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脈搏很快,根本不像是一個正常人該有的搏動。


    難道大郎給他嚇出毛病來了?


    正常?趙明盯著宋奇微微發黑的唇色看了眼,眼神古怪,這也能叫正常?


    “你確定?要是他明早醒不過來,我定要你好看。”


    崔六娘佯裝害怕,慌忙解釋道,“官爺,我醫術不精,真的隻會看些簡單的小毛病啊。”


    趙明冷了臉,看著昏迷中的宋奇,心中煩躁起來。


    宋奇並非隻是個普通官差,他上頭有人,這次是犯了錯,被派來跟他們一起押送罪犯。


    要是他出了事,他也不好給上官交代。


    這一趟差事怎麽這般不順利,出門時他可是去廟裏捐了香油錢的。


    “走吧,走吧。”


    沉默片刻,他對崔六娘鬱悶的揮揮手。


    明天趕路快一點,傍晚應該能到鎮子上落腳,如果到時候還沒醒,再找個大夫看看吧。


    崔六娘起身離開,餘光不經意瞥見宋奇的指甲好像變了顏色,有些發烏。


    發烏?興許是光線不好,她看錯了吧。


    壓住心頭的怪異,她迴到家人身邊。


    謝瑜正在分梨子,謝雲荊吃的不亦樂乎,謝雲瀾依舊在睡覺。


    崔六娘洗了手,接過柳縈縈遞來的熱食熱湯,小聲詢問起來,“縈縈,方才發生了什麽?”


    柳縈縈神色不佳,一邊喝湯,一邊小聲對她說道,“……韓家的女兒被官差欺負了,剛才後麵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又聽官差說鬧鬼。


    那官差頭子出去後,帶著韓蝶兒和暈倒的官差迴來。


    韓蝶兒醒來,情緒激動,想要殺那兩個欺負她的人,結果被李五殺了!


    韓家人氣不過,跟他們鬧了起來,但沒打過。”


    官差帶著刀,韓家人赤手空拳,怎麽打的過他們呢。


    還有那謝蕊,剛才攔著韓家人動手,現在又裝模作樣的指責她娘,真是腦子有疾。


    不過韓蝶兒那麽年輕就被官差糟蹋了,她聽著心裏多少有些難受。


    旁邊偷聽的謝翀捏緊手裏的餅子,嘴角拉成一條直線,皺眉看向崔六娘,跟她對視一眼。


    韓蝶兒?剛才他救的是韓家人?


    韓蝶兒的名字他以前倒是聽說過,是韓家的老來女,韓老爺子舍不得她外嫁,就招贅在家中。


    不曾想如今……


    事已至此,他們也無法挽迴,一條性命就這樣活活斷送了。


    崔六娘吃了口熱食,看了一眼韓家方向,無奈低頭。


    空氣中飄浮著各種各樣的氣味,最多的還是酸臭味。


    韓蝶兒的屍體還躺在地上,趙明看了大哭的韓家人一眼,召來兩個官差,讓他們去將韓蝶兒的屍體丟到後麵墳地裏去。


    兩個官差有些發怵,瞥了李五和宋奇一眼,放下手裏的吃食,黑著一張臉走向韓家人。


    憑什麽要他們給李五擦屁股,要不是他亂來,也就不會生出這麽多的事端。


    這不,他們一去拖屍體,韓家人又開始情緒激動的阻攔,說什麽也不肯把屍體交出來。


    韓蝶兒死狀奇慘,肚子上的致命一刀讓她渾身染血,連眼睛都沒閉上,眾人看著,紛紛避開視線,不忍直視。


    最後,官差為了安撫他們暴動的情緒,不得不同意他們給韓蝶兒挖墳立碑的請求。


    韓蝶兒的夫君哭的最慘,看見官差點頭後,傷心的將韓蝶兒的屍體抱起來,冒著大雨往後院走去。


    韓家人也都跟了去,隻有謝蕊,捂著火辣辣的臉,生怕大雨沾濕她的腳尖,借故來到謝家人這邊躲著。


    老侯爺好不容易醒來,卻還是一副口角歪斜的模樣,氣的他哆嗦著手,眼神說不出的憤恨和陰冷。


    他怎麽就變成這副模樣了呢?


    可任他怎麽叫嚷,都改變不了他偏癱的事實。


    頭上還痛著,身上還臭著,謝家人哭歸哭,卻從沒一個人想著給他換件幹淨的衣裳。


    蔡姨娘被謝雲章拎上來,啪的一下丟在老侯爺麵前,氣勢洶洶的說道,“祖父,都是這女人害了您,您說,如何懲罰她?”


    老侯爺歪斜著嘴,因為過度兇狠的眼神,麵目尤為猙獰,“殺……殺了她……”


    磕磕絆絆的話語一出,他自己心底都絕望的歎了口氣。


    蔡姨娘趴在地上,默默流淚,靜靜等待著自己的處置結果。


    謝雲逸微微蹙眉,有些不讚同,殺人?


