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颯颯,日升月落,三日後。


    清晨,葉一南稍作收拾,一襲青衫,腰間係了根青花獸紋腰帶。俗話說得好,人靠衣裝馬靠鞍,現在的他,怎麽看都散發著一股瀟灑脫俗的公子風采。


    今日便是約定的日子,在他看來,修行須一張一弛,欲速則不達,每日兩點一線的重複生活,讓他精神愈發倦怠,很有必要出去散散心。


    葉清妍口中的祭祖,他也略有所耳聞,貌似葉氏每年都要舉行,由族中高手帶隊,前往鄰近紫雲城的北煞之地狩獵。


    這是從先輩那裏流傳下來的傳統,據說是因為很久之前此地爆發過獸潮,為了祭奠那些獸潮中保衛紫雲城而戰死的英烈。


    另一個重要原因,也很現實,由高手帶隊在北煞之地狩獵就意味著收獲必然不淺,這也是每年葉氏收入的一大進項。


    北煞之地活躍著海量的異獸,它們被殺死後,可謂全身是寶,爪牙可以製器,血肉可以入藥,最有價值的還要屬獸晶,也有人稱獸核,乃其力量源泉所凝化。


    獸晶倒是不能直接煉化,對於武者而言,其內蘊含太多戾氣,高等級的獸晶內甚至存在異獸死後殘留的意誌,貿然煉化入體,輕則力量不純,重則精神發狂、身死道消。


    因此,獲得獸晶後一般都是用作交易或煉丹,當然也不乏有人有特殊手段來處理獸晶,畢竟天下能人異士眾多,不可小覷。


    開門望去,有女清妍,亭亭玉立,窈窕生姿。


    她已在小院等候,一襲淺綠素裙,裙擺繡著寥寥數道清簡的花紋,柔順發絲隨意挽起,腰間係著一把青色長劍,劍柄處還掛著一個折枝花荷包。


    香肩隱隱可見幾縷被晨汽打濕的痕跡,似乎,與這彌漫在小院的晨間冷霧相比,少女的清冷更勝一籌。


    天空中的秋意漸漸濃了,地上零零散散地布著下人還未來得及打掃的落葉,還夾雜著一層細薄的純白。


    當兩人並肩行至前院時,已有不少人在此等待,三三兩兩聚在一起。


    葉一南看到了很多陌生麵孔,不少都是膀大腰圓的壯漢,眼神淩厲,氣息綿長,他暗自猜測這些人應當都是葉氏好手,是為這次祭祖專門挑選出的族內精英。


    沒有可打招唿之人,兩人便在空處靜候,可就在此時,一道不和諧的聲音突然響起,打破了原有的安靜。


    “葉一南?你來這裏作甚?”說話之人朝兩人走來,看起來要年長葉一南少許,長相頗為俊俏,身著一件彩暈錦衣。


    來人是葉氏二少爺,葉懷瑾,年方十六便已為九段苦行者,即便是突破後的葉一南,修為也差的有點遠。


    “來此,自然是去祭祖。”葉一南訝異地瞧了一眼,並沒有因為他的不善語氣生怒。


    記憶中這個二哥很不喜自己,態度自然十分苛刻,呃,不過以之前那作風,恐怕族內沒幾個喜歡自己的。


    “你去祭祖?”葉懷瑾心中有所猜測,但聽到此話後,眼中原本的十分不屑依然隱去了三分,轉而為驚異。


    不過當他想起某人曾欲對自己的侍女動手後,冷著臉陰陽怪氣道:“勸你還是別去湊熱鬧,北煞之地可沒有美嬌娘,隻有那張著血口的雌獸。”


    在場大多都是些粗糙漢子,這番話惹得他們捧腹不已,直對葉懷瑾豎指稱讚。


    這迴還不等葉一南開口,靜立在旁的少女將一縷臉頰上的發絲撩到耳後,柔唇輕啟,“葉氏子孫祭祖天經地義,二哥管的有些寬了。”


