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一說不行,阿娘就說要一頭碰死在他麵前。


    除了同意,也別無他法。


    方雨桐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安慰。


    雖說這事兒是阿娘做的決定,但頭一個動這念頭的,卻是她。


    心裏也知道,按大哥的性子,為著這事兒,這輩子心裏都得落下一個結,往後每到清明冬至上墳的時候,他都會覺得沒臉見阿爹。


    但,這確實是對大家都好的辦法。


    “大哥,你別想那麽多,就算不把方雪梅交給縣老爺,咱們也不可能放過她!”


    “等抓到她,你再親自給阿爹討一個公道,可好?”


    方鐵柱眸子裏迸發出恨意,咬牙切齒道:“她這輩子就別落我手裏,若是落到我手裏,我絕對不會再對她心慈手軟!”


    陸文且想到家裏啥東西也沒有,告知媳婦兒和大舅哥一聲,駕著馬車又迴了鎮上,一通采買……


    等他迴來的時候,方鐵柱的情緒已經平靜下來了。


    “先吃兩個包子……”


    方鐵柱這才想起,自從昨兒中午在方家三房吃了飯,直到這會兒,他都還沒吃東西。


    一會兒還要走那麽遠的路,不吃東西可不成,不能再耽擱了阿爹的事兒。


    雖說還是沒啥胃口,但他還是老實地接過妹夫遞過來的五個大肉包子,大口大口地往嘴裏塞,味同嚼蠟。


    陸文且又給媳婦兒遞了兩個,方雨桐確實有些餓了,拿了一個便搖搖頭說不要了,一邊往嘴裏塞一邊說道:“你們趕緊迴去吧,我去看著阿娘……”


    迴到醫館,見劉氏埋在枕頭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阿娘,您別哭了……”


    她打來一盆熱水,對床上的劉氏道:“洗個臉,再吃點東西……”


    “嗚嗚嗚……雨桐啊,阿娘的命好苦啊!你爹年紀輕輕就這麽走了,留下我孤零零的一個,往後的日子,可叫我這老婆子咋往下過呀……”


    方雨桐無奈地歎了一口氣,想起之前陸文且渺無音訊,自己急得整夜整夜睡不著的時候,就有些心軟。


    是啊,自己和陸文且才生活了幾個月,就這般痛苦。


    阿娘和阿爹成親了近二十年,阿爹對她又這麽好,正當年的三四十歲,突然就這麽死了,還是被親生的女兒打死的。


    現在,為了給兒孫一個立足之地,還得對外說成他是摔跤摔死的,換誰也難以接受。


    她拍了拍阿娘的後背,輕聲安慰道:“人都有這麽一遭,阿爹沒了,您還有我和大哥,以後還會有大嫂,文且也是個有孝心的,咱們都會好好孝敬您……”


    劉氏內心的痛苦太過沉重,這幾句話還不足以讓她止住哭聲。


    她不住地搖頭,將臉埋進被子裏,壓抑愧疚的哭聲,嗚嗚咽咽地響了好一會兒。


    方雨桐也知道,阿娘這會兒啥都聽不進,便沒再浪費口水說些冠冕堂皇的安慰話,隻默默地坐在床頭,輕輕拍打著阿娘的肩膀,時不時抓起她的手,有一下沒一下地在她手掌上揉搓著……


    哭得太過狠了,手腳會發麻。


    等劉氏的哭聲停下,盆裏的洗臉水,早都已經涼透了。


    方雨桐把這盆水倒掉,又給她換了一盆,擰了帕子遞到她手上……


    “擦把臉,會好受些。”


    等她洗完臉,牛媽提著食盒,送飯菜過來了。


    她接過食盒,就揮手把牛媽打發了。


    她自己剛才已經吃了一個包子,倒是不太餓,便先端給了阿娘。


    劉氏撐著的腦袋搖了搖,“我這會兒啥也吃不下……”


    “不吃東西哪成?”


    方雨桐強硬地把碗塞她手上,“剛才大哥也吃不下,但他也強行塞了幾個包子進肚,您是大人,可不能鬧性子,比大哥還不如……”


    劉氏想想也是,當家的身後事還得操持,她這做阿娘的,不說幫上多少忙,最起碼別添亂,讓兒女們不安生。


    “你哥是個憨的,啥事兒也不懂……”


    “您就放心吧,文且會幫襯他的。”


    劉氏點點頭,聽話地埋頭吃飯。


    方雨桐時不時給她夾兩筷子菜,自己也弄了小半碗飯,陪著阿娘一起吃。


    吃過飯,許是剛才痛哭過一場,內心壓抑著的情感都釋放出來了,劉氏心情好了些,沒在鬧,反而讓方雨桐去隔間睡會兒,說她揣著娃子,別熬壞了身體。


    方雨桐也不想委屈自己,昨兒晚上就沒怎麽睡,這會兒確實有些困了,便去了隔間,外裳一脫,上床睡覺。


    渾身都疼的方雪梅,走得格外艱難,除了饑腸轆轆,身下還在流血……


    但她卻緊咬牙關,一步接著一步,堅定地往前邁動著雙腿,眸子裏迸發出濃烈的恨意。


    馬路兩旁的人家,灶房的煙囪開始冒煙,時不時還能聽到炒菜的刺啦作響,伴隨著惹人垂涎的香味兒,她越發餓得難受。


    實在受不了了,她鑽進一處溪流裏,顧不上冰涼刺骨的河水,清理了手上的血跡,就一捧接著一捧地往肚子裏灌。


    “唿……”


    她甩了甩凍得通紅的手,微微抬起屁股,塞進膝蓋彎裏,壓了好一會兒,總算沒那麽冷了。


    抽出手一看,泛著黑紫色的手上,全是血。


    她身上沒有月事帶,下身的血流便順著大腿、膝蓋彎、小腿肚子、腳後跟……


    就這麽一直流進鞋肚子裏。


    “流就流吧,反正也流了那麽多了,不差這麽點兒。”


    “大不了一頭栽下去,就這麽死了算了。”


    她咬了咬牙,繼續往前走。


    走了五六裏路,肚子裏的水,變成了尿,她又鑽進了溪流……


    拉了尿,又灌了幾捧水。


    漸漸地,路上的行人慢慢多了起來。


    他們無一例外,身上都穿的光鮮亮麗,有的手上提著一兩斤豬肉,有的提著一兩壇酒,步履匆匆,有的單獨一個,有的三五成群,看到方雪梅,都露出嫌棄地表情……


    “癲婆!”


    一個八九歲的女娃子,捂著鼻子從她身旁經過,嘴裏小聲地嘀咕了一句。


    正好被她聽見。


    這兩個詞,頓時讓她想起劉屠夫家的熊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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