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嫂,皇嫂”晉陽公主臉上帶著戲虐的笑容叫著章文怡,這是今天她第三次走神了。


    迴過神來的章文怡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沒有說話,低下頭繼續手裏的針線。她手上的是給李治縫的一件裏衣。


    “想九哥了?”晉陽公主不依不饒的問道。


    章文怡沒有否認,點了點頭,還是沒有說話。


    晉陽公主笑著說道:“他們現在已經過了沙洲,一切順利你不用擔心。”


    章文怡奇怪的問道:“你怎麽知道,是殿下來信了麽?”


    晉陽公主迴答道:“九哥沒來信,不過每天都有邸報啊,上麵什麽都有。”


    邸報?這是個什麽東西,是報紙嗎?章文怡問了一下,可是晉陽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她告訴章文怡邸報在李世民那裏有。


    剛剛批閱完奏章的李世民聽得內侍來報:晉王妃求見。李世民揉了揉太陽穴,示意內侍讓章文怡進來。


    晉王妃入宮一年多,如果不是有人刻意針對,她幾乎就像不存在一般。直到現在後宮的妃子隻要提到晉王妃,似乎除了她殺過人之外再也沒有更多的事跡可談。


    這麽安靜的女孩子李世民頭一次見到,她每天除了晨昏定省就是去照顧晉陽姐妹,除此之外肯定在她的寢宮。後宮裏的女人眾多,很多人根本不知道站在身邊的小女孩就是晉王妃。


    如果不是發覺這孩子很多地方很像長孫皇後,李世民或許也不會想起她。這孩子究竟能沉寂到什麽時候?李世民很想知道。


    進了門,章文怡跪拜於地,口稱:“臣妾拜見陛下。”


    依舊是是生疏的語氣,卻讓人找不到把柄。李世民明顯的聽出章文怡刻意的疏遠,因為其他的媳婦不管是真心還是假意都是稱他“父皇”,直稱“陛下”的獨此一家別無分號。


    李世民故意皺著眉頭問:“汝有何事來見朕?”


    沒有皇帝的允許是不能站起來的,章文怡隻能跪著迴答:“臣妾想借陛下這裏的邸報看一看。”


    李世民“嗯”了一聲,說道:“你先起來吧。”說著話轉頭對那個內侍道:“帶晉王妃去看一下邸報,順便把晉王的信交給她。”


    聽說有李治的來信,章文怡非常高興。內侍將她帶到書房的一角,將一摞邸報和一疊厚厚的信封交給章文怡,然後退到一旁任她觀看。


    禦書房裏兩個人一個批閱奏章,一個專心邸報,互不幹涉非常安靜。直到肚子提出抗議,章文怡才猛然驚覺,抬頭看時見天色已黑,她臉上現出歉然的神色。


    咬了咬嘴唇,鼓起勇氣待李世民批完一本奏章,走到他麵前跪下,說道:“臣妾看得入迷忘了時辰,望陛下恕罪。”


    李世民揮了揮手說道:“隻此一次下不為例,迴去吧。”說完,對著那位內侍說道:“著人帶晉王妃迴宮。”


    內侍躬身引著章文怡出了禦書房,又派人送她迴去。路上章文怡去了一趟晉陽公主的寢宮,得知兩姐妹已經安睡這才放心的迴去。


    迴到臥室見彩衣正等得焦急,連忙放下李治的信件,問出了什麽事。


    上次抓到彩衣的把柄,章文怡已經成功的將這個宮女變成了雙麵間諜。這位厲姑娘也確實了得,左右逢源在章文怡的寢宮裏儼然成了頭號宮女,如果有了封號便可成為女官。


    彩衣急切的說道:“今天我在侍奉太子的女官裏看到一個與我一樣的宮女。”


    章文怡點了點頭,問:“她看見你了沒有?”


    彩衣迴答道:“沒有。”


    “知道她的情況嗎?”章文怡問道。


    彩衣略有些得意的迴答道:“我打聽了一下,她現在叫燕奴是東宮的尚寢。”


    章文怡微微一笑,說道:“做得不錯,以後不要再打聽她了。”


    見彩衣一臉的迷惑,章文怡解釋道:“打聽得太多容易引起別人的懷疑,再說她現在從屬東宮與我們並無直接的利害關係,知道有這麽一件事就足夠了。”


    聽了章文怡的解釋,彩衣這才釋然。見章文怡神色略顯疲憊,連忙招唿人備熱水讓她沐浴。


    洗了一個熱水澡,章文怡謝絕了彩衣熱切的值夜要求,讓她好好休息,說不定明天還有要緊的事情要做。等所有人都離去之後,她卻精神十足的打開了李治的來信仔細閱讀。


    感覺非常困了,章文怡收拾好信件並作了標記,然後才上床安歇。


    此後章文怡又多了一個去皇帝禦書房看半個時辰邸報的習慣,開始的時候李世民也不在意。章文怡每次來去都十分的安靜,基本上是不會打攪他的。


    李世民對章文怡每天都要看一下邸報很感興趣,有一天他問章文怡,看得懂嗎?章文怡很靦腆的告訴他有的看得懂有的看不懂。


    李世民問清了章文怡哪裏懂哪裏不懂之後,拿出輿圖詳加講解。隻是古代的輿圖同中國國畫差不多,畫得非常寫意。由於山川邊界的劃分使得地圖遠看如同魚鱗一般,因此古代的輿圖又稱魚鱗圖。