    望著一臉平靜仿佛方才之語非她所說的葉清妍,葉懷瑾眨了眨眼睛,嘴唇稍稍張開,似乎有點不敢相信眼前的絕美少女會主動維護那混賬小子。


    “四妹,我知你與他以前關係極好,可那都是孩童時代了!他不思進取,遲早和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你可別被他帶壞了!”一口一個他,從方才到現在,葉懷瑾從沒有喚過葉一南一聲弟,可見內心極其瞧不上他。


    “何況,你們不是好多年……”


    “話不投機半句多,請便。”葉一南見他一直喋喋不休,遏住心底漸漸升騰起的一絲不耐,開口打斷道。


    “無知之輩,羞與為伍!”見他一副波瀾不驚無視自己的模樣,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葉懷瑾冷哼一聲拂袖而去。同時心底也有幾分奇怪,與以往相比,這家夥今日當真是平靜,尤其是那眼神,竟讓他生出一種自己是跳梁小醜的感覺。


    鬧劇就此結束,可看熱鬧的人不嫌事大,院中竊竊私語此起彼伏。


    “三少爺今個兒雅興,想換口味了,不過有些略重啊~”


    “此次迴來,能分不少好處,還須向他討教一二,不知哪個小娘子……”


    “估計就是去走一圈,好給他那些朋友炫耀吹噓罷了。”


    “……”


    葉一南見狀頗為無奈,看來自己的形象已然深入人心,索性不去看那些人。


    身旁,葉清妍背靠一棵粗壯老槐樹,閉目養神,似乎根本聽不到這些閑言碎語,散發著生人勿近的氣息,靜靜等待著。


    一陣嘰嘰喳喳,又一群少年少女有說有笑地走來,似乎也是為參加此次祭祖而來,他們是分家的小輩。


    其中一個少女說笑著,突然瞥到了這邊槐樹底下的葉一南,眼神中閃過一瞬的慌張,低聲給同伴們說了些什麽,而後他們皆是好奇地望過來,似是在驚訝他為何會出現在此處。


    葉一南非常尷尬,方才那個少女,他當然記得,記憶中調戲她時,那柔軟的手感讓他心虛地不敢與之對視。


    “各位久等了!”


    就在此時,一道蒼老卻又內蘊中氣的聲音傳來,原本略顯嘈雜的院子陡然間靜了下來,所有人目光都投往一個方向。


    隻見一個身穿刺著兩頭吊睛白額虎圖案寬鬆紫袍的老者出現在視線中,國字臉,眉毛稍粗,雙目微微傾斜似鷹隼,模樣有股不怒自威的味道。


    他就是葉一南的外公,葉氏族長,也是紫雲城的最強者之一,葉天行!


    沒想到,這次居然是他親自帶隊!


    一模樣機靈的小個男子踮著腳,伸指清點了一番,確認此行之人已悉數到齊後,小跑著過去通報了一聲。


    葉天行捋著胡須,滿意地頷了頷首,環視全場,目光在落到葉一南身上時微微停頓了一下。


    “出發!”


    沒有什麽出發前的激勵,絲毫不拖泥帶水,一聲令下,集結在院中的眾人隨他朝著城門而去。


    多少年過去了,葉天行絲毫未變,依然是那般雷厲風行。


    紫雲城雖然偏僻,但城內還蠻熱鬧,街上人來人往,形形色色的小商小販絡繹不絕,叫賣聲、叫好聲不絕於耳。


    尤其如今入秋了,更是多了許多煮酒小廝,過往客人為了暖暖身子,也常常會甩枚銅板,飲上一碗。


    城門處,在葉天行的帶領下集結了一批人馬,如此多的不俗武者,光那氣勢就將四周清出一片空蕩,再也不複方才擁擠堵塞的模樣。


    “是葉大人!讓他們先行!”


    城門守衛長是一身披黑甲的中年男子,倒是很有眼力見,看到來人是誰後立馬向當差的手下大聲吩咐,連例行詢問都直接省了,態度非常恭敬,由此,葉天行在城中地位可見一斑。


    “大族就是好啊!有如此強者護持,還有諸多資源享受。”


    “那女子,騎白馬那個,真乃人間絕色!若能一親芳澤,少活二十年也值了!”


