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劍舞已罷,吳追正要開口,邀請各國使團代表,派出比武人選,然後排好次序。卻看見一個光頭突然出列,行了一禮。


    “阿彌陀佛,”無塵開口道:“大王容稟,老衲有個不情之請。”


    雖然吳追從吳鎮那裏,知道了荀圭所說“君權神授”的看法,對和尚已經有些反感,但還是維持著笑容,問道:“法師有何事,不妨直言。”


    “啟稟大王,方才儒門弟子上台比試神通,大放異彩,因此,”無塵慢慢說道,“老衲想求個機會,讓我門下經藏境界,與二位儒門弟子比試一番。”


    剛炒熱的氣氛頓時又冷了下來,所有人都不知道無塵什麽意思。別人剛剛比完,心力消耗不少,無塵這時候提這種要求,十分無禮。


    荀圭卻知道,無塵是衝自己來的,現在躲了以後也躲不開,總不能真的每次都叫霧石道人吧,人情好借不好還的。


    “大王,臣尚有一戰之力。”荀圭直接起身應戰。田興看著荀圭,暗讚道:“可惜我根基不穩不能再戰,不然必助他一臂之力。”


    秦王吳追看著荀圭,荀圭給了他一個沒問題的眼神。吳追隻好點頭,說道:“既然如此,請法師把你門下經藏叫上來吧。”


    “多謝大王。”無塵行了一禮,轉身下去了。


    眾使節一看,這樣也不錯,反正晚宴也不會搞得太晚。有這個荀小子把這段時間糊弄過去,自己帶來的人也不必上場了,畢竟打傷了也是要花藥費的。


    荀圭站在原地神色不變,安心地等待無塵帶人過來。田興卻離席,走到荀圭這邊,十分關切地問道:“學弟,你我剛剛比試過,連我都耗了不少心神,你又何必···”


    荀圭微微一笑:“學長不必擔心,其實學弟我···”荀圭說著湊到田興耳邊,小聲說:“我天生神力,那和尚我與我辯經,我就動手;他要是動手,我更不怕了。”


    田興滿眼的不相信,荀圭隻能勸他坐迴去,一會兒自有分曉。


    “荀兄···”吳逸在旁邊叫他,“你們說什麽呢?要不讓我王兄換個人吧···”


    荀圭擺擺手:“不必擔心,看我的。”


    “阿彌陀佛,荀施主好自信。”無塵迴來了,身後跟著一個小和尚,看年紀也就十二三歲,衣著樸素,神情木訥,低眉順眼看著就人畜無害。


    眾賓客都安靜下來,等著比試開始。秦王吳追看了看小和尚,臉色放鬆不少,開口說道:“既然你已把人帶到,且先說說怎麽個比法。”


    無塵躬身行禮,說道:“稟大王,我身後這位,是我代師收徒的師弟,法號圓覺。此事是他提起,當由他自己做主。”說完,無塵再施一禮,退到一旁,閉目默念經文,再不發一言。


    荀圭看著小和尚,拱手道:“見過圓覺小師傅,還請言明,如何比試?”


    “阿彌陀佛。”圓覺開口,聲音清脆,但語氣讓人感覺他不像是十二三歲。“荀施主,此前你已與別人必過,想必心神有損,此番我們二人坐而論道,不比術法,不比拳腳,如何?”


    荀圭有點驚訝,光靠嘴說我還能怕了你?前世網絡上抬杠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然後,宮人們又把前麵用過的的案幾、坐席放迴去。荀圭一伸手:“小師傅請。”


    圓覺也伸手:“荀施主請。”於是二人落座。又有宮人端來香爐,香氣清淡,讓人心思安穩,案上的酒水也都換成了茶。


    隻有吳遙很不開心,沒得喝了,她往桌子上一趴。發出了“碰”的一聲。安靜的環境下,這樣的聲音嚇了所有人一跳。


    圓覺就用吳遙頭碰桌子的聲音作為開場,說道:“荀施主,人有八苦,為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五陰熾盛苦。施主既得天授經文,小僧想問施主,可有脫苦之法?”


    荀圭心說你也是個愛說大話的,開場就問這種話題。荀圭歪了歪嘴,敷衍道:“不是告訴你們了嘛,無掛礙,故無有恐怖。你不想著苦,怎麽會感覺苦呢?”


    “善哉。”圓覺點點頭,又問道:“荀施主,我有個故事,你要不要聽?”


    荀圭看著身材瘦小的圓覺,說道:“你說唄,圖一樂得了。”


    圓覺雙手合十,盯著荀圭緩緩開口:“有一生靈,不存於世,魂從天外而來,害死一人,化作他的模樣,言行舉止與死者無異,那麽荀施主,對於認識死者的人來說,現在的他還是原來的他麽?”


