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縣令迴想起兩個時辰前,初九看到屍體跑出去嘔吐的反應,露出很難讓人不懷疑其本事的表情。


    姚長生冷哼一聲。


    “笑話,這兄弟們誰不知道鍾仵作的孩子,最害怕這些,常偷懶耍滑。”


    “如今你竟理直氣壯求縣令大人讓你驗屍,你以為查案,是兒戲嗎?”


    悶熱的天,難得起了一絲風。


    吹過初九耳邊碎發,她掀了掀眼皮,語氣冷漠。


    “害怕並不意味著不能做。”


    “我麵對的,是與我日夜相處,最親密的家人,我為何要怕。”


    “人們隻會怕冤魂,孤魂索命。”


    “你說是吧,姚參軍。”


    姚長生不喜鍾淰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孤高自傲,仗著自己有些本事,總是對他的手段頗有微詞。


    再說,跟死人打交道的仵作,本就是賤職,得罪了就得罪了,無傷大雅。


    沒有仵作,案子該破還不是他在破。


    再說,鍾淰一把年紀了,走在路上猝死,那可能性可不低。


    姚長生沒想到,平日跟在鍾仵作身後看起來沒什麽出彩的小孩子,如今竟然質問間有了鍾仵作那孤傲令人作嘔的勁兒。


    “是什麽是?”


    “從前縣裏沒有仵作,那都是去州內請人,即便是鍾淰來到廣華縣,他也不是就憑一張嘴當上仵作的。”


    “那是州裏的仵作親自查驗,方才可以成為廣華縣的在職仵作。”


    “你一個小孩,懂什麽?”


    左縣令看著跟一個孩子較上勁的姚長生,以及同樣較勁說出來的話讓人一個頭兩個大的初九。


    再想起那被人縊殺的死者身份。


    懷中揣著銅製魚符。


    為完整魚符的左部分...


    就當左縣令左右為難之際,一直沒有說話的曲縣尉清了清嗓,淡然上前一步,微微傾身附耳。


    “左縣令,這先前咱們還聽到鍾仵作口口聲聲要這小兒承其仵作之職,嗬嗬,想必是有些本事的。”


    “您瞧,這事已經發生了,下官聽說有貴人暗訪至青州,那縊死者身背魚符,想來身份不簡單。”


    “若是聽聞我廣華縣出了身份不明的殺人案,想來不日便會抵達。”


    “這小兒要驗...那便讓他驗吧..”


    “不過縣令大人,這情急之下,必然要有條件要求,若是這小兒不能證明自己能驗屍破案,那自然就不配成為廣華縣的仵作啊...”


    左縣令腦子裏警鈴大作。


    說起曲縣尉,先不論這人其他本事如何,但他向來圓滑,已經六十七歲高齡,隻等著成功休致。


    他為官多年,經驗豐富,整個青州認識的各地官員也多,能得出這種結論,想必也不是空穴來風。


    貴人來廣華...


    左縣令麵色沉重,廣華居於青州一隅,他在此當了八年縣令,從來沒有見過比青州刺史更大的官了....


    聽曲縣尉的意思。


    鍾仵作之死暫時不說。


    這縊死之人的身份,死因卻一定要查清,如若可以,甚至要將犯人抓捕歸案。


    他想讓這鍾仵作的孩子,以驗屍之由,扛下部分罪責。


    若是不能及時抓捕歸案。


    可以將責任丟給驗屍....


    而立下軍令狀,這小兒定然不能完成這樁案件,一個完美的理由成立,那便是驗屍這邊出了岔子。


    “初九。”


    “剛剛姚參軍說的有理,規矩便是如此,若是你要驗屍,就必須要是仵作。”


    “就必須要州裏老仵作來考驗過後,方能在公廨做事。”


    “但,要事急處,你要證明自己的驗屍本事,你所寫的驗屍記錄,方才可以成為呈堂證供,才有用,你可懂?”


