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院落。


    院落,細膩的陽光鋪灑滿院,這個時節,正是春寒料峭後沒過多久,於是二喜拿起鐵鍬,在院子邊處掘起了地,他計劃弄個小園子,繼續種點蘿卜黃瓜和香菜。一邊猛力掘地,他一邊想那800元錢,便按捺不住內心翻滾。


    幾隻老母雞見主人一直黑著臉,都知趣躲進角落,呆呆歪頭貓著,連一個“咯咯咯”都不敢發出。


    又過半個時辰,大概是臨近做晚飯了,見王姐和苗嬸已經連說再笑出來到院裏。


    “你看夢遙好命的,看人家二喜多勤快,總忙碌著。夢遙妹子啊真是省心富裕的日子,我們都羨慕啊!哈哈!”苗嬸不停讚許著。


    二喜點一下頭,扶著鐵鍁,半哭不笑的臉上,勉強擠出一絲配合的假笑。等著老鄉剛關上木門,隱隱也聽不到她倆的嬉笑聲。


    二喜忽然奮力將鐵鍁一扔,朝迴過身的夢遙快速狂奔著,像一團黑影兒,上去就將夢遙一把手掀翻橫貫在地。


    一米七多的大身坯子,重重砸在地麵上。


    幾隻雞驚恐之餘撲棱棱,一下子全飛到牆頭上,呆呆望著發瘋的二喜扔掉的鐵鍁,不肯下來。


    他將她按住,騎著猛掄拳頭。


    管她後背還是屁股,騎著結結實實一頓暴揍,瞬間的暴力,畫麵堪比武鬆打虎。夢遙都沒反應過來,等迴過神渾身已經紅一塊紫一塊,被打到爬不動站不起。


    可二喜,不管自己是如何累得連唿哧再喘,照樣還是掄圓了猛勁毆打。


    夢遙的臉上,最後出了血跡,順嘴角和鼻孔噴薄而出。此刻幾隻老母雞,拚命撲棱起翅膀,又在牆頭來迴亂竄,窄窄的牆頭根本站不穩,於是又笨拙飛了迴來。


    幾十根雞毛,頓時隨風飄散。


    它們左躲右閃,院落裏來迴不停逃亡,最後惶恐不安圖於奔命居然飛過風門子,躲進外屋紮在水缸處的角落裏,再也沒出來。


    “咯咯咯,這是怎麽了?”


    “咯咯,以前看著像尊貴的女皇,敢情不是呀,我滴天!人的世界太可怕了。”


    “咯咯咯,別吭聲了,別讓他們發現咱們,目前保命要緊。”


    單單趴在家裏新安的玻璃窗處,著急拍打著玻璃,可任憑小手怎麽用力,外麵的人也沒人理會,黑影兒照樣毆打。


    孩子的小手紅紅的,也累了。


    她迴過頭,哭泣看向跪在地上的老嫗,“奶奶,打打……”她用不標準的奶聲奶氣聲音喊著,盼望能去製止。可腫臉的奶奶就像沒聽見,還在閉眼低頭跪著念經,草木香已連續繚繞一個鍾頭了。


    於是頭頂雞毛毽,穿著花色小飯單的單單,又惶恐不安盯向外麵,目前她早已忘記哭泣。


    驚嚇過度了,隻留有震撼!


    偶爾被草木香嗆得咳嗽幾聲,繼而又瞪著眼睛,惶恐望向院落,拍打玻璃窗未果之餘,她想出去,可是又不會穿鞋。扭過頭又看著黑雕塑一樣的奶奶,哎呀,不管了,她下了地。


    趿拉著鞋,就往外走。


    可是,無論怎麽都沒用,二喜越打越起勁,“我讓你當著人數錢,我讓……”


    一邊抽嘴巴子一邊辱罵!


    越打越有氣,他忽然起身,去院子旮旯,拿起了剛丟掉的那把大鐵鍁,又扭身過來,可是鐵鍁還沒有掄起來,就聽見門外一聲怒喝。


    敢情是夢遙的同鄉姐妹,如天兵天將來到了院子裏,“住手!”姐妹倆一起用家鄉話喊著。


    二喜見有人來了,才扔下鐵鍁。


    “有話好好說,你憑什麽打人?”苗嬸質問。


    “我的妻,我的馬,任我騎來任我打,這是我家務事,你管地著,氣得了嗎?你管好你家的苗老八,少在外麵沾花惹草就好。我家的事,還輪不上你個外地臭娘們操心!”


