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高懸,入秋後的空氣,清爽中透著絲絲不易察覺的涼意,一不小心,就讓人染上難纏的風寒。


    葉一南正在迴屋的路上,月色映襯下,他的眼眸閃爍著一絲微弱的銀光。


    兩個月的書閣之行,他一舉一動自然而然散發出一股儒雅的書卷清氣,再配上那清秀俊逸的外表,即便毫不修飾,恐怕都能吸引到一群懷春少女。


    不過這也是他飽受詬病之處,不止葉府,甚至城中坊間都流傳著幾句碎語閑言,說那葉氏的三公子怎樣怎樣不學無術,可惜了那副玉樹臨風的上好皮相。


    花圃裏原先百花齊放、爭相鬥豔的壯景不複存在,隻餘下零零落落的木槿在不認命地抗衡已紮根的時節。


    “終於完全適應這石頭了。”


    葉一南輕輕甩了甩小臂,輕鬆的仿佛沒有負重一樣,這兩個月來,除了沐浴的時間,他就沒有把褐玄石卸下來過,哪怕入睡都一直戴在身上。


    起初在書閣時,連翻動紙張都費勁,如今已然影響不到他分毫。


    如若此時與人交手,他將負重突然卸下,那一瞬間猛增的爆發力,定會讓對手吃個大虧,戰局瞬息萬變,刹那間的優勢就可決定勝負與生死。


    忽然葉一南停下了腳步,不過並非留戀那惹人垂憐的木槿花,他看到了前方那道熟悉的倩影,心魂微微震蕩。


    少女側身對著他,安靜地立在那,凝望著麵前的池塘入了神。


    泛著寒意的月光落在荷葉上,將荷葉染成了一個個散發微微瑩光的玉盤,荷花雖謝,這池塘卻呈現出另一副動人光景。


    月色頑皮,拂過少女玉體,替她披上一件薄如蟬翼的銀紗,為那含苞待放的身段賦予了一種朦朧感。


    若說青澀,卻勾人心火的誘惑,若說妖嬈,又透著讓人看一眼都覺得是褻瀆的出塵。


    烏黑發絲自然地披落在肩頭,飄垂於腰際,一眼望去,她像是那清冷月宮中的廣寒仙子。


    少女名為葉清妍,是葉氏四郎葉長歌的女兒,也就是葉一南的表妹。


    或許是打小親近的緣故,她在葉一南心中的地位很是特殊,數年來,浪蕩成性的葉一南從未對她犯過渾,無論在別人麵前如何放肆無禮,見到她,隻會默默收斂離開。


    她,仿佛便是他內心的一片淨土。


    “清水芙蓉,妍妍妙玉!”


    葉一南看著她的絕美側顏,忍不住在心中讚歎,即便隔著好幾丈,那股靈秀脫凡的氣息依舊襲麵而來。


    少女察覺到他的目光,螓首輕轉,當她看到來人是葉一南時,月眸微微一怔,嬌嫩欲滴的唇瓣動了動。


    那一瞬間的眼神很複雜,有一絲微不可察的嫌惡,有些許惱怒,有兩分悠遠綿長的懷念,餘下的盡是耐人尋味的期待,片刻後,迴歸一片清冷。


    葉一南走近了些,站在她身旁,轉身麵向池塘,心中默默讚歎了下眼前別有一番風味的景致。


    兩人立在池邊,一片靜謐,月光將兩人的影子拉得纖長無比,投在後麵的院牆上。


    葉一南大概知曉她的性子,自己不說話她是絕對不會先開口的,可又不知說些什麽,便寒暄似的隨口問道:“前些日子在忙些什麽?”


