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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稀稀落落的追擊拉開了十幾裏長,最前方的自然是顏良,隻有百餘親衛隨其後,眼中卻隻有劉封一個影子,這小子,溜得像泥鰍似的,總是滑不沾手!


    “顏良,真別追了,咳,咳,再追,你就死定了!”劉封幾近祈求的聲音迴蕩在空穀中,不免有一些滑稽,他的胸口已然紅了一片,沙啞了聲音不住的咳嗽著,一口一口的咳出了俱是殷紅的鮮血,卻已不記得自己提醒過顏良多少次了,然而顏良卻還如附骨之蛆,揮之不去。


    隻是,這一次,他卻不再是詐哄了。


    “籲嘶嘶——”


    轉入葫蘆穀口,看著劉封突然止住,顏良猛的一陣警覺,胯下駿馬人立而起,停了下來,抬頭望去,不由的倒吸了一口涼氣,漫山遍野,張起了無數的弓箭,累累滾木滑石,卻正對著自己的腦袋。


    到了!


    一陣箭雨疾出,張郃翻身上馬,一馬當先,飛奔而去,嘴裏高聲叫道:“弟兄們,殺敵,領賞去!”


    “殺!”


    “殺敵領賞啊!”


    五百劉軍精騎,雙目褶褶精亮,泛著噬人的光茫,自山林唿嘯而下,有如出籠猛虎,瘋狂的吼叫著,向瑟瑟發抖的袁軍猛撲過去。在他們的眼中,前麵正在驚惶退避的,不是隨時可能奪走自己生命的敵人,而是他們田宅土地,一生功名富貴,晚了,就成為別人的腹中物!


    五百劉軍,分取兩道,前驅後堵,延綿一字長蛇延綿十數裏長的袁軍攔腰截斷,蛇頭顏良卻正被困在山穀中。


    張郃一馬當先,長槍舞動,將攔在前麵袁軍一一挑翻,目光,卻鎖住了一個人,目眥盡裂,鋼牙緊咬。


    自己還再為他百般辯解,一次又一次的以自己的身家性命向公子求情,求公子信任於自己,信任他,原來,這一切卻都是真的!


    真的,他背叛了!


    隻有親眼所見,才知道什麽是失望,絕望!


    若不是公子對自己的信任,張郃一家老小,已經是刀下冤魂了。


    高覽受了顏良一陣羞辱,隻看著劉封居然在這山林中每一個山崗上都藏著馬隨時備用,此中設有埋伏是無疑的,隻恨顏良卻已經被劉封幾番刺激詐昏了頭腦,眼中隻有劉封一人,半點也聽不得建議。3高覽卻不願與他陪葬,識相的退到後麵。


    這一聲聲的呐喊,卻讓滿懷憤懣的高覽驚醒了過來,並州上下精兵強將,他無一不爛熟於胸,卻從沒有見過這樣的一支殺氣昂揚的騎軍,一時之間,竟是驚悸不已。


    猛然,一道淩厲的殺氣穿心而來,正在狐疑間的高覽頓時大駭失色,卻是一個極其熟悉的身影,殺氣騰騰的飛奔過來:“俊乂?!”


    “高覽,狗賊,受死吧!”張郃嘶啞著聲音,狂吼一聲,槍舞銀蛇,掃過一片血雨,直取高覽咽喉。所過之處,袁軍紛紛墜馬,無人可擋。


    高覽定定望著那血淋淋的槍尖,眼中滿是蕭瑟,緩緩的閉上了眼睛,猛的鋼牙緊咬,“啊”了一聲吼叫,揮槍迎了上去,瘋狂的嘶吼了起來:“俊乂,張郃,你要殺我!你要殺我!來呀,來呀,殺我呀!”


    手中長槍,全無章法的混砍了起來,卻不知是當大刀用,還是當棒子用,迎著張郃的頭顱一通子亂砸,雙目血紅,臉上滿是淒苦之色。


    並州上下,真正與他交心的,卻隻有張郃一人,真正讓他信賴的,也隻有張郃一人!


    曾經的知己好友,無話不談的好兄弟,今天,卻要做一個生死了斷了。


    暴怒的張郃卻冷靜了下來,槍尖劃過高覽耳梢,往下一扣,掃向高覽下頜:“狗賊,為什麽出賣我們,為什麽出賣並州!”


    ……


    劉封駐馬停住,仰望晴空,長長的吸了口氣,清新入肺,好爽!