    “嫩了點,我還是覺得萬花坊那位花魁更有味道。”


    “都小聲點!那可是葉氏的明珠!”


    “……”


    為城口的陣仗所吸引,街上駐足了不少人湊熱鬧,皆是捧著碗酒七嘴八舌地指點起來,一時間,這入秋後的溫度都仿佛隨著氣氛逐漸上升。


    然而最開心的,莫過於那些眉開眼笑的煮酒小廝了。


    二人各選了一匹馬,乘馬並排而行,處於隊伍的中間位置,這是隨行一眾年輕小輩的特權,出於安全考慮,或許也有些許怕他們耽誤行程的原因。


    “魅力不小啊,方才城口大半的人都盯著你看,明珠小姐?”葉一南餘光瞥向白馬上的葉清妍,頭也不轉地打趣道。


    這突如其來的玩笑之語讓少女心頭微顫,似是有些不滿他的取笑,她別過臉去輕輕哼了一聲。


    ……


    北煞之地邊緣某處,一黑衣蒙麵身材壯碩的漢子緊盯著麵前的密林,似在等什麽人。


    沙……沙沙……


    一陣輕微而細碎的腳步聲傳來,他全身緊繃,如臨大敵。


    “嘻嘻嘻……別緊張,我又不會……吃了你。”人還未現,陰森瘮人的輕笑先一步傳來,直讓人渾身打冷顫。


    黑影從森林中緩緩走出,戴著獸臉麵具,手掌似拈花般翹起,一舉一動盡顯陰柔氣質,可從音色與體態來看,卻應是個男子。


    “這……這是你們要的東西,記得你們的承諾。”蒙麵漢子將一封微微鼓起的信箋擲了過去,眼神閃躲著,不敢直視對方的眼睛,額角一層細密的汗珠暴露了他此時緊張不安的內心。


    “嘻嘻,當然記得,說好了此次的收獲,我們七,你們三,又怎會忘記合作夥伴呢?”麵具男子伸出雙指夾住信箋,麵具下的神色無比嘲弄,蒙麵漢子卻看之不到。


    “你!明明說好五五分成,此事我會如實稟告!”話還未說完,蒙麵漢子便向後遁去,看得出他一刻也不願和麵前之人多待。


    “蠢貨!”


    麵具男子倒也沒再做什麽小動作,輕笑著斥罵了句,心中暗自嘲笑那些家夥。


    五五分?癡人說夢,落到了北煞之地,恐怕連三成都沒有,這裏可是自家地盤,他們還能打進來不成?


    教我們做事?我們做事,就是這樣。


    將信箋收好,他身形一閃,如一隻狼獸般唰的一下竄入了密林中,速度之快令人側目。


    ……


    紫乾界很大,既便不算那神秘的無盡之海,也有天星、衍月、貪狼、搏天、淼渺五方大域,葉氏隊伍此行要去的北煞之地正是那素有“武塚”之稱的衍月域的地界。


    此刻,他們停下了腳步,前方橫亙著一道五丈高的圍牆,此牆不知有多長,從兩邊竟是看不到它的盡頭。牆的另一麵分布著密密麻麻的倒刺,上麵甚至還能看到許多風幹了的獸屍。


    順著土路過去,圍牆有個缺口,缺口處立著一塊陳舊的石碑,上麵用紅墨寫著“慎入”二字。


    這便是大域界牆,隻要跨過這道牆,便相當於自天星離開,進入衍月。


    這般嚴密環繞的防守,可以想象圍牆那一側是何種光景,也難怪衍月會被世人稱作武塚。


    不過最初的衍月並非如此。


    而是在古聖時期,曾發生過一場席卷五域的戰爭,此戰打得天崩地裂,諸聖隕落,無數宗門破滅。


    原本富饒祥和的衍月域受聖人之戰波及最深,幾乎連地貌都被完全改變,漸漸地,這裏淪為異獸橫行的土地,人煙罕至。


    而那次原因不明的大戰,被記載為紫乾之亂,可能除了那些聖人,再沒有人了解大戰背後的秘辛,後人也隻能在古籍上看到有關紫乾之亂的隻言片語,對此眾說紛紜。


    “前方是何地,想必不用葉某多說,各位也知曉其中兇險難測,從現在起,都打起十二分精神!”葉天行的聲音自前方傳來,隨著一陣冰涼的秋風拂過隊伍,清晰地響在人們耳畔。


    隊伍中眾人齊聲應道:“是!”