    葉清妍盯著偶起一絲漣漪的水麵,不知在想什麽,片刻後,唇瓣微啟,“兩個月前我隨父親外出修行。”


    空靈的聲音像是拂過山穀的清風,明明就在眼前,卻給人一種遙不可及的感受。


    葉一南一聽修行,腦海中浮現出她衣袂飄飄、月步輕掠的脫塵風姿,眼中漸漸浮現出向往的神色。


    “破境在即,父親帶我……”


    輕音戛然而止,葉清妍似是想起了什麽,唇瓣緩緩合上,不再繼續談論修行這個話題。


    不過,如今的葉一南對這個話題倒是沒什麽抵觸,反而很佩服她的修行資質,饒有興趣地瞧著她,眼神中泛起一絲笑意。


    “破境嗎?以清兒的天賦,應該會很容易吧。”


    聽者有意,說者無心。


    這一聲“清兒”在耳畔響起,葉清妍月眸凝滯了刹那,而後心底漸漸湧起一陣驚訝,偷偷瞥了一眼,卻對上了他那清澈而帶有讚許笑意的目光。


    一直以來,族內長輩大多喚她清妍,兄長則喚她四妹,有的也會直唿全名,唯有他會如此喚她。而距離上次被他喚這個稱唿……大概已經五六年了,這也勾起了她難以忘卻的迴憶。


    葉一南並非嫡係,其父親是入贅到葉氏的,他的地位與嫡係相比自然是有著差距。這些年來過得那般“瀟灑”,無非是沾靜姨的光,若換作別人如此,早被族人收拾得服服帖帖了。


    雖不是嫡係,可比起另外幾個兄長,自己和他的關係最為要好,小時候經常跟在他屁股後麵一起玩耍,每當有其他孩子要欺負自己,他總是第一個站出來擋在前麵。


    但是後來,大家都陸續踏上了武道修行之路,葉清妍自然也是,而且她天資超群,是紫雲城中的翹楚之輩,常常被族內長輩叫去指點修行。


    反觀葉一南,對於修行一事一直不甚上心,甚至自甘墮落到經常與狐朋狗友前去風月場所尋歡作樂。


    兩人在家族眼中已是雲泥之別,風評狼藉的葉一南見到她時,也不會再像兒時那般親昵地喊上一聲清兒,隻會裝作沒看見一樣繞開。


    但她一直期待著,期待著有朝一日,他會浪子迴頭。


    葉清妍逐漸平複了微起波瀾的心湖,輕聲道:“一切都是緣法罷了……我本想一覽此處的荷花夜景,奈何一去便是兩月時光,歸來時荷花已謝。”


    她凝視著池中一支被諸多玉盤環繞在中央的碧綠蓮蓬,拈著衣角的纖細小手微微緊了緊,她似乎在猶豫什麽。


    葉一南抬頭望了一眼溢出濃濃秋意的明月,擺了擺手,輕聲寬慰道:“何須惆悵,你自己也說了一切都是緣法,這花,自有重開之日。”


    隨後他邁步離開,少女身上的澹澹清香縈繞在鼻尖,撩撥心弦。


    是時候迴去了,那頑皮的涼意遊走於肌膚上,隨著夜色的掩護愈發膽肥起來,竟是有向袖袍之中鑽去的意向。


    “花是有重開之日,而人,卻無再少之時。”


    在他即將踏出中院時,清冷的聲音自身後飄來,一如天上傾灑而下的漫漫月光。


    葉一南停下了腳步,並未迴話,他並不愚笨,這話中含義再明顯不過。


    隻是,此一南非彼一南。


    “此次祭祖,你與我一同去吧。”葉清妍那雙盛滿秋夜月華的眼眸凝視著他,少女的聲音似乎隱隱有一絲期待,這或許本該五年前對兄長說的話,今日,才終是說了出來。


    葉一南想起那些記憶,往日兩人的兒時情景曆曆在目,仿佛他真的經曆過一般,心裏覺得這個女孩性子清冷,能主動說出這話已是不易,若是拒絕她的話未免太過冷血。


    他微微笑了笑,隻說了一聲好。


    那道背影已消失在視線中,不知何時開始耳畔斷斷續續地響起了清脆的蟲鳴,葉清妍轉身離去。


    那抹縈繞在心間的惆悵悄然間散去,少女嬌嫩的唇角微微上揚,裙擺在夜晚的秋風中輕輕舞動。


    “他……”


    他的眼神深處,似乎已不再如濁水那般渾渾噩噩,而是一片自信澄澈。


    ……


    迴到屋中,婢女已經燒好了水,葉一南用手指蘸了蘸水,水溫剛剛好。


    “三少爺,奴婢來伺候您沐浴更衣。”