    左縣令下意識,還是覺得曲縣尉說得方法最好。


    雖然到時候貴人可能依然會發怒,但雷霆之怒不會全部要他一人承擔,那此事的作用就有了。


    初九漆黑的大眼,仔細打量著站在一排的縣令和縣尉,果然,他們戴著官帽,衣冠楚楚,實際上,與那人沒什麽區別。


    她拱手作揖,並沒有任何猶豫就答道。


    “初九定不負左縣令期待,先前我父已初步驗過那縊死男屍,煩請縣令派人將我父屍體安頓好。”


    姚長生正準備大罵,都死人還安頓個屁!你還指揮起縣令了?!


    “三日後,我定會來接我父。”


    “而我父之死。”


    “初九定會查個清楚明白,讓我父九泉之下,安息輪迴。”


    姚長生默默閉嘴。


    三日。


    嗬嗬。


    三日後他再來罵也不遲!


    這麽個燙手山芋,這個小娃娃接下去一大半,這當著這麽多人麵立的軍令狀,跟他可沒關係....


    初九站在原地,眼看著曲縣尉吩咐衙役,動作還算小心謹慎將鍾淰的屍體抬走。


    她就那樣站著。


    王大嬸從最初的勸慰,到如今同樣一言不發等在旁邊。


    廣華縣的夜晚陡然冷起來,那夾雜著淒涼冷意的風吹得周圍的雜物嘩嘩作響。


    王大嬸方才上前,將初九抱在懷裏。


    “好孩子,大嬸不懂其他的事,但你是個好孩子,老鍾頭跟你吵了一輩子,如今聽到你嘴裏說出今日的話,應該會開心的。”


    初九的眼緩緩聚焦,她看著王大嬸,向來笑嘻嘻的臉哭喪著,聲音帶著哽咽。


    “若是我不能把阿爹的手藝學好。”


    “阿爹會不會氣得爬起來抽我....”


    王大嬸“....”


    說著自己的擔憂。


    初九總算是將憋著的那口氣狠狠發泄出來,她抱著王大嬸嚎啕大哭,涕泗橫流,頭發與鼻涕 眼淚全部夾雜在一起,最後整個人腫得眼睛都快睜不開了。


    抱著初九軟綿綿的身子。


    王大嬸臉上迷茫了片刻,隨即若有所思瞥了一眼趴在她懷裏痛哭的初九。


    這平日裏跟個皮厚似的小娃娃。


    果然是個小女娃。


    陰沉的天預示著風雨即將到來,王大嬸力氣大,初九個子又小,她很輕易就將初九背起來,一邊輕言安慰著,一邊往自己家走。


    雨滴下來了?


    她抬頭看天,灰蒙蒙,而脖頸間,卻好像湧入了一汪小溪。


    果然,平日裏越是吵得熱火朝天的父女,感情反而越好....一家人,吵不散....


    如今她越發是不能理解老鍾頭了。


    初九一個好端端的小姑娘,平日裏也不好好收拾,從小就穿得簡單,八九歲老穿個短衣長褲到處瘋玩。


    長得倒是自小就好看,所以小男孩們老是好奇初九是男是女。


    她自己的兒子就跑去問過,你是女孩嗎。


    初九抬頭就迴了他一句。


    我是你這輩子都得不到的父親。


    氣得她兒子迴來就哭,自己討好了這麽久的初九,竟然是個男孩兒!


    老鍾頭一個男人,可能不懂體貼女兒,但荷娘,那是廣華縣知名美人,知書達理,性子溫柔,擅畫作寫字,手極巧的女子。


    照理說,好好打扮一番初九,哪裏需要讓初九來承仵作之職。


    仵作是賤籍,後代子孫皆為賤籍,初九這麽漂亮的一個小姑娘,若是早些將容貌展現出來,稼到北華街去當個夫人,也不是不可能吧...


    思及此處。


    王大嬸越發不理解老鍾頭兩口子。


    但當年是荷娘畫像逼真,才將他被拐的小兒子找迴來,荷娘對她的恩情,她這輩子都不會忘的。


    更何況,荷娘說過,她是荷娘的朋友,是好閨蜜,是關係非常好的,沒有血緣關係的姐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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