    這不可能啊。


    他們現在都是流放罪犯,殺人是觸犯法律的。


    不如……


    “祖父,您現在病著,不如留她照顧您如何?”


    好歹是個人力,他還要照顧孩子,另外兩個兄弟他不指望,陳氏也幫不上忙,與其殺了這妾室,不如把她留下,給祖父當牛做馬……


    老侯爺氣的鼻子都歪了,他可不想這歹毒的賤婦照顧他。


    “不……不要……”


    沒有蔡氏還有安氏,還有他這些個孫子孫媳婦,他看著蔡氏都來氣,怎麽可能還讓她照顧。


    蔡姨娘麵如死灰,抬起頭來,鼻青臉腫的看著口齒流涎的老侯爺,嘴角揚起荒誕一笑。


    “你以為我願意照顧你嗎?”


    “賤……賤婦……”老侯爺瞪著她,五髒六腑都彌漫著一股恨意。


    他又恨又惱,如果早知自己會是這樣的結果,那他肯定不會和她發生爭執。


    哪怕她把盧氏摔死,也不會去過問。


    後悔啊!


    盧氏斜了一眼蔡姨娘,但又覺得大孫子說的對。


    她一把年紀了,哪裏還有精力照顧人。


    不如留她一條小命,等老頭子慢慢折磨她也好。


    “蔡姨娘,你別不識好歹。”謝雲逸一臉疲倦,略微蹙眉,眼神高高在上道。


    她本就是祖父的妾室,如今將祖父害成這般模樣,難道她不該贖罪嗎?


    蔡姨娘無力抬頭,低低一笑,攥緊手裏的茅草,聲音譏諷,“道貌岸然之輩,你憑什麽覺得我會聽你的話?”


    “你……”謝雲逸一撫袖子,眼神陰晦的看著她,周身再無半點侯府貴公子模樣,“那你想如何?如果你不照顧祖父,等到了下一個地方,我們便隻能將你扭送官府。”


    別敬酒不吃吃罰酒,她一個小小妾室,依附謝家生存,不聽他的聽誰的。


    “雲……雲逸……殺了,殺了她…”老侯爺氣的胸脯起伏不定,餘光瞧著蔡姨娘那張臉,說話時,口水不由自主的從嘴角流淌下來。


    這下,他情況比謝老三還糟糕。


    “呸!”


    蔡姨娘緩了口氣,對著他的老臉又呸了一口,氣勢洶洶,“我就算是死,也不會再照顧你。”


    看看他這副惡心的模樣,從前一身老人味,現在一身屎味,別以為她不知道謝雲逸在打什麽算盤。


    她也不盡然是委曲求全之人。


    說罷,她就取下頭上的木頭簪子往自己脖子上狠狠一戳。


    “呃……”


    “啊!!!”


    鮮血噴濺,謝蕊被嚇得驚叫,一屁股坐在地上,臉上身上全是血。


    謝雲逸心頭一突,看著蔡姨娘軟綿綿倒下的身子,想去奪她手裏的簪子已經來不及了。


    “啊——”謝清月看到這一幕,又受到了一定程度的刺激,直接暈倒在地。


    “清月?清月?”羅氏慌了神,從驚嚇中迴過神來,撲到謝清月身邊,臉色緊張至極。


    蔡姨娘死不瞑目,謝家又亂作一團,官差手持鞭子走過來,見此情形,神情立馬暴躁起來。


    “他爹得,你們在做什麽?”


    另一個官差蹲下,檢查了一下蔡姨娘的情況,確定她已經斷氣後,抄起鞭子對著謝家人就是一頓猛抽。


    “你們特娘的活膩了嗎?當著老子的麵都敢殺人?


    誰幹的?誰幹的?”


    “你們是流放的罪犯,不是從前的高門顯貴,殺人?我讓你們殺。”


    “啪!”鞭子抽在肉上,啪啪作響。


    “啊!”謝家人疼得呲牙咧嘴,哇哇大叫,擠成一團,差點踩到老侯爺和謝清月身上。


    羅氏護著女兒,被誰不經意的一腳踹在背後,疼得她差點想吐血。


    “別擠了,別擠了!”


    “啊,好痛,我的手。不要打了,不要打了,是她自己死的。”


    “嗚嗚嗚,娘……”


    “爹……”


    “啊,我的屁股,好疼啊!”


