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兔子搖搖頭,說:“我聽不懂。這和他們兩個人互相欺騙有什麽關係,和他們懂得太多又有什麽關係?”


    司命答:“懂的多,信任就難。信任難,又還想愛,就開始自以為聰明地互相揣測。兩個人都以為幸福不容易獲得,就會時時生怕哪裏沒做好。”


    小兔子臉都皺成一團:“幸福是要從現在開始就考慮所有將來的嗎?”


    司命說:“大部分時候,人很愛把這歸結為一種有責任心的表現,可我覺得他們不過是膽小又自作聰明罷了。自以為懂的多,以為考慮了就能掌握未來,實際上未來一直都是個有雙疾腿的鬼影,誰都能看見它跑在前麵,可誰也抓不到。”


    小兔子又說:“可他們不是明白的嗎。生活並非一成不變,以後可能還會愛上他人。”


    司命講:“那又如何呢?現在隻是現在。預判的東西無論準不準,現在每一份的感受都不會因為一個被預判掩蓋。說了謊就會自責,感到不真誠就要難過,敷衍來去,姑娘的心就要涼,猜來猜去的不直話直說,就要出現問題。所以啊,說是說那麽好些的未來,可其實什麽都在現在。”


    流月插嘴說:“如此說,未免過分輕薄,不體諒人了。害怕是人的天性,退縮以求保護的想法,融進了代代的骨血中。一個時常站在懸崖邊向下眺望,卻絲毫不想後退的人,是沒有的。自然,也不可能長久地直麵殘酷的真相,而做到不自我欺瞞。而愛,殘酷的甜蜜,它沒有絕對的因果,付出一切也可能血本無收。高慧敏才之士身陷其中,並非就能致勝,因為對麵完全可能是個簡單大條的頭腦。既如此,提前規避風險,實為正常。”


    司命嘲諷一笑:“不愧是最高的神,總是悲憫,總是大局。可我沒那麽博愛。用技法可以倒推,說是殘酷的甜蜜導致,可這再順著推,還能推出自私自利。與其說他們害怕受傷害而瞎抓瞎打、顧慮頗多,不如說是害怕自己跳上一條舟後就再坐不上別的,怕被綁住,劃不到岸,還怕帶的行李包袱被船夫吞走,一無所留。倘若如此,不如顧慮來顧慮去,互相責怪怨埋,別愛來得好。”


    小兔子鬧進來:“可這不是很正常嗎?難道愛一個人就要為她放棄你辛辛苦苦得到的所有了?如果我認認真真地叼來叼去,好不容易攢了一年的果子,突然有隻小黑兔子來了,為了和它做朋友,我就要把果子都丟了嗎?”


    司命答道:“別亂用比喻來掩蓋真正的事實,兔子。害怕一件事會發生,和它真的會發生,這之間,有天壤之別。愛情從沒有要求過你付出什麽,倘若最後你一無所有,那不是它的過錯。況且,你也不是在為了別人放棄什麽,是為你自己。”


    往複鏡已經不想再聽這些了,它隻想看才子佳人,後麵的故事那麽多,他們卻一直聊天,太不討喜。於是它自作主張,開始圈圈地打漣漪,想把畫麵調迴人間。


    沒想到那邊一聊就停不住嘴,往複鏡還被司命施法給定住了。


    司命絮絮叨叨地又開始:“臭兔子,聽好了,現在我給你講個故事,等聽完了,你就能摸到愛的麵紗,問題就不會那麽多了。”


    小兔子不解:“隻能摸到麵紗嗎?不能直接看到愛的真容嗎?”


    司命答:“愛沒有辦法活在傳說之中。”


    小兔子蹦蹦跳跳地想到司命懷裏去聽,又被流月截留,隻好乖乖地睡他腿上。


    司命開始了:“這是個發生在一人一妖間的故事。關於一個男子和一棵女樹的故事。”


    “大約在三百年前。那時候人類還多以部落聚居,各大部落逐水而息,彼此之間雖有爭鬥,但還是相安無事的太平年頭。”


    “其中一個部落,在上迴與別部作戰時,首領死了,龍主的位置就一直懸著。直到有個年輕人力排眾議,靠智謀幫部落贏來了三年的馬匹和羔羊,眾人才推舉他上位。可年輕人武力不行,又沒有強大的母族支撐,坐上了位子也難安穩,常常夜半突醒,生怕哪天就命喪黃泉。”


    往複鏡實在受不了司命講故事的方式了,它已經知道司命要講的是哪個故事了,可她是怎麽做到把故事講得一點兒都不美的。


    它劈呲劈呲地噴水,欲將一腔傾瀉而出。聽慣了故事的耳朵是最容不得隨意編排的。而司命那麽懶,平日司職就常常貪睡、應付了事,它可見不得她在神麵前還這麽丟臉,寧願把講故事這活兒攬到自己身上。


    司命見它這模樣,明白小鏡子是嫌棄她講故事難聽了,以前招待別位神仙時,她們也常有此景。


    司命笑笑,施法給鏡子安了張嗓子,自己舒服地找個姿勢躺倒,偷懶偷得樂悠。


    小鏡子的故事和司命全不一樣。一個有頭有尾的故事交給一麵鏡子來講,是會被掐頭去尾的,因為鏡子隻能反映出一段路,一個過程的中央。它的故事是跳躍的,卻很濃烈清晰,這是獨屬於鏡子的講故事方式。


    “流水叮咚的嚶嚀從早到晚,像不知疲倦的天光,永遠炙烤著我靠近水的欲望。而我離水有一裏路,每天光聽得見它叫喚,卻不見它的愛撫。”


    “我托風幫我問一問,難道非要我連根而起,它才肯給我一點青睞?風把話帶去,卻從沒有迴答。”


    “直到有一夜,有個人光腳,拎著一雙漏水的鞋子朝我跑來。他坐在我的蔭下,往我紮根的土上倒水。他無暇顧及我的幹渴,我的盼望,我夜夜張著的嘴。他忙於烘幹他的鞋子。可我看得出來,他笨拙的努力背後,藏著個沒多少內力的小孩兒。”


    “我觀賞著他的焦急,等待著他接下來往我的肚子上踹一腳,以發那些弱小的脾氣。可他連歎氣,都不曾歎氣。隻在累了後,靠進我的懷裏,用背摩擦我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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