    荀圭心神巨震,這是什麽小和尚,分明就是返老還童的老怪物!別人不知道,荀圭自己清楚這個故事說的誰,雖然不知道和尚是怎麽知道的,但一定要妥善的問答才行。


    荀圭眉頭緊皺,一言不發。四周的人們開始議論紛紛,各種觀點都有,荀圭仔細聽了聽,想找個多數人認同的說法作為答案,有多數人支持的答案,今晚混過去不難。


    對坐的圓覺看著荀圭微微側耳,念了一聲“阿彌陀佛”,荀圭隻覺得所有的聲音瞬間消失,荀圭看著圓覺,心想真是難搞,荀圭記得,當初遇到散人境界的青鬆子,他施展隔音術的時候,還需要念咒,借用符咒才行;眼前這位一聲佛號就能動用術法,實力絕對不止經藏。


    “荀施主何以久久不言?”圓覺逼問道:“難道有什麽不妥?”


    荀圭聽不見外麵的聲音,外麵的人卻能看到聽到荀圭和圓覺。吳追看向無塵,沉聲問道:“無塵,先前不是說不會動用法力?怎敢食言!”


    無塵站在原地,頭也不抬眼也不睜,答道:“圓覺說的是不必,沒有說不用,大王不必擔心。”


    吳追氣的就要起身,卻被一隻大手按住,吳追轉頭,卻看見吳鎮一臉平靜,低聲說道:“莫慌,你心慌他就贏了,這不是圓覺和荀圭的比試,是佛門在試探我王室。”


    吳追壓下火氣坐下。那些使者都感覺氣氛有些不對勁,一個個都不再發出聲音,隻是看著場上比試的二人。


    荀圭雖然聽不見,但是能看見四周人群的表情。看了看無塵,又看了看圓覺,想了一下,荀圭開口說道:“子,不語怪、力、亂、神。”


    一陣音波激蕩,圓覺身子一震。荀圭隻覺得聲音一股腦地往耳朵裏鑽,好不容易才重新適應。荀圭看著有些錯愕的圓覺,嘿嘿一笑,說道:“小師傅何必詫異,你雖然比我高個境界,但是先前與我比試的,也是高一級的秀才。”


    田興心說可不許捧一踩一!


    荀圭接著說道:“天外來者,既然言行舉止與前身無異,無人察覺異樣,不知你是從哪兒聽來的故事。我也有個故事,你要不要聽?”


    圓覺微微皺眉,清秀的臉居然顯出一種老態,他看這荀圭說道:“荀施主請講。”


    荀圭端正坐著,用盡可能大的聲音說道:“講故事之前,我得先問問,小師傅,佛在何處?”


    圓覺念了一聲“阿彌陀佛”,說道:“在過去無量劫中,在現在無量數世界中,在未來無量數紀年之後。”


    荀圭嗯了一身,說道:“我知道,你們是信輪迴的。有這麽一個故事事關輪迴:佛陀在不知何處、不知何年講經說法,度化世人,有一人問道:‘佛陀,我想修成正果,要做什麽呢?’佛陀說未成正果,永在輪迴。你若積累功德,斷開因果,能成正果。”


    圓覺心神巨震,難以置信地看著荀圭。


    荀圭看著圓覺,繼續說道:“那人又問:‘我佛,倘若有一蚊蟲,吸食我血,我拍死了它,那麽···’”


    荀圭露出壞笑,說道:“那麽,是蚊蟲的前世欠我的,此生被我打死來償還我的因果,還是說,我下輩子要為了打死它這件事,償還它的因果?如此因果還來還去,我如何能脫離輪迴?”


    圓覺雙手合十,滿手心都是漢,他盯著荀圭,麵色有些失常。


    荀圭看了看遠處的無塵,轉頭迴來圓覺問:“圓覺師父,你既然法號圓覺,想必佛法圓通,智慧覺醒,還請為故事裏的人解惑。”


    圓覺汗如雨下,身子不住地顫抖,咬著牙一言不發,荀圭等了半天,站起身來走到他麵前,搖了搖頭,然後對著遠處一動不動的無塵說道:“無塵,心經,還有那首佛偈都是我教的,沒想到你竟然靈台生塵,妄圖讓我難堪,你欺師滅祖!”


    坐在地上的圓覺雙手一鬆,“噗”的一聲吐出一口鮮血,身子歪倒在地上。


    吳追站起身,驚訝的問道:“荀卿,你此言何意?為何你罵的是無塵,這小和尚卻倒了?”