    迴頭靜靜的看著陷入重圍的顏良,兩人隻在三十步遠,當頭又疾又厲一支飛箭自空而墜,狠狠的紮向顏良心窩。卻是劉封的身子在馬上晃了晃,差點支持不住沒給掉了下去,蒼白如紙的一張俊臉上泛起淡淡一抹笑,長長了吐了口氣,輕笑道:“顏良將軍,這迴,真的是到了,我沒,咳,沒騙你!”


    “當!”


    顏良大刀一橫,將來矢拍開,亦已收住了馬韁,對那射箭之人卻看都不看一眼,神色複雜的盯著劉封,突然哈哈大笑了起來,高舉大刀遙指劉封:“想不到啊,想不到今天顏某終於還是中了劉公子計了!”


    隻是在這滿是朗爽的笑聲裏,赫然說是那黯淡的影子。


    山坡上,劉寵雙目渾圓,緊張的再又拉弓搭箭,對準了顏良。這個王八蛋,趕了公子一天了,小爺我要你命!


    “你……”劉封喉嚨一堵,聲音一窒,病態的臉上泛起一抹潮紅,稍緩了緩,勉力的挺了挺胸,深深吸了口氣,才又渾不在意的笑了笑,道:“其實你還是有機會殺我的!”


    “射!”山頂上,一個高大的將軍手舉戰刀,渾不顧下麵那兩人在說著什麽,一聲疾厲的怒吼,狠狠的一刀劈了下去。


    “說得不錯!”顏良雙眸猛的緊縮,冷冷的迴了一句,猛的大喝一聲,揮起大刀,倒提刀把,刀尖向著劉封,狠狠的投擲過去,唰了一把拔出寶劍,“當!”又一矢在顏良麵前被斬落,人已退開,再不看向劉封一眼。


    “噗!”大刀擦著劉封耳畔,鑽入道畔一棵青鬆,穿心而過,青鬆受創,激烈的顫晃了起來,漱漱積雪砸了劉封一個劈頭蓋臉,便像是進了麵粉堆裏滾了一圈似的。劉封目瞪口呆,顏良竟還有這等幽默?還沒待他想個明白,身子卻不可控製的在馬上晃了晃,無奈仰天長長舒了一口氣。卻又猛烈的咳嗽了起來,身子弓成了醉蝦,眼睛一閉,終於無力從馬背上仰倒下去,耳邊唿嘯了風聲,好爽呀!


    這會,終於是結束了,安全了!


    下次,再不敢這麽搞了,再不會有下一次了!


    山坡上,一個疾奔中的纖秀的身影撲了上來,精準無比的將劉封接住,緊緊的擁在懷中,漱漱滾辣的淚花頓時淋了劉封一臉,來了,自然是王蘅。


    前方,一陣人仰馬嘶,顏良的親兵在飛矢中一片慘叫。


    擂石滾滾,飛矢如雨,盡顏良身上招唿過來。


    “退!退後!”顏良疾喝了起來,根本不管後方有沒有路可走。


    ……


    “你,你,渾蛋!”看著如此他無力的模樣,王蘅心疼得幾乎要瘋狂了,纖秀的臉龐上淚滾如山洪,嬌軀急劇的顫抖著,一個站立不穩,兩人齊齊的摔坐在地,緊緊的將他摟在懷中,無助的大哭泣的起來,纖纖玉手伸了過來,努力的擋著劉封的咳嗽,卻隻捧迴了一把把淤血,手足無措,一陣急哽:“混蛋,混蛋,你不要死啊,不要死……”


    “傻瓜!”劉封終於緩迴了口氣,渾不在意的大笑了起來,兩手無力的低垂著,臉白如紙,想要站起來,卻還掙紮不過,剛從鬼門關走過,也不知是驚了還是傷了,隻覺身上軟綿綿的半點力氣也沒有,無奈的吐了口唾沫:“放心吧,我命大著呢,死不了!”


    “你?你還笑!”王蘅幾乎要抓狂了,抓滿了血的一雙粉拳再不憐惜,雨點般的砸在他身上:“不要笑了,別笑,你為什麽不殺了我,為什麽這樣折磨我,你這混蛋,混蛋!”