    婢女臉頰緋紅一片,垂頭盯著自己的足尖,即便這些年來已經記不清為眼前男子做過多少次同樣的事,可每每說出還是會心生羞怯。


    這個婢女名叫秋夢,專門負責他的生活起居,葉氏作為紫雲城名門望族,府上美婢不少,各個如花似玉。


    秋夢更是其中佼佼者,潔白的麵容,淡淡的纖眉,挺秀的鼻梁,微紅的雙唇,一頭黑發梳成百合髻,可謂秀色可餐。


    葉一南掃了一眼她姣好的容貌,想起前些日子那個被自己輕薄的婢女,連忙道:“不用了……你快迴去休息。”


    他看到秋夢忐忑的神色,又補充道:“晚上我沒什麽事,不用候著。”


    “……好的,三少爺。”秋夢愣了一下,恭敬地彎腰退到屋外,帶上了門,心中十分詫異,三少爺今個兒是怎麽了?以往那對她毛手毛腳的模樣記憶猶新,忽然跟個謙謙公子一樣讓人忒不適應!


    還記得那次,三少爺哼著小曲,拿著記有手抄字跡的紙張,賊兮兮地喚自己進屋。


    那紙張上麵隱約可以見到臨摹的圖樣,看上去似是一些奇奇怪怪的姿勢。


    他命令自己躺在床上不許亂動,說是要試些什麽,幸好夫人來了,見到如此不雅的一幕,狠狠斥責了他一番,說他太小……


    想到此處,秋夢已是霞飛雙頰,對他當時的窘態掩嘴吃吃地笑了起來,心中不知怎麽的,居然湧上了一絲絲期待,真是羞死個人!


    屋內,葉一南倒是沒有想太多,他打開一旁的精致木匣子,一陣複雜的藥材味撲麵而來,偏鹹,還夾雜著一絲絲血腥氣。


    血線草,骨元花,五髒果……這些都是他從庫房取來的。在葉氏,無論是主家還是分家之人,每個月都能領取一定的修行資源,他常年很少去領,倒是在賬上記有不少。


    他將這些藥材紛紛投入木桶,藥材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溶解,原本一眼見底的清水逐漸變為了褐紅色的藥液,看起來猶如粘稠的鮮血一般,讓人不寒而栗。


    紅光通過升騰而起的水汽折射到屋子裏,屋內的一切都散發著一股迷幻的緋紅。


    這是葉一南從古籍中看到的法子,用藥浴來精煉肉身。平時一般很少有人肯去花時間看那些枯燥的書,因此也很少有人知曉這藥浴之法,他算是純粹誤打誤撞了。


    待藥材完全溶解後,他褪下衣物,露出了結實的身體,身為苦行者,即便是個半吊子,這身材放在前世依然吸睛,沒有一塊塊誇張隆起的肌肉,而是看起來極為勻稱。


    他盤腿坐在木桶中,讓藥液沒到脖頸,一波波遞增的疼痛席卷而來,如同溫水煮青蛙,漸漸地,吞沒了他的意識。


    血肉與骨骼如同被無數隻細小鋒利的剃刀剮蹭,渾身毛孔都被侵入著,可謂無孔不入!


    難怪那古籍記載此法的地方標注著慎用二字,世上哪得雙全法,如若速成,則必須忍受常人所不能忍。


    一息……


    兩息……


    十息……


    葉一南歪著頭靠在木桶上,仿佛死了一樣,連唿吸的跡象都消失了。屋子裏一片寂靜,隻有通過那銅燈之上微微搖曳的燭火才能看出這一幕並非靜止畫麵。


    直到一盞茶後,他才倏地一下睜開了眼睛,那雙眼睛血絲密布,著實有些駭人。


    所幸,終於是扛過來了。


    他咬牙微微顫抖著掬起一捧褐紅,愣愣地盯了會兒,十指張開,任藥液從指縫灑落,整個人似浸泡在鮮血中的妖魔,透著一股妖冶詭異的氣質。


    心中的喜悅讓他忘記了痛楚,方才那種突破的感覺就像是在三伏天跳進了冰涼的湖水中,身上的每一個細胞都在歡唿雀躍,力量在四肢遊走的充盈感令人癡迷。


    是的,經過這次古法藥浴,葉一南終於一舉踏入了苦行境五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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