    荀圭看著無塵,小和尚吐血倒下之後,無塵終於睜眼。他神色萎靡,他雙手合十,滿眼迷茫,看著荀圭問道:“你,你怎麽知道是我···”


    荀圭似笑非笑,說道:“我雖然不算什麽正經人,但我是個正經的儒門弟子。我儒門最重師徒名分,有一字之師的說法。你啊,嘖嘖嘖···”


    荀圭搖了搖頭,說道:“那日在一想樓,你既然白得了我的指點,就該對我尊敬點,你以為,接我去住,給我打洗腳水就算扯平了?”


    無塵癱倒在地,雙目失神。荀圭沉聲說道:“我特意挑了個關於因果的故事,你既然受了我的佛偈,就與我有因,今日你來整我,該當自食惡果!”


    吳鎮和楊閔看著荀圭,驚為天人。儒門出名的子弟不多,沒想到今天居然見到了一個,全靠一張嘴就能把人說沒了的荀圭。


    荀圭轉身,向新老秦王施禮:“大王,臣贏了。”


    不僅是吳追,周圍的使者們也是一頭霧水,吳追問道:“荀卿,那首佛偈,那天我也在我是知道的,但這小和尚。”說著,吳追一直吐血暈過去的小和尚:“他又和無塵有什麽關係?”


    荀圭拱手:“稟大王,臣發現小和尚說話時,無塵閉眼,但是嘴唇在動;小和尚不說話時,無塵就睜開眼看著我。所以,臣懷疑是無塵在控製這個小和尚。”


    吳追恍然大悟。周圍的人也議論開了。“原來如此啊,我說那無塵怎麽不一開始,就把小和尚一起帶來,原來是要找機會出去施法。”“想他無塵身為住持,居然犯了嗔戒,真是不可思議。”


    荀圭又說道:“大王,還是先叫醫官來,救助這小和尚吧。他也是被無塵牽連。”


    吳追點點頭:“正該如此。來人,叫醫官來。”


    “阿彌陀佛,不必勞煩大王。”一聲佛號想起,眾人循聲看去,一個穿著破舊僧袍的身影,突兀地出現在小和尚身邊。


    眾人一驚,定眼看去,隻見一佝僂著身子的老和尚,雙手合十站在那裏。他穿的僧袍很是破舊,還沾了不少草梗,一雙僧鞋也是到處破洞,手腳滿是髒汙。


    老和尚麵色悲苦,皺紋深深沒有胡須,身材瘦小到,好像一陣風就能把他吹倒。他吃力地彎腰,說道:“大王容稟。此事是無塵自作主張,他力求來參加大典晚宴,我們也想不到,他竟敢做下這等事,此事我蓮華寺願一力承擔。還請大王開恩,讓我帶他迴去,必定重責。”


    吳追不知道怎麽辦,他轉頭看吳鎮。吳鎮扭過頭去,吳追隻好轉頭看向荀圭,征求意見。


    老和尚見狀,轉身對荀圭說道:“荀施主,老僧有禮了。”


    荀圭迴禮,說道:“大師,不知你們想怎麽懲罰無塵,罰得輕了,怕是損了大秦的麵子。”


    大家都很震驚,這老和尚多少年沒出麵了,你居然敢和他討價還價?


    老和尚抬頭,深深看了荀圭一眼,這才說道:“荀施主以為呢?”


    荀圭又露出壞笑,說道:“這樣吧,經文呢,我反正已經給了你們寺裏了,別的不說,以後不許無塵學我傳過去的經文就行。對了,”


    荀圭看了著無塵,對老和尚說道:“還請大師出手,抹掉他關於那首佛偈的記憶。”


    老和尚點點頭。然後轉身,等著秦王點頭。


    荀圭向吳追使了個眼色。吳追於是點頭說道:“既然如此,你就帶他們迴去吧。”


    老和尚低頭念了一聲“阿彌陀佛”,不見他有什麽動作,身影就和小和尚、無塵一起消失。


    鬧了這麽一出,眾人也沒有心情繼續宴會了,互相恭維了一陣,全都散去;梁王楊閔也告辭,帶著自己的子女隨著自己的使團裏離去了。吳追又


    派人向使者們的驛館住處送去酒食、舞姬、樂師,也算是賓主盡歡。


    熱鬧散盡,在荀圭住的小院子裏,吳鎮、吳追、吳遙、吳逸在院子裏擺上家宴,看著荀圭在馬廄裏忙著給大黃喂些熱水、刷一刷灰塵。


    看荀圭搞得差不多了,吳鎮才開口道:“荀小友,你可知道那個老僧的身份?”


