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事在溫崇樓看來,並不算什麽大事。


    且他也不覺得那些被騙的女子有多無辜——如果她們不一心想著攀高枝,自然給不了壞人傷害她們的機會。


    路都是自己選的,是好是壞都得自己來擔責。


    但這話他自然不會在江明珠麵前說。


    可他輕飄飄的態度,江明珠還是能看出來的。


    她放下碗筷,心下有些沉鬱:“你便不看別人,隻單單看我在林府過的什麽日子,便知女子在這世道是如何的艱難。男子可以出去做事,可以建功立業來改變自己的命運,但對大多數女子來說,要改變命運,似乎隻有嫁人這一途。”


    “而婚嫁一事,又多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很多人家養女兒,是為了將來能賣個好價錢。他們不會在意女兒嫁的夫君是不是個好的,哪怕是當著他們的麵將他們的女兒打死打殘了,他們也隻會說一句,這是她的命,活該如此!”


    這樣的事,她以前真的見了很多。


    碰到這種事,她除了將打女人的男人痛打一頓出口氣外,也沒有旁的法子。


    “我一直認為,那些敢於忤逆父母,自己為自己掙一個前途的女子,很讓人敬佩。雖然在你們看來,她們一心想要攀高枝的想法與模樣很令人不齒——”


    溫崇樓沒有不耐煩,他也放下碗來,靜靜地聽她說話。


    “隻是她們有些長年被困在內宅之中,有些則出生於小門小戶,所見所識並不多,這便給了壞人可乘之機,被蒙騙被傷害,落不到什麽好下場,如莫姐姐那遠房表妹。可是,想讓自己過得好的初衷,應該是沒有錯的吧?”


    她認真看著溫崇樓。


    溫崇樓也認真的看著她:“我到底不是女子,無法像你這般共情於她們。但聽你這樣說,似也很有道理。往後再有這樣的事,我必不會如今日這般事不關己。”


    江明珠被他這樣認真的態度弄的很有些不好意思:“你真這樣想?不覺得我剛才說的都是歪理、是離經叛道的話嗎?”


    那些話,如果麵前的人不是溫崇樓,她是斷斷不會說的!


    便連阿娘,聽到她這樣“離經叛道”之言,都嚇得將她阿爹狠狠罵了一頓。


    她認為都是阿爹成日裏帶她出去亂跑,她才會有那些胡言亂語。


    溫崇樓失笑,伸手拉過她的手來:“這世道的確對女子諸多條框,要女子三從,要女子四德,要女子溫順恭良,要女子生兒育女,卻又沒給女子任何保障——隨意一個罪名,便能將女子休棄了去。”


    他說著輕歎口氣,從前他從未覺得這有什麽不合理。便如他們家,隻要家族強硬,家中女子無論嫁到誰家,都不會被人欺負了去。


    可這世間許多女子是沒有娘家可依的。


    這些真相,是她掀開來,攤在他眼前,讓他看到。


    是她一直在教他,從她的角度去看事物,又會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或者是感悟。


    “有些女子願意遵循這些教條,可能也會活的很好,但有些女子敢於衝破這些教條,想要自己活的更好些,這的確沒有錯。”他總結道:“錯的是那些利用這點哄騙欺辱女子的男人——那個男人,送去礦洞挖礦,一輩子不得出,可好?”


    他這樣溫柔又認真的說話,江明珠真的……誰能拒絕得了這樣的男人呢?


    僅僅能夠認真聽她說話這一項,就讓人覺得心裏直發脹。


    “好。”過了一會,她才聽見自己的聲音:“我覺得這樣很好。”


    溫崇樓忍不住多看了她好幾眼,總覺得她看著他的眼神,在這一刻亮的不像話。


    不過,這亮晶晶的眼眸裏滿是喜悅,他隻覺得心滿意足。


    往後時光,若都能如此,夫複何求啊!


    ……


    南湖。


    一輛低調的馬車停在有些荒蕪的蘆葦蕩旁。


    比起湖中心的華燈璀璨、靡靡之音,這處便顯得格外寂靜冷清了些。


    但在別人看不見的地方,卻隱藏著無數暗衛,隻為保護馬車裏的德安帝。


    隨行在側的溫崇樓實在不解:“陛下,這裏既瞧不見林相他們,也聽不見他們說話……”


    所以他們待在這裏的目的是什麽呢?


    眼下已是深秋,夜風唿唿作響,又臨著湖,又潮又濕又冷的。


    他倒是無所謂,執行任務時什麽艱苦的環境沒待過?


    但德安帝不一樣啊!


    “怎麽瞧不見?”德安帝懶洋洋的坐在柔軟暖和的馬車裏,“方才不是才瞧見了那老東西上了畫舫嗎?”


    他口中的老東西,正是林相本人。


    剛才瞧見林相登船時,溫崇樓以為德安帝會很憤怒,畢竟林相是跟著德安帝打江山的老臣,又一貫很得德安帝的信重。


    誰知德安帝卻十分平靜,沒有一絲火氣的看著林相上了畫舫。


    溫崇樓沒法迴德安帝那話,索性便住了口,警惕的盯著不遠處燈火通明的碼頭。


    過了一會——


    “陛下,來人了。”溫崇樓盯著遠處,低聲開口提醒道。


    要問他怎麽知道來人就是與林相接頭之人,實在是……太好認了些。


    雖然對方做了偽裝,甚至還扮成小廝模樣,跟在旁人身側,但看在溫崇樓眼中,他還不如不偽裝呢。


    德安帝往碼頭的方向望去,隨即失笑出聲。


    “這小五,連小廝都扮不會,真真是……”


    真真是什麽,他沒有說出口。


    但溫崇樓卻在心裏幫他補全了:真真是廢物一個!


    哪家小廝敢走在主子身旁?哪個小廝在主子跟前能挺拔的像根小白楊?


    生怕別人看不出他是個假小廝嗎?


    “行了。”德安帝平靜的放下車簾,吩咐溫崇樓:“走吧。”


    不是來抓現行的嗎?這就走了?


    溫崇樓心中不解,但還是領命,調轉馬頭準備迴宮。


    “不迴宮。”德安帝不容置疑的嗓音卻傳了出來,“去齊國公府。”


    溫崇樓握韁繩的手沒忍住抖了抖。


    但他的聲音卻很穩:“是。”


    這時候去齊國公府,莫不是尋陽***想要幹的事,被德安帝發現了?


    他心裏七上八下,憂心不已。


    若尋陽***當真東窗事發,可要怎麽收場啊!


    在這樣更深露重的深夜裏,溫崇樓的後背都教冷汗浸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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