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雲楟的身份和位置,包括項葉自己的,都注定了他們不可能沒有布排,便能簡單相愛。項葉從開始這段關係的時候,對這些,就已經十分清楚。然而,在夜晚,時不時地,她就容易產生一個疑問,並就這麽反複地追問:“愛不是應該很簡單的嗎?”


    而與此同時,隨著她對愛的理解逐漸加深,漸漸地,她再看待世界的觀點也隨之發生改變。不再是理解而已,發自內心地,她產生了一種對周遭的愛,對世人的愛。那種愛的產生雖是最正確不過的,又類似謝林一直都想要將她引進的“道途”,然而,那種情感的產生,對她所在的環境來說,是致命的傷害。


    京城能有理,但多不講情。皇家能有禮,但不會走心。她周遭的一切都好,所有人都在默默遵循著這兩個大的法則運轉生活。情與心,在京城裏,不是被禁止的,可是,卻是要遭到嘲笑和貶低的。在這座城裏,仿佛通行著一種潛行默聲的規矩:“隻有傻子才會談情論心。”


    所以,當項葉初次發現這點的時候,她是絕望的。她那時仿佛瞬間明白了,為什麽,為什麽謝林的畫總是那麽淒寒和滯澀。一個人如果被情所滋潤過,再來經曆這冷冰冰的世間,又怎麽會不自藏冰雪中。


    可是,當一個人懂得了愛以後,她便會自然而然地開始散發愛,盡管周圍的人早就中寒毒太深,初感熱溫時反倒不適,多摔碎她。可沒有一個懂得愛的人,會真的再想把愛拋下。她為自己的多情苦惱,也為不能好好地施展愛而困擾。依然,她也為自己懂得別人,而感到苦痛。不僅是發自內心地可憐他們,也悲哀自己。她漸漸越來越絕望的明白,想在這樣的城裏活下去,必須褪掉學會的“愛”皮,不把玉丟金灑,便不能與螃蟹安家。


    於是她又想到了很久之前自己的渴望,她早明白這個道理不是嗎,隻是她計劃著一步步地逃離,現在本已經大差不差地到了時機,也許還要一些時候,可不會要簡雲楟說的那麽久。她不斷地想起自己真正想要的究竟是什麽,而一力不可改天之時,她不想學謝林,枯死在旱水裏。她想逃離,護免自己之天地。


    於是她便逃離,一路快馬地走到邊疆,想去自己一直想的地方看看,然後便找個地方安家。


    她逃出來前見了父親,和父親暢談一夜,最後父親告訴她:“我一直都期盼著你,能走今日之路。隻要你想走,我不會讓人找得到你。”


    她又和哥哥一起去放了風箏,將小時候喜歡的玩樂東西盡玩個遍。躺在枯草堆上的時候,她問項頂:“為什麽不娶個嫂子呢?”


    項頂說:“此生亦有誌,娶妻隻當賢。”


    項葉說:“那心意呢,心意便不問了嗎?”


    項頂又迴:“也曾動心過,隻是不久留。此後再遇好姑娘,日日持守相伴,心意亦會有。”


    她走之前,項頂告訴她:“想迴家了,哥哥一直都在。”


    她和董棾喝了一台爽酒,當夜將這世間無情罵了個痛快淋漓。董棾哭著告訴她:“我不再愛那人了,葉葉。”


    項葉也哭,哭著抱她說:“你乖,寵你的都在後頭。”


    董棾說,她會來找自己的。


    最後,她去見了簡雲楟,簡雲楟對她的一切打算都不知情,他很忙,朝中事務近日來並不好處理。


    項葉安安靜靜地等他到夜晚,又到圓月已高。


    他同往常一樣,並未有什麽分別。依舊對她很好,也很體貼。他還同她說,知道她前久有委屈了,所以他已奏旨,讓她不用再進宮去了,隻自己休息便是。


    然而,項葉心意已決。


    她說:“簡雲楟,我要走了。”


    簡雲楟不明白她的意思,聽她解釋完了,一時又覺荒謬,他以為是自己做錯,所以開始道歉和辯駁。然而,並非如此。


    項葉說:“我以為自己能等,可事實上,我不行。我太強了,簡雲楟。”


    簡雲楟漸漸反應迴來,她究竟在說什麽。於是不禁淚流,他用袖子速抹掉,又說:“再等一年,好不好,葉葉,就一年。”


    項葉說:“簡雲楟,有時候我都會想,你明明不是那樣的人,卻為了與我的一場,偏偏得趕著將一切都排好,都棄了。有時候我真的會想,我該讓你如此嗎,我能嗎。”


    簡雲楟說:“一切皆因我願意。”


    項葉說:“可天降奇才,又豈能一鎖脫牢。牢獄仿佛為你而設,你想如何變,本就能如何變的。”


    簡雲楟說:“我皇兄馬上迴來了,等他迴來,一切都會好的。我不會再如此時一般忙,很多東西你明白的,我同樣不想要。”


    項葉說:“可我脾氣太壞了,我等不了。”


    簡雲楟背過身,說:“你走吧。萬事珍重。”


    項葉笑笑,把帶來的那塊玉,放在桌上,那是他初次見麵給她雕的。


    項葉雖含著淚出了宮門,但一出去後,抬頭看見了天上的圓月,笑出了聲。她張嘴衝著眼睛吹了口氣,淚好像就被吹沒了。她發自內心地感到輕鬆和快樂,迴項府的馬車上,一路都在哼歌。


    簡雲楟的屋裏碎了一麵的瓷器,桌上的好玉落地,盡裂。他掉了淚,眼裏卻孤執,一室俏靜,無人敢擾。


    流月在天上看,說:“他可曾懂得你,究竟為何呢。”


    司命心裏暗廂抱怨,流月這幾個時辰的話,實在是多。可這鏡子前空空蕩蕩的,小兔子已被施了法睡著,就他們兩個坐著看,不答話又不行。


    她瞥流月一眼,說:“自然是明白的吧。”


    流月說:“為何?”


    司命答:“不明白又如何會這麽容易地放她走。他心裏自然是懂得的,所以才想還她自由啊,盡管自己不想這樣,但情勢所迫,確實沒辦法,不是嗎。”


    流月說:“是嗎。”


    司命迴:“再說了,沒人攔得住她的,不是嗎。他心裏應該很清楚才對。”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長街人聲漲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亭風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亭風並收藏長街人聲漲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