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州城外不遠處,官道的路邊上有個簡陋的小茶攤,一個老書生坐在茶攤的小凳子上,右手端著劣製的茶碗,左手握書,他旁邊坐著一個背劍的白衣劍士。


    白衣劍士冷冷的問:“那個殷權真會聽你的話,去東湖郡請程濟嘉?”


    老書生喝了一口粗茶,把茶碗放在矮桌上,微微一笑,這才說道:“如果隻是一個落魄老書生的話,他未必肯當迴事,可是如果這話是滄海樓主對他所說,那他一定奉為神明,不然他就是傻了。殷權雖然殘暴,卻明顯不是個傻子。”


    白衣劍士正是白月亭,老書生當然是萬德言。


    白月亭沉思了一會兒,又疑惑的問:“你為什麽會選中這個平西王?”


    萬德言輕聲地笑道:“他夠狠夠壞,又有野心,也有一定實力,但是又欠缺了一些能力,需要人指點,所以必須是他。”


    白月亭眯起眼睛想了想,忽然又問道:“你為什麽把唐老頭當做對手?”


    萬德言長歎一聲:“老一輩的,老的老了,死的死了,歸隱的歸隱了,隻有我和唐老頭這兩個在江湖和廟堂的還算旗鼓相當,他支持皇帝,我就要給他找點麻煩。不然這人生該有多麽的寂寞?”


    白月亭冷笑一聲,“你可真夠無聊,到時候死了很多人你就開心?我看你把聖賢書都讀到狗肚子裏去了。”


    萬德言灑然一笑,輕聲道:“你不懂啊,我其實很欣賞那個老太監說的話,活著如果不整人,那還有什麽樂趣?可惜那個老太監讀書太少,不是我的對手。這世界上,有實力又甘願做牽線木偶的人,實在太少啦。”


    白月亭忽然笑起來,“你這種損人不利己的人,將來活該下地獄!”


    老書生握著手裏的書,很認真的看,半晌才緩緩說道:“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你們這些人如果不圖名,不貪利,不愛權力,我這種人還去誘惑誰?就說你,如果當年不是因為求名,怎麽會淪落為我的劍侍?”


    白月亭苦笑了一下,“一輸就是十年啊,還好我再熬兩年就能出頭了。對了,你說在這裏等老和尚,你確定他會走這條路?”……


    平西王府的侍衛們今天很驚奇,來了兩個擋都擋不住的和尚,又來了兩個不請自來神出鬼沒的文士,連王爺剛搶來的女人都被人搶走了,可王爺破天荒的沒發火,也沒有任何人因為這件事受到處罰,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禹州城去往東湖郡的路上,塵土飛揚。三駕豪華的馬車前有百名鐵騎開道,後有百名鐵騎斷後,騎士清一色的腰懸長劍,盔甲鮮明。路人見到這陣仗,都趕快躲的遠遠的,在西南道除了那位好大喜功的平西王爺,別人誰有這麽大的膽子帶兩百鐵騎上路?


    第一輛馬車裏內掛著番邦進貢的薰香球爐,芳香四溢,殷權摟著一個漂亮侍女,閉目養神,似睡非睡,另一個漂亮侍女正在輕輕的給他捶腿。


    良久,殷權睜開眼睛,看了看懷裏漂亮的侍女,用手指抬了一下她嬌俏的下巴,問了一句:“寡人好色,喜新厭舊,見異思遷,你們恨不恨寡人?”


    貌美的侍女媚笑道:“奴婢們都是王爺的人,情願跟從服侍王爺,連命都是屬於王爺的,又怎麽會恨王爺呢。”


    殷權笑了笑,“一個個的嘴巴真甜,其實天下這些士子啊,就如同女子,都喜歡依附於權勢,如果寡人不是王爺,你們還會跟著寡人嗎?”


    貌美的侍女嘟起嘴,嬌聲道:“王爺,奴婢雖然是個女子,卻也知道,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士子們十年寒窗苦讀,還不都是為了光宗耀祖,出人頭地?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自古以來都是這樣。同樣都是人,可王爺生來就是王爺,是富貴的命。可奴婢呢,生來就在窮苦人家,這個就是奴婢的命了。王爺又何必為這些事擔憂?”


    殷權親昵的掐了一下侍女的臉蛋,點點頭,“雖然你出生在窮苦人家,現在卻錦衣玉食了,在王府識了字,讀了幾本書,也懂得了一些道理,這也是命啊。哈哈前邊,東湖郡就要到了,萬德言這個老家夥推薦的大才,可不要讓寡人失望。”


    侍女有些疑惑:“王爺,你以前都是瞧不起那些讀書人,經常嘲諷他們眼高手低,不切實際,怎麽現在突然就轉性要去折節下士了?”


    殷權哈哈大笑,把貌美的侍女摟的更緊了一點,“寡人隻瞧不起那些眼高手低的讀書人,可沒有瞧不起有真本事的。治國平天下,需要那種真正的士人,再說,人都會成長,你年輕的時候覺得不好的,現在未必覺得不好。寡人就是突然覺得自己不該再混日子了,覺得身邊好多人都隻會‘是是是,王爺’。所以,想找個有眼光又敢對我說三道四的人一起幹點兒大事。”


    侍女調皮的笑道:“王爺長大了?”