    混亂中,哭喊聲,尖叫聲,咒罵聲不絕於耳。


    唾沫橫飛,官差一通無差別抽打,口中罵罵咧咧,橫眉怒目,抽的謝家所有人都快跪下求饒了。


    盧家人在旁邊幹看著,也不說話也不阻攔,隻是默默低下頭。


    盧氏被人趁亂撞了一把後腰,痛的她眼冒金星不說,還差點厥過去。


    痛死她了。


    最後,還是謝雲逸拿了銀子出來,才算把這事兒揭過去。


    蔡姨娘的屍體被拖走,雨水落在她毫無血色的臉龐上,安姨娘捂著嘴,眼中神傷。


    看到蔡姨娘就這麽輕飄飄的化作一縷煙塵,她不敢確定自己今後的下場如何,隻覺得內心悲涼。


    官差拿了銀子離開,謝家人坐成一團,默默舔舐傷口,眼神說不出的氣憤和怨懟。


    “噗——”謝老三突然吐了口血,趴在地上,麵色變得煞白。


    “爹?”


    “老爺!”


    謝雲章和他的幾個妾室趕緊來到他身邊,擔心的看著他。


    “爹,你怎麽了?”


    謝老三摸著毫無知覺的腿,淡定的搖搖頭,“……隻是一口瘀血而已!”


    他心底浮現一抹怪異感覺,恐怕他撐不到邊境了。


    可是這才剛出發呢……


    謝雲章鬆了口氣,生怕他老子沒了命,畢竟他還得靠著他重新當上富貴公子哥呢。


    “雲山,吃點東西吧。”周氏將手裏的一塊饃饃遞過去,聲音疲倦沉悶,眼睛都哭的紅腫了。


    謝雲山生無可戀的靠著牆壁,和周氏一起坐在最偏的一處屋簷下,他感受著眼前的一片漆黑,涼風夾雜驟雨,拍在他手背上,惹得他背後寒意匯聚。


    好黑啊,他是不是再也不能複明了?什麽時候才能看大夫?


    他真的不想變成瞎子啊。


    “……都怪你…”謝雲山喃喃。


    “什麽?”雨太大,周氏沒有聽清他的話,把腦袋湊過去。


    謝雲山囁唇,攥緊拳頭,空洞恐怖的眼神看向周氏,幾乎是從緊閉的牙縫裏蹦出的這些話,“都怪你。


    水性楊花,不守婦德,枉為人母。”


    他堂堂侯府嫡出公子啊,如今什麽都不是了。


    他沒了身份,沒有眼睛,也沒了東山再起的資本。


    徹底完了。


    完了!


    “……”周氏神情恍惚,身子一軟,跌坐在他身邊,手裏的饃饃滾落出來,眼淚隨即落下,隻聽她小聲說,“你是在怪我嗎?”


    她也是實在沒辦法啊。


    都是她的錯,是她害了雲山,可她也是有苦衷的啊。


    謝雲山冷冷一笑,後腦勺碰著牆壁,周身落寞,不再多說。


    瞎了後,他反倒顯得更理性,更沉穩了。


    謝翀和崔六娘隔著屋簷下的雨幕,靜靜的看著他們,像是在欣賞一場令人身心愉悅的好戲。


    隻是不能笑。


    可對比起她們一家子這些年所遭受的苦難坎坷,他們才哪兒到哪兒。


    老侯爺恰好這時抬頭,和謝翀深幽鎮定的目光相碰撞,他頭一次失了鬥誌,緩緩移開視線,身心俱疲。


    他其實是想讓崔六娘救他的。可強烈的自尊和與生俱來的清高傲慢讓他無從開口。


    他想,莫不是陣法開始反噬了?


    悔啊,當初就該在抄家前,解決完大房她們一家子的。


    如今他們隻會站在一邊,袖手旁觀,好似置身事外一般。


    羅氏抱著唇瓣發紫的謝清月,眼淚大顆大顆往下滾落,手腳慌忙的從包袱裏拿出藥來塞進她口中,“清月,嗚嗚嗚,你別嚇娘啊!”


    “你醒醒啊!”


    蔡姨娘那個天殺的賤女人,死也不知道死遠點,看把她女兒給嚇得。


    錢氏張了張口,像是想到了什麽,又默默閉上自己的嘴巴,專心給謝雲軒上藥。


    謝雲軒被鞭子抽到,胳膊上浮現出一道紅得發紫的血痕,痛得他每一根頭發絲都有種過電的感覺。


    在她身旁,就是謝清珠謝清荷姐妹,她們嬌弱的身子縮成一團,手中捏著半塊難以下咽的饃饃,慢慢啃著。


    錢氏眼神閃爍,給謝雲軒包紮好傷口後,趁沒人注意,將兩包點心快速塞進她懷中。


    謝雲軒想攔,但也來不及了,無可奈何的對著錢氏歎氣。


    他這媳婦怎麽竟背著他做些令人擔憂的事情呢。


    不過,這兩個……是四房的庶妹吧,他也不太熟,瞧著她們跟謝清月差不多大,這一路上倒是沒聽她們倆埋怨過。


    心氣倒還沉穩。


    謝清珠隻是愣了兩秒,就趕緊用衣服把點心裹住,警惕的看了看周圍,又對錢氏投以一個疑惑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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