遼東失陷的後果絕不僅僅是丟掉幾座城池這麽簡單,而是使得女真人具備了割據一方的實力。


    以前女真全族加在一起也不過二三十萬人口,除去小孩、婦女、老人,餘下的青壯年也就在七八萬人上下。


    這點人力資源占山為王是足夠了,但要進一步壯大實力就顯得捉襟見肘,除非降低軍民比例,將大部分勞動力投入到生產中,以積累充足的生存物資,否則一旦軍事行動遭受挫折,或是遇上點兒自然災害,整個部族就可能因為物資短缺而分崩離析。


    遊牧民族在麵對生存競爭時的容錯率遠低於農耕文明,這也是為什麽北魏、契丹、金、元等政權在入主中原後,都會立刻改變其原有的生活習俗,轉而向漢族靠攏。


    不是漢族文化對他們真的有多大吸引力,隻是改變生產生活方式更有利於鞏固他們的統治。


    所謂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無外乎如此。


    以前女真人都生活在窮山惡水之間,根本沒法靠種糧維持生計。


    現在就不同了,他們不僅搶到了土地,還製造了大量流民,這些流民對明朝而言是社會的不安定因素,對他們卻是實打實的生產力。


    隻要拿出土地招攬流民,女真人的物資積累速度立馬就能上幾個台階,即便在軍事方麵偶遇挫折,仍然可以依靠物資儲備度過難關,成為明朝難以消除的外患。


    如今廣寧城外的數萬流民無處容身,明朝的財政也負擔不起這些人的生存需求,到最後隻能逼得他們去投靠女真人。


    如果往朝鮮方向逃亡的流民也做出同樣的選擇,那努爾哈赤就可以輕輕鬆鬆的爆一波兵了。


    鑒於上述原因,朝廷中央不得不想辦法穩住流民,從而抑製女真人的發展勢頭。


    傍晚,夜幕即將落下,京城裏的大街小巷陸陸續續亮起了燈火,帝國的心髒繁華依舊。


    公卿貴戚們換上一身華服出門,穿梭在酒肆廊坊之中,流連於酥胸羅裙其間,好一派醉生夢死的盛世畫麵。


    他們豪擲千金隻為博紅顏一笑,動輒一晚就能花千兩紋銀,豈止“財大氣粗”四個字足以形容。


    可憐兵部值房中的幾位郎官,此時還在為不足萬兩銀子的軍糧犯愁。


    突然屋外傳來了一陣沉穩的腳步聲,房門“嘎吱”一下被推開,一個略顯消瘦的身影走了進來。


    幾位郎官不約而同的執禮道:“孫閣老。”


    “不必多禮,崔大人呢?”


    “稟閣老,尚書大人去街邊吃碗麵,一會兒就迴來。”


    孫承宗輕輕點了點頭,道:“大興倉還有多少軍糧可以調撥?”


    “還有不足八千石,其中粗糧占了六千石。”


    眼下正值青黃不接之際,存糧不多也很正常。


    “明日將這批軍糧運往山海關,再發一道六百裏急遞給遼東巡撫薛國用,命他自接到急遞起,從軍中撥出一萬擔糧食開設粥廠,粥廠要安置在通往廣寧的驛道旁,每十裏設一座,每座每日熬五石米,總共設二十座,隻許供給遼西口音的難民。”


    車駕清吏司員外郎跨出一步小聲道:“閣老,近幾日一直在往山海關運送物資,所有的驢車、牛車都派出去了。”(車駕清吏司負責軍需品的運輸調配。)


    從大興倉到山海關的驛道路程有五百多裏,不可能用人力小推車運輸,因為成本太高,一石米少說也要花三兩銀子,八千石就得二萬四千兩。


    孫承宗也不廢話,直接問道:“京城裏有幾家鹽商?”(鹽商替軍隊運輸物資以換取鹽引,再憑鹽引換迴官鹽售賣賺取差價。)


    “五家。”


    “派人去把他們都叫來,我就在這裏等。”


    “是,閣老。”


    郎官剛走,崔景榮返迴值房,隻見他滿臉通紅,額頭布滿了細密的汗珠,應該是辣椒吃得有點兒多。


    孫承宗摻上一杯涼茶遞了過去,失笑道:“自強兄怎麽不讓衙役跑個腿。”


    崔景榮一邊掏出手帕擦了擦臉,一邊粗聲粗氣道:“屋子裏太悶,老夫正好出去透透氣。愷陽吃過了沒?”


    “吃過了,和韓閣老去吃了碗鹵煮。”


    正常情況下閣臣都是在家裏吃飯,即使加班也會讓下人把飯菜送到值房裏來,兩位閣臣一起跑到外麵去吃,隻可能是為了避開旁人方便說話。


    崔景榮連忙追問道:“韓閣老怎麽說?”


    “戶部無銀可撥,最多再撥點軍糧給兵部。”


    “那怎麽行,秦良玉帶來的客軍傷亡慘重,冉見龍雖然陣亡,可他嫂子帶著援兵已抵達山海關,渾河一戰他們死戰不退,無論如何也不能虧待了他們。首級賞銀稍稍拖一下還情有可原,撫恤金不能不發呀。接下來還要與建奴惡戰,安撫軍心刻不容緩。”


    這些道理誰都明白,奈何戶部實在擠不出銀子,總不能再挪用京官的俸祿吧,那韓閣老不得被奏疏給淹死?


    孫承宗捋著胡須來迴踱步,崔景榮撐著老腰連連歎氣,兩位朝廷重臣被萬把兩銀子的撫恤金,逼得猶如熱鍋上的螞蟻。


    “自強兄,待會兒京城裏的鹽商要來。”


    “我知道,進屋前仲溪跟我說了。”(仲溪是去召集鹽商的郎官)


    “不如向他們借一點?憑你我這張老臉,還值不了一萬兩銀子嗎?”


    崔景榮苦著臉道:“拿什麽還?”


    “唔……就拿戶部調撥的糧食。”孫承宗搓了搓胡須。


    “此事隻怕還是先給韓閣老打個招唿吧?”


    崔景榮是鐵了心要走的人,不想在臨別之際惹麻煩,況且他的家底比較薄,隻有老家的八百畝薄田,萬一戶部將來賴賬,亦或和鹽商交割糧食時出現分歧,難道讓他賣了祖產來補差價?


    誠然他從不做損公肥私的事情,可也不至於損私養公吧?


    孫承宗想的卻是這事就算要辦也得瞞著韓爌。


    堂堂朝廷次輔,豈能與鹽商攪和在一起,要是被言官知曉,那造成的政治影響就太大了。


    其實還有一個沒有風險的辦法,就是問小皇帝借,不過這種口隻能開一次,絕不能再二再三,顯然為了一萬兩銀子開這個口很不值得。


    看來這口鍋還得自己背起來。


    “自強兄,向鹽商借錢的事就交給我來辦吧,你就當作什麽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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