    章文怡看慣了現代地圖,再看古代輿圖比較吃力。好在李世民比較有耐心,慢慢的總算是能看明白了。


    看著輿圖章文怡問了一個問題:“陛下,都說前朝亡於運河。可是他們為什麽一定要挖運河呢?您看我們東麵邊都是水,隻要造船就可以了。”


    李世民聞言大樂,他笑道:“哪有那麽簡單,你當前朝的皇帝大臣們都是傻子?我們的東麵不僅僅是水,是很多很多的水。我們稱之為大海,哪裏風急浪高,非大船不能航行。船大便不能隨意靠岸,隻有幾處特別的地方才可以停靠。還有即便是大船也未必能安然到達,也可能會被風浪打翻,也可能在大海中迷失方向。”


    章文怡“哦”了一聲,不再言語。李世民心中卻是一動,覺得有什麽念頭在心中一閃即逝,他想抓卻沒有抓住。


    過了幾天章文怡指著邸報的一處,問:“陛下,臣妾記得聖人說過: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意思是不是天下的土地都是我們皇家的?”


    李世民笑著,迴答道:“不錯,確實如此。”


    章文怡說道:“那這上麵的土地買賣錢是歸皇家的嗎?如果土地可以買賣那麽皇家的土地就可以變成別人的土地,當有人的土地比我們多,甚至他把土地全部買下了,是不是他們就成皇家了?”


    李世民剛心中暗笑:商賈之女就是商賈之女,看什麽事都是利字當頭。笑了笑正要解釋卻忽然發現很難解釋,因為章文怡的推論在理論上是成立的。


    迎著章文怡清澈的目光,李世民躊躇了。而且他也想到自己與豪門世家之間的爭鬥,又是一個不確定的念頭在腦中一閃,卻再一次沒有抓住。


    良久沒有得到答案的章文怡見李世民陷入了沉思,便垂下眼簾不再打擾他。到了時間章文怡告退,留下了繼續沉思的李世民。


    關中、隴西、河東這些地方都曾經是最富饒的地方,門閥世家多源於此。然而現在這裏的土地卻連長安城的百姓都養不起,先皇在世的時候數度帶領全長安的百姓移到洛陽就食。


    真的是土地貧瘠產出不足以養活這裏的百姓麽?當然不是,而是大部分土地都成了這些豪門世家的私產。這些土地上的產出都是不用繳納稅賦的,更有甚者許多百姓的土地也掛在這些豪門的名下,這就造成了國家的稅賦流入了這些豪門的腰包。


    勢力膨脹的關隴貴族需要掌握朝政才能延續他們的發展,而朝廷不能成為關隴貴族的朝廷,自己與關隴貴族之間的爭鬥不就是源於此,


    是啊,自己任用胡族將領壓製寒門舊將,無非是希望得到在山東、河北的崔氏、王氏、李氏這些名門望族的支持對抗關隴貴族。


    然而這些名門望族實質上和關隴貴族是一樣的,這些年這些地方開墾的土地連年增加而賦稅卻在減少。


    現在李世民已經能體會到楊廣為何會瘋狂的開挖運河,國家的稅賦集中在東南。那邊收繳上來的賦稅如果從陸路運到長安損耗不知幾凡,於內又要與關隴門閥爭鬥,沒辦法的楊廣隻能發動對外作戰來緩解內部的壓力。


    因此楊廣隻能去開挖運河,他手下的來護兒能在這些豪門的圍剿下將運河挖通,也是曆經千辛萬苦的。李世民掰著手指頭把手下算了一遍,除了已經過世的秦瓊怕是沒人能做得到,而且秦瓊正是當年來護兒的手下。


    現在他所麵臨的情況比楊廣要好一些,因為他有運河。來自於江浙一帶的糧食源源不斷的從遙遠的南方運到長安,這才支撐著李世民能夠與關隴貴族繼續爭鬥。


    這幾屆科舉當中大量的南方人中舉,進士及第當中大約有七成是來自於江淮的士子。這些人大多是聚居在江都、金陵一帶的從屬於魏晉的南朝士人的後代,被稱之為江左士人。


    這些人大多出身名門,然而世事變遷,現在這些人隻能算是寒門。隨著這些人湧入朝堂目前他們與關隴士人爭鬥的最為厲害,他們打著寒門的旗號拉攏那些寒門出身的武將,已經對關隴士人和山東名門形成了威脅。


    這也是李世民為防患未然,隻能壓製那些寒門武將,以免這些江左士人成為第二個關隴貴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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