    二喜一插腰露出兇相。


    隔老遠,王姐就聞到一股子口臭,簡直堪比夏天的臭茅房。


    “你這,也太不講衛生了。”王姐趕緊捂住鼻子,往後撤了一大步沒說話。


    “趕緊給我滾,誰讓你進老子的院?”


    一向窩囊廢而聞名的二喜,忽然破天荒翻起了臉,手指她倆,“滾不滾?”


    見二喜暴跳如雷往前跟進一步,並且又看看地上的鐵鍁,姐妹倆一聲歎氣。


    苗嬸說:“哎,可憐我這花枝兒一樣的妹子,真苦命。前幾天,還以為她嫁你這包工頭的弟弟,多麽好命多麽不虧,用年輕漂亮,換來的並不是這又老又醜又混蛋,而是富足和氣的生活我們也算內心平衡,可沒想到啊沒想到。


    我這妹子,一手就能抓出來八百塊錢的玉手,竟然背後會這麽委屈隱忍,我們姐倆剛還又羨慕半天,而且堅決不信外麵近日所傳的風言風語。可看你今個這樣。”


    苗嬸說不下去,王姐跟著補刀:


    “我詛咒你,詛咒你八百輩子都打光棍,死了後,你依然投一個又老又醜的混蛋胎,讓你一出生,就是個沒有臉皮的醜八怪!”


    二喜不想聽下去,貓腰拾起鐵鍁,繼續猛掄了過去。


    此時,那兩個姐妹拉著手,拚命逃出去院子。可是,他掄起的鐵鍁真沒收住手,沒想到,好容易打開風門子的單單,卻湊巧拚命跑向早已倒在地上,渾身是血,一動不動的媽媽。


    二喜鐵鍁猛力高高掄起,再迴砸加速時,忽然感覺鐵鍁受到阻力,一聲沉悶,鋥亮的鐵鍁,重重拍向單單的後背,借著慣性,孩子一下狠狠撲在了媽媽身上。隨著悶聲響,孩子都沒來得及完整哭一聲,就再也不動了。


    這時,門口進來村醫生。


    “劉二喜,你在發什麽瘋?”別看女醫生話語不多,但鏗鏘有力,二喜卻被這一聲低吼震住。


    女醫生趕緊上前蹲身,準備救治。


    “你這是在犯法知不知道?虧你還有高中的文化,可歎你的愚昧無知。”女醫生一邊緊急處理著傷口,一邊翻過夢遙的身子。


    一旁還站立著呆呆的劉二喜。


    女醫生見夢遙的胸部,連奶再混著血跡流淌,還有那隱約的幾句斑駁髒話,顯然是被燙上去的。


    “你這個劉二喜,真不是人,你就是個活畜生。真可惡!”越檢查越氣憤,“劉二喜,你竟如此對待一個產婦!你?”


    最後女醫生的嘴角顫抖哆嗦著,地上已經扔了一片的酒精球。她又繼續忙著止血,做完複蘇術的單單也瞬間哭出了聲。


    “還不趕緊抱走?”女醫生恨得咬牙切齒,拿出個很細長卻很鋒利的剪刀,向二喜揮舞怒吼。


    二喜一句話也沒說,趕緊彎腰抱孩子進了屋,乖乖扔給了老嫗。老嫗一見村醫生來,始終沒敢出門滋事評理。院落外,那兩個外鄉女人,早已街上抱在一起心疼哭成一團,悲歎夢遙如此厄運。


    用空了醫生的藥箱。


    總算夢遙的血都止住了,青紫處也塗了一些消腫的藥水。二喜緩緩從屋裏走出,又出現他常有的半哭不笑的窩囊神態。


    女醫生瞪他一眼,“還不趕緊弄屋裏養著去?”


    二喜沒說話。


    雖說窩囊,但也是一肚子氣,他並不服氣女醫生的粗魯與指手畫腳。


    “拿錢!”站起身來的女醫生當即又是一聲嗬斥,那粗胳膊粗腿叉腰的樣子,像極了不講理的一級悍婦!


