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難得的晴空萬裏,雖然是冷風陣陣,卻可見漫天繁星。諸人在山穀不遠處安歇,人少的可憐。


    寒酥昏昏沉沉的莫名睡去,在渾渾噩噩的環境裏窺見故人。那陰森暗黑的樹林裏,不必要仔細辨別,她便道:“大哥,我很久沒有見到你了。你怎麽樣了?”


    那樹林裏本不是一個影子,而是一個威武的男子帶著一個年幼的女孩子。她一步一向前走去,在他麵前停下,見那孩子十分可愛親近,於是摸了摸她的頭問道:“這孩子是誰?我從前怎麽沒有見過。”


    話畢,卻覺得手裏是一陣冰涼,不似活人的溫度。


    那人卻開了口,對著那孩子道:“叫一聲姑姑吧。”


    寒酥坐在他身邊,卻驚覺這個地方十分熟悉,分明是白日去過的墳墓。又才想起,蒙瀾十幾年前已經去世了。


    她驟然站起,卻並不是覺得恐懼,而是生出一種極度的難過。她上前問道:“大哥,你有什麽遺願,你告訴我。”


    蒙瀾幽幽開口,嘴角有血液滲出,麵色蒼白的駭人:“天下人都誤解我們,這是一場局,秋水,你要查清真相,不要怨恨。”


    “大哥,你在說什麽,什麽真相?到底是發生了什麽?”


    蒙瀾指著背後的群墳,道:“這累累白骨,我們麾下三萬將士,忠心不二的近衛,不能白死,不能在這裏永不超生。”


    寒酥看著後頭的墳墓,哭道:“都是因為我當年過於衝動,才連累了這些兄弟,我雖然活著,卻一生都在愧恨裏的煎熬。是我的罪過。”


    “不是你,是陰謀。是一場陰謀。”


    她聽完,正要上去問個清楚,眼前的人卻一步一步的走了,無論她怎麽追都追不上。


    “秋水,要查清真相,不要怨恨。”


    她跌倒在地,驟然從夢中驚醒。火堆旁站立了一個人,嚇得她後退了幾步。


    那人正是駙馬栩孟,她定了心神,卻不知道對方要做什麽,隻問道:“駙馬深夜來這裏做什麽?”


    栩孟遞給她一件大氅,邊給她披上邊道:“你夢見什麽了?嚇成這個樣子。”


    她擦去麵上的冷汗,道:“並沒有什麽?您來是有什麽事情麽?”


    “今日陛下帶你祭拜了親人,也算是了了前人的心願。十多年前的故事無論怎樣傳說,也都是故事而已。我來是特地提醒你,以後關於常山公主蕭秋水的事情,萬萬不可以再提起,否則小心惹禍上身。”


    寒酥歎了一口氣,疑惑問道:“你方才說見了親人,是什麽意思?我為什麽不能提起她?”


    栩孟道:“見了父母的墳墓,可不算是了了父母的心願麽?隻是你的雙親,生前威名赫赫,死後卻不能成為你的驕傲和依仗,以後你的路難走,不該說的話,別說。”


    寒酥冷笑了一陣,自嘲道:“我父母早亡,見的什麽父母墳墓,而且這裏不就常山公主一個女子,莫不是你要說她是我的生母?別逗了好麽?”


    栩孟道:“你以為,為什麽你兄長會舍命救你,你以為你十年前為什麽能驚動太醫去給你診治,你以為陛下為什麽對你如此照顧?你的生母的確是那個不貞的女人,常山公主簫秋水。你自然可以不信,不過事實就是事實。”


    寒酥質問道:“事實就是事實,這話可笑至極。你口口聲聲說她不貞,她當年是瞎了眼,才會對你那般情深。你滾,我不想和你說話。”


    栩孟笑道:“簫秋水若是貞潔烈女,便不會和蒙瀾有了你。”


    說吧,自己便轉身離去了。


    她搖搖頭,一把將身上的大氅扯下,丟入火裏燃燒了。


    蒙大哥有沒有孩子我不知道,可是我自己生沒生過,難道我自己不清楚。死了都得背著這樣的罪名,可是罪名有什麽要緊,憑什麽要這樣汙蔑人的清白?


    特別是眼前離去的人,在多少年後的歲月裏,都是心裏為數不多的支撐之一。可是最牽掛的兩個人,都不約而同的判定了自己的罪名。


    想來師傅的憤怒,是不是因為他誤解了,以為自己最得意的兩個徒弟真的做出來什麽見不得人的事。一日為師,終生為父,為什麽連他也不信呢?


    她心裏實在是有太多想不通,想到方才夢境裏蒙瀾猶言在耳的囑咐,“查清真相,不要怨恨。”莫不是冤魂托夢,可是自己本來就是惡鬼還魂。


    她想到什麽,提了一壇子酒,便獨自往那墳墓尋去。便可以托夢一次,必當可以有第二次,她想去問個明白。


    酒一杯一杯的倒在蒙瀾的墓前,她哭訴道:“大哥,憑什麽天下人都要這樣誤解我們。栩孟君是這樣,師傅也是這樣,死了也便死了,可是咱們不能白擔這樣的汙蔑。我近衛三千,全部覆滅,這是我的罪,可是,可是。你若是有靈,你就告訴我,到底是怎麽的一迴事。”


    酒入唇舌,烈上心頭。她看著那蕭秋水的墳墓上,墓碑的紋理,越發的生氣,提著劍便要砍去,直到那夫妻所用的紋理被砍得看不出痕跡。


    本來傷口並未痊愈,這般用力砍殺,傷口徒然破裂,血流不止,連人帶劍的倒在墓前。


    一路趕來的隨從才尋找到她,將她帶迴去,並將當時的情況一一匯報。


    皇帝看了暈倒的她,便迴去的帳中。栩孟立在哪裏,等著隨從稟告事情。


    “她隻砍掉了常山公主墓碑上的紋理?”皇帝重複的問了一次。


    “迴陛下,屬下再三查看,確認無疑。”


    “下去吧。”


    栩孟等他退下了,才恭敬道:“如今聶寒酥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做出些激烈的事情,也是情理之中。”


    皇帝笑了笑,又恢複平常,道:“這丫頭,真的很像常山,這個倔強莽撞的性子,還真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陛下,聶姑娘隨聖駕迴宮後,不知該如何處置?”


    皇帝慢悠悠的說道:“常山和蒙瀾當年遺留的影響實在太大,這丫頭的使命,便是為父母複仇。迴去之後先做個侍書宮女,曆練曆練,以後有大用處。凡事你掌握一個度,好生鍛煉著吧。”


    栩孟迴答了是,便退下了。


    那些忠心與常山和蒙瀾的餘孽,勾結不知何處的勢力,暗藏潛伏。自然要有一個人,能將他們引出,一網打盡才是。還有什麽,比兩人的骨血更有這個說服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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