    荀圭放下刷子,走到桌子邊坐下:“怎麽了,他很厲害麽?”


    吳鎮看著荀圭這愣頭青,略帶感慨地說道:“果然是初生牛犢,那老僧法號蓮心,你有沒有想到什麽?”


    荀圭一開始還不以為意,自顧自倒酒,等酒杯端到嘴邊,荀圭才反應過來,問道:“蓮心,蓮華寺···他的輩分?”


    吳鎮看著荀圭:“知道怕了?他已經活了三百年了,蓮華寺是他的師父創立,所以他是蓮字輩。三百年的羅漢境界,但凡他有什麽心思,你自己就屁顛屁顛跟他迴去出家了!”


    荀圭手有點抖,強行穩住,喝下了這杯酒,荀圭才說道:“那又如何?我就不信他敢那麽明目張膽!”


    “他們要是不那麽明目張膽,怎麽會從道家手裏搶走北方諸國?”一個聲音在荀圭身後響起。


    荀圭還沒迴頭,那邊吳鎮已然起身,看著荀圭背後,激動地說道:“是你!你還好意思來我秦國!老夫現在是五髒境界,不怕你了!”


    荀圭一動不敢動,秦王都怕,他更怕啊!


    身後的人拍了拍荀圭的肩膀,說道:“小家夥,你怕什麽,我可是你的師祖。”


    荀圭迴過頭,驚訝道:“前輩是你!”


    原來,身後站著的,正是荀圭那天,在宮牆那裏見過的,那個一言不合就走了的老漢。


    荀圭連忙起身:“拜見前輩,前輩請坐。您不是走了嗎?”


    老漢笑眯眯的,不理荀圭,隻是對吳鎮說:“坐吧,小輩麵前這麽緊張,也不怕丟人!”吳鎮慢慢坐下,說道:“北聖黎振升,南聖袁扶良,一向鎮守南北異族,輕易不迴九州腹地。今日北聖您卻在此現身,所為何事?”


    荀圭驚得張大嘴巴,吳家姐弟們也是驚駭莫名,這可是當世絕頂幾人之一啊!


    黎振升隨手拈起一塊糕餅扔進嘴裏,邊吃邊說:“不是為你來的,誰閑的沒事大老遠的過來,就為了揍你?”


    吳家姐弟看著吳鎮,吳鎮老臉一紅:“說這些幹什麽,我那時是年少輕狂···”


    北聖黎振升看了眼荀圭,荀圭立馬給他倒酒。黎振升喝了一杯,說道:“年少輕狂?二十年前,你那時候都三十歲了吧,孩子都生了三個,還對自己那麽不自信。”


    吳家姐弟看看吳鎮,又看著黎振升,心說這裏麵有故事啊。


    黎振升輕笑一聲,搖身一變。荀圭瞪大雙眼看著,怎麽也不明白,一個蹲牆根的糟老頭子,怎麽會變成一個青絲如瀑,劍眉星目,麵色紅潤的中年夫子。


    北聖黎振升丹鳳眼看著吳鎮,微微一笑,勾人的酒窩讓一旁的吳遙目眩神迷。黎振升又看著姐弟三人,說道:“那日我不過是從鹹陽城經過,順帶看看我的徒孫——也就是你們祖母,誰知道他”說著一指吳鎮:“他非得說我是登徒子,還說我私闖王宮調戲王後,這我不打他一頓?”


    荀圭心說,您這一副音容笑貌長得老少鹹宜的,吳鎮有所懷疑很正常。


    吳鎮以手覆麵,尷尬的不行。吳家姐弟們則是在想,您這樣子,這氣質,誰見了不迷糊啊?祖父一時上頭也是情有可原。


    黎振升看著荀圭,語氣有點不滿:“你看看你,平平無奇氣質全無,一點都不像我的徒子徒孫,嘖。”


    荀圭不理會這種人身攻擊,隻是問道:“前輩,我什麽時候入了您的門下?”


    黎振升轉過頭去不看荀圭,似乎十分嫌棄。他看著南方說道:“我那小徒兒,當年為了一女子負氣出走,杳無音訊,三十年了,直到前段日子,我才又感覺到了他的氣息。”


    說著,黎振升對著荀圭一伸手:“他的書呢,交出來吧。”


    荀圭感覺腦子要燒掉了,想了半天,才問道:“您是說,瓊崖前輩?”


    黎振升歪頭:“那不然呢?他跑路之前就是大儒境界,他又拿自己的命去給那女人續命,肯定早死了,留下遺寶不是應該的?給我。”


    荀圭撓撓頭,說道:“這事兒吧,您還得去趟青城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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