    ……


    前麵。


    “嗖!”疾厲的一支羽箭飛來,正取顏良胸口,顏良側身避過,“嘩”了一把抽出寶劍。漫天飛矢撲麵而來,顏良身披重甲,這些飛矢卻隻能給他撓癢癢,理也不理,拔馬便走,親兵已然在這箭雨中倒下了大半。沒走得幾步,大地轟然作鳴,天搖地動,累累滾石劈頭砸下,顏良雙目一寒,已然無路可退了,橫劍一挑,“喀喳”了一聲,寶劍應聲折斷,巨石準確無誤的砸在顏良胯下神駿的大胸勺中,坐馬身子猛的一陣抽搐,馬背一拱,將顏良掀落馬下。


    顏良淩空而起,無處借力,幾條滾石當胸攔下,重重的將他壓迴了地上,重甲及身,一代名將,化為一片血肉模糊……


    劉封軟在王蘅懷中,額上熱汗如豆出,顏良的大刀就在他的頭頂,沒入樹幹,刀身抹過一道銀光,永遠的化為了一片灰暗。親眼目睹了一代驍將顏良得歸正位,劉封長長吸了口氣,苦笑一聲自言自語的道:“這麽大的一個陣仗,卻隻為顏良一人,可惜了!”


    隻是他的那個“可惜”,卻不知道是在可惜什麽,雙眸中赫然閃過一絲猶豫的神色,幾許失落,幾許無奈,目光極處,久久駐定不動,顏良那高大的身子已經將地麵染紅了,左右上百親兵,無一得免!


    王蘅卻半點也不管,隻是拚命的捋著袖口抹著他的嘴,將那血汙一點戰火的抹去,聽著他那淡然的聲音,心中滿是欣喜,看著他蒼白的臉龐,卻是一片絞痛,柔腸寸斷,又癡又癲的,隻是將他死死抱住,半點也不肯放鬆。


    劉寵幾下飛奔過來,撲通一聲跪倒下去,啪啪狠甩了自己兩巴掌,抱著劉封的腿大哭了起來,山上的並州軍戰士目瞪口呆,心中俱是一片冰涼,撲通撲通的跪倒了一大片。


    劉封又好氣又無奈,狠狠的踹了劉寵一腳,將他踹翻,一手欲要推開哭泣中的王蘅,卻再使不出力氣,抓著顏良那把紮入樹幹中的大刀,咬了咬牙,卻又提不出一口氣來,無奈的求助的看向了王蘅:“扶我起來!”


    ……


    高覽橫槍一擋,雙眸迴複了清明,退了開去,駐馬迴望著張郃,緩緩的收了手:“我沒有出賣誰,我本來就是袁公的人!”


    像是在為自己辯駁的一句話,卻是蒼白得很。


    一道血痕自頰滑落,張郃已經手下留情了。想不到,他還會手下留情!


    左右的廝殺還在繼續,人多勢眾的袁軍卻擋不住並州的虎狼之軍,節節敗退,被截住的蛇頭,自顏良以下,已然盡數殞命,山穀中,又一拔並州軍殺奔出來。張南親率後軍,死命的往前突,卻始終前進不得半步,更不知道,將軍是否還安存。


    “你是袁紹的人?你說你是袁紹的人!你居然說你是袁紹的人!哈哈哈……”張郃仿佛聽到了天下間最好笑的一個笑話一般,身子激烈的顫抖著,放肆的大笑了起來,身前身後的衝殺,卻半點不關他的事了,恍若未聞的,任著這血肉橫飛片片飛濺在他征袍上。


    終於,一滴清淚自眼角滾滾滑落,張郃冷冷的掃了高覽一眼,猛的豎起兩隻手指,摳向自己的右眼,“啊”了衝天一聲厲鳴,親手將自己眼珠子一把揪下,鮮血頓時模糊了半邊臉,淒厲的大了起來:“我張郃瞎了眼,瞎了我的狗眼,我居然認了你這個狼心狗肺的畜生做兄弟!這一隻眼睛,就我識人不明的懲罰!這一隻,”說著,甩手將摘在手心的右眼珠子狠狠的砸在了地上,血淋淋的兩個手指指著左眼,不住的顫抖著,仿佛就要將這僅餘的一隻眼睛也給戳下來了一般:“我要親眼看著你是怎麽死了,親眼看著你去死!”


    高覽呆呆的看著張郃,看著那血淋的半邊臉,空洞血肉模糊的眼眶子,一言不發,轉身,緩緩的離去。張郃卻也不攔,靜靜的看著他。突然,高覽渾身劇烈的顫抖了起來,迴過身來,一臉的醬紫,衝著張郃撕心裂肺大吼了起來:“我說過了,我本來就是袁公的人,我沒有背叛誰,我從來都隻聽命於袁公!從來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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