    不少族人或依附葉氏的散修都磨刀霍霍,欲在葉天行麵前露兩手好表現一番,葉一南對此無感,以他那點三腳貓修為,還是遠遠看著為好。


    不過他倒是對那異獸挺感興趣,不知與他所知的獸類相比,有什麽不同之處。


    此次祭祖的隊伍在曆年來都排得上號了,可以說在北煞之地這片古林的外圍狩獵是沒有任何問題的。


    葉天行,傳聞三紋啟靈師的修為,足以震懾無數宵小之徒。


    身後黑馬之上的是長子葉龍鈞,一個看著有些木訥的中年男子,長相與葉天行極為相似,一襲黑色貼身勁裝讓本就魁梧挺拔身形愈發甚之,九脈控元士的氣息隱而不動,一動便是雷霆。


    他右側還有一位葉氏多年前招募的散修,葉一南從府內下人的閑暇議論中聽說過他的名號,曾一刀劈斷瀑布三息而不合的薛浪,人稱斷水流。


    此人背負一把普普通通的長刀,虎口長有厚厚一層老繭,渾身散發出一股殺伐之氣,一看便是刀下有著無數亡魂。


    此外,隊伍後方還有一男子掠陣,他就是葉天行的第二子,葉逍,身穿石青色長袍,皮膚偏白,雙目有神,整個人沉穩中透著精明。


    方才其子與葉一南爭執時倒是沒見著他,沒想到也參與了此次祭祖。


    隊伍越過大域界牆踏入了古林,從外麵看,就仿佛是被一隻麵目猙獰的漆黑巨獸張口吞沒了。


    林子裏很暗,這裏的樹木都是生長多年的古樹,枝繁葉茂,通體漆黑,隻有極少量的光線可以照射進來。也幸好來此處的皆是武者,目力要比普通人強上不少,否則根本寸步難行。


    嘶……吼……嘎噶……吱…


    遠處不斷迴蕩著異響,也不知是由何種異獸發出,幾個分家小輩少女已是嚇得花容失色,引得其他幾個少年爭相大獻殷勤。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草木腐朽的氣味,難聞至極,這才沒多久,就能夠聽到隊伍前頭偶爾傳來的打鬥聲,看來狩獵已經開始了。


    不知怎麽的,自從進了這林子,葉一南便總覺得似乎有人在暗中窺視著,如芒在背的感覺讓他渾身不舒服。


    但眼下已無退路,隊伍不可能因為他莫名的預感就掉頭返迴,他隻好收起原本心中的輕鬆與好奇。


    此行,恐怕沒有那麽簡單。


    身邊少女精致勝玉的側顏對著他,在這幽暗的環境中猶如抹了珠粉般泛著瑩光,纖細玉手輕輕撫過劍身,眸光靜止,凝視著馬兒的鬃毛,絕美似畫。


    葉一南麵色顯得有些嚴肅,他低聲說道:“我隱隱有種不安的感覺,或許咱們這次會遇到麻煩。”


    以他的微末修為和以往作風,說這種話,若是別人聽到恐怕少不了一番輕視與質疑,然而葉清妍隻是這樣輕輕的一席話。


    “若有危險,我會護著你,兒時你總護著我,現在,輪到我了。”


    葉一南看著近在咫尺的人兒,耳畔迴蕩著她略顯清冷卻又堅定無比的輕語,他怔住了,雖說這沾了這具身體前主人的光,可不得不說,這種被牽掛的感覺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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