    殷權撫摸著她的柔荑,淡淡的說道:“老和尚和萬德言在王府如履平地了一番之外,寡人突然明白,隻靠威脅動武,解決不了所有問題,有時還要用腦子。所以我來請這位程先生出山相助,即便他不成,也有一層千金買馬骨的意思。”


    東湖郡城南二十裏,有一座莊子,莊子有百十戶人家,祖輩都是種田的。莊子東麵有三間竹屋,院內有葡萄架,葡萄架下麵有一個桌子和一把竹椅,椅子上,一個穿長衫的清瘦老儒生捧著書正在苦讀,讀到妙處,就忍不住擊節讚歎。


    猛可裏,聽到遠處傳來震耳欲聾的馬蹄聲,大地都在顫抖,兩百鐵騎狂奔而來,種田的莊戶人家哪見過這場麵,嚇的家家關門,戶戶閉院。


    兩百鐵騎到了村口,這才放緩速度,有一個當先的軍爺,拎著馬鞭,騎著高頭大馬,來到正在村口地裏播種的老漢麵前,笑著問道:“老鄉,程濟嘉先生住哪裏?”


    種地的老漢被嚇了個半死,戰戰兢兢指著莊子東麵,“東去半裏,有三間竹屋,就是程先生的住處了。”


    這位軍爺笑了笑,“多謝。”迴頭用馬鞭向東一指,“東去半裏,三間竹屋,就是程先生的住處。十騎跟著寡人帶馬車過去,其餘人留在這裏等候。走。”


    十名騎士,三駕馬車,進了莊子向東,來到三間竹屋前,走到半路突然害怕刺殺,而改穿盔甲扮作軍官的殷權翻身下馬,拿著馬鞭上前敲著竹門,“程先生在嗎?有客來訪。”


    有個梳著抓髻的小童前來開門,問道:“是誰呀?”殷權笑道,“請通報程先生,說殷權來訪。”


    葡萄架下看書的老儒生聽到說話,這才抬起頭說道:“給客人開門吧,東兒。”


    小童打開門,殷權走進院來,見到坐在竹椅上讀書的老儒生,做了個揖:“您就是程濟嘉先生?寡人冒昧來訪,還請見諒。”


    清瘦的老儒生坐在椅子上,並未動身,隻是點頭道,“老朽程濟嘉,不知閣下是?”


    殷權笑道,“寡人姓殷,名權,官拜平西王。得知程先生大才,特來拜謁,請先生屈尊隨寡人出仕。”


    程濟嘉看了一眼殷權,迴頭道,“東兒,快去給貴客搬一把椅子。”


    小童答應一聲,從竹屋內搬出一把竹椅子,放在院內桌旁。殷權坐在椅子上,麵對程濟嘉,二人互相打量。


    良久,程濟嘉才說道:“老朽是山野之人,薄有虛名,有勞王爺大駕遠來,很是慚愧。”


    殷權笑道:“程先生是當世大才,萬德言老先生當麵推薦給寡人,怎麽會是虛名?”


    程濟嘉搖頭,說道:“既然王爺遠來求賢,那麽老朽雖然不是什麽賢人,但仍然有幾句不大好聽的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殷權道:“先生,寡人要做大事,求賢若渴,願意尊先生為師,還請先生教導我。”


    程濟嘉問道:“一向聽說王爺耽於美色,四處搜羅美女,前陣子更是因為一位姓範的縣令拒絕將女兒送給王爺做妾,就將他滅門,還把他的女兒賣到青樓?想做大事的人,卻因為得到一兩個美貌的女人寒了天下士子的心,又怎麽會有人願意真心追隨呢?這是老朽第一點不明白的地方。”


    殷權斂容說道:“先生教導的很對,寡人非常慚愧,這確實是寡人的過錯。”


    程濟嘉又道:“又聽說王爺征發十萬民夫,耗時三年,方才建造成一座奢華的平西王府,使得府庫空虛,民眾流離,怨聲載道。想做大事的人,錢、糧、士子、民心、兵甲缺一不可。王爺虛耗錢糧,隻為了修一座毫無用處的平西王府,卻不去爭取士子民心,不整頓武備打造兵甲。這是老朽第二點不明白的地方。”


    殷權頭頂上滲出了冷汗,“多謝先生當麵斥責寡人,這的確是寡人犯的過錯,寡人願意改!”


    程濟嘉又說道:“當今聖上暗弱,宦官專權,這是老天賜給王爺的機會,王爺卻不知道珍惜,把心思都耗費在女人的身上,雖然胸有大誌,但卻不為誌向努力,身邊也沒有什麽大才能的人輔佐,請問王爺用什麽成就大業?連我這個山野之人,都知道王爺交通京官,謀圖大事。但以現在的條件,王爺就算起兵,又有多大勝算?一旦換了個英明的天子,朝廷真的不會對王爺動手?”


    殷權毛骨悚然,站起身來,一躬到地,“程先生說的太好了,寡人自從蔭襲王位以來,整日醉生夢死,心中雖然有誌向,卻沒有什麽遠慮,時有擔憂,卻不知道問題在哪裏。今天老天把程先生賜給寡人,寡人能有這樣的老師,簡直太幸運了。所以程先生一定要出山,為寡人謀劃大事,至於寡人所犯的過錯,隻要先生指出,寡人統統願意改!”


    程濟嘉這才站起來,撣了撣衣上的塵土,撩起長衫,跪在殷權麵前,“山野村夫程濟嘉,拜見平西王。”


    殷權慌忙把程濟嘉攙起,“先生免禮。”迴頭道:“來人,將禮物抬進來!”


    殷權手下眾人把金銀綢緞等物抬了進來,程濟嘉笑道:“王爺,俗話說無功不受?,這些禮物如此貴重,老朽可不能收。”


    殷權笑道:“程先生,這本來不是禮聘大賢的禮物,隻是表達我求賢若渴的心情。”程濟嘉這才笑著將禮物收下。


    當天,殷權就用馬車載著程濟嘉迴歸禹州,一路上,程濟嘉高談闊論,指點江山,殷權聽的如醉如癡,真是相見恨晚。


    從程濟嘉來了之後,殷權果然變了一個人一樣,不再四處搜羅女人,安心的招賢納士,整頓兵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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