    “啊?還要錢?又不是我請你來的,分明你是三個鼻子眼兒,非要多出那一口氣。再說,是誰請你來的,你去找誰要!”他終於炸著膽子怯懦噴出了怨氣。


    “趕緊拿錢,賠藥錢,你給我少廢話,不然我就報警報告大隊治保,匯報到鄉裏,告你故意殺人。”五十歲的女醫生,依然悍婦一樣絲毫不讓步。


    “雖然我知你劉二喜,近幾年總是為非作歹,而且也知道你有關係路子,但是,誰也不是白給的吃素的。即使你有人,表麵也要給我走個程序堵住悠悠眾口,不落人口舌也要費一番周折,你掂量著,到底給錢還是耍混到底?再不給錢,你耽誤我時間,我可要200了!5,4,3,……”


    二喜窩囊的大小眼翻了翻,瞪了瞪兇神惡煞女醫生,“哼!”


    憤憤迴身。


    果然從屋裏拿來好幾張紙幣扔在地上。女醫生貓腰一把撿起來,撣了撣塵土,聽著新幣“啪啪”脆響,擲地有聲。


    隻認錢不認人的野蠻女醫生,這才冷臉揣起錢拎藥箱扭身就走。


    院子裏一片狼藉,血色的棉球滾了一地,酒精味兒充斥在空氣中。見風門子大開,那幾隻雞,便偷偷溜出,蹲在犄角旮旯處,始終不敢吭聲。


    二喜看著橫在院裏的裹滿紗布的夢遙,在抱之前,又猛力踢了她十幾腳才解氣,“你個坑貨,喪門星!”


    總之,麵對著對女醫生的無奈,還有那100元錢的被敲詐要挾,從她那丟的,終究要在一個人身上替補迴來,心裏才能平衡。那個垃圾簍是誰?對,就是腳下躺的這個“死人”。


    反正劉二喜堅決不能把從女醫生那吃虧所受的鬱結,留給自己壓抑在內心深處,任其憋著發酵長癌細胞。


    很快天黑了。


    夢遙醒過來,一摸臉,還有下巴很多處的紗布,自己怎麽像撞在盤絲洞的蛛絲網上?


    忽然渾身疼痛無比。


    一想到被打,還有昏迷時,聽到同鄉姐妹牆外隱隱的哭聲,還想到了被救治,一定是姐妹們把醫生請來的。


    她的眼角又流淌著血淚。


    此時,周身酸痛無比,什麽原因被打的,她根本不清楚。隻是聽那個醜八怪,狠狠罵著800元、800元,到底為什麽就不清楚了,稀裏糊塗就挨了一頓打。想想自己身在他鄉的孤苦無依,眼淚又不爭氣流淌起來。


    夢遙躺了一周。


    二喜依然從母親的屋子裏睡。


    一天一頓粥,她渾身疼,也無法自主,就像二喜說的,什麽都不做,還想三頓飽吃飽喝、作威作福?那更是沒天理了。夢遙哭泣,用手大力掐著麵頰和身體,她恨自己在這個世界上的存在。


    “母親為什麽要生我,生了我,又替不了我,管不了我,幫不了我,讓我最終活成個笑話!”最後她怨不下去,又一次泣不成聲。忽然想起,那個一眼都沒見過的丟失的孩子,一個頭暈,又倒在炕頭,昏厥了過去。


    不知過了幾天,她又蘇醒。


    起來,晃晃悠悠扶著炕簷子,挪到牆櫃處。倒一杯水,啜飲著冷水,但也能緩解嘴的幹澀。總算活過來,雖然極不情願,但依然還是要麵對未來的日子,畢竟她今年剛二十歲出一點兒頭。


    春天早就過了。


    鄰居家的樹上,榆錢早已掛滿枝頭,桃樹上的零星證明今年還不錯,居然結了幾枚青桃,但隻有花生米大小。


    看著青桃發呆,自己是不是也如青桃的命運?


    剛是小杏時,嘴邊還幹巴著白色的花瓣未褪淨。等一點點長大了,絨毛褪了些,顏色也不那麽綠了。後來桃尖現出一抹紅色,身上也有一嘎達紅。


    等一嘎達紅色也完全褪去,整個桃子就變成了黃白,一直待到熟透。可當有一天尾巴掛不住在了枝頭,“啪嗒”一聲摔下來,被摔得湯汁四濺,骨肉分離,香消玉損,那就證明一枚果實生命的終結。


    像一個女孩從孩提到成熟俊俏,到初婚,桃子嘴上頂著一嘎達紅,或許還有人留戀駐足。如果心老年老,如桃子一樣完全糖化成了黃白,乃至色衰到苟延殘喘,最後直至香消玉損,便也就不會有人疼惜。


    是啊!她依然是橡皮粉的破毛衣,還有那條二喜淘汰的破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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