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裏,聶寒酥在床前抽出那劍,心緒不寧。六歲病重大哥已經在身邊,一直以來也絕對沒有透出端倪。他今日說的,若不是假,蒙瀾死前一定是交代了什麽。可是年後長久遠,還有誰會記得他這個人,他當年的功勳?


    而自己呢?即將麵對的,也不過是草草一生的宿命。她又將那枚珠釵取出,佩在頭上,卻極為不襯。


    太過華貴的東西,總要有那麽一股子能駕馭的住的勁才是。


    而院落的另外一頭,寒氏給丈夫收拾了衣衫後道:“你原來有這樣的東西,我是半分影子都曉得。你便是告訴我了,難道我和她小孩子計較不成。若是沒有,你也得告訴我那些東西是哪裏來的才是,我們兩家代代結親,好些事情旁人不知我是清楚的。”


    聶寒彧聽不得她的絮絮叨叨,給孩子掖了被子道:“我原是沒有這些東西的,她家中托我交給她,我也隻能想了這些說辭。”


    她坐下一側擰了熱帕子給他擦臉:“你那時候帶了她來,若不是你那可憐的兄弟沒有了,隻怕也難瞞了過去。一晃眼,就十六七了。”


    他擦了臉玩笑道:“你不是一直不甚喜歡她,嫁去了正好,你也少個吵架鬥嘴的。”


    “說的什麽話,我並不是不喜歡她。隻是咱們家當初原本攏共這麽幾畝田土,她一會子要蓋新房子,一會子要去尋什麽花兒果樹,又想著教人識字。這哪裏是一般小孩子做出來的。氣不過的時候,真真覺著她真真是個漢子也比不上的。”


    她丈夫又道:“你說的都對,可這房屋瓦舍竹林瓜果田地水池,不都是她自己動腦子做出來的,沒教咱們費什麽心。”


    她想著當初不知這丫頭是怎麽去給村戶家的女人們說,這村裏的孩子們得認識字,家家戶戶沒多久就被女人們逼著給她搭了這院子。種樹養花,割竹劃路,連鎮裏的先生也破例收了村裏幾個大些的孩子。是沒教家裏操心。


    “是,你就這麽繼續縱著她才是。”


    “明日,將家裏存的好的酒肉取出來。我有貴客到,旁的不許問,隻記著我說的就是。”


    她見丈夫這般嚴肅,也不問了,沉沉睡去了。


    第二日天色不錯,正是霧散時候。寒酥一早換了粗麻緊衫,一根布袋纏繞了發絲,上山裏打些新落的板栗,秋月瓜,珍珠果與最後的月季。


    下午時分,天色微變,一時竟然下起大雨來。她躲在幾株百年大樹的樹下,擱下背簍等。運氣於周身,使身體暖和一些。從前習武,內功總是因為不得清淨而無法更進一步,好在許多奇珍可以作為輔助。


    現在空閑下來,心裏倒是日趨平和,進步亦是越來越好。


    正逢雨停不久,想著這時候正好是白蘑易尋的時候,取了背簍往山陰麵去了。


    若非過往,她是不可能察覺到這樹林的不同的。樹高處有明顯的規律的痕跡,通常是刺客懸掛滑輪安放機關的痕跡,而這痕跡卻仿佛是新的。


    正想上去一探究竟時,空中落下兩個人。而右邊那個一步一步向她走過來的男子,雖然是身量變化了很多,可是容貌上卻並沒有太大的變化,唯是略微老了一些。


    來人一身玄色衣衫,身佩寶刀。腿上的內造的侍衛靴子,外人卻是認不出來。看著眼前的女子呆滯著呆在這裏,一語不發,以為是被自己嚇壞了。


    “姑娘,你不要害怕。我們是過來查看這片樹林的,不會傷害你的。”


    聶寒酥迴過神來,瞅這眼前這個鳳眼丹眉唇紅齒白膚如凝脂的男人,勉強的欣慰的笑了一下,想吐出嘴邊的一句很久不見你長大了換成了:“你們拿著三尺長的刀在林子裏亂晃,想不讓人害怕也是不容易。”


    那人吧刀往後麵藏了一藏笑道:“姑娘說的是,我們小心些,以免嚇到人。”


    聶寒酥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在下葉朔。”


    “樹葉的葉,還是夜晚的夜?閃爍的爍,還是碩果的碩?”


    “樹葉的葉,東方朔的朔。”


    “應該是個好名字,不過我不認識東方朔。你們這是要去哪裏,需要我給你們指路不?”


    “我們還要在這裏呆一會兒,姑娘自便。”


    她本想說一說自己的現在的名字,隻算是舊人相逢罷了。可是一想,有的重逢也實在沒有太多必要。於是轉頭走了。


    這個孩子原來是一幹送去後庭的孩子裏,極有天分的一個。於是要迴府上,也算親自教了一段時間,本來也是該是個好點的品銜的侍衛,倒是不知道後來離散後,是個什麽光景,現在有沒有成婚,有子嗣。內造的鞋子,外頭是沒有的,那麽這兩個人如果是皇城來的,為何會突然到這裏?且剛才的樹上的確是有痕跡。


    想到這裏,她步履匆忙急急忙忙迴了家去。村落並沒有什麽異動,嫂子也早早給她燒了熱水。洗漱更衣後,侄兒看著蘑菇吵著要吃,便取了幾個請嫂子給孩子做些。


    睡了好些,被外頭的聲音吵醒。開窗看去,院裏竟然多了六個衣衫玄色的人,正和大哥說些什麽,卻又散去了。最後看清的那個影子,正是葉朔。


    她忙下樓去,隻見嫂子和一個年紀教大的婆子,將幾個盒子搬到廚房裏。侄兒在一側的木馬上搖搖晃晃,嚼著半塊麥芽糖。


    聶寒彧忙了一陣,才來告訴她:“家裏有客人來了,龍先生在書院裏歇息。我交待了你嫂子,沒來得及給你說,莫驚擾了客人。”


    搬東西的章姑姑出來時正和她打了一個照麵,這章姑姑從前卻也是有過一些相處的日子。那麽書院裏的,究竟是誰。她想去看看,激動的確認自己的想法。才走了幾步,卻又含了愧懼的神色,隻給她嫂子說。


    廚房裏,我也幫襯著些。今日要準備的東西,想來很多。


    那些盒子裏的食材,正是記憶裏的人,從前鍾愛的口味。原來時間過去這許久,還是沒變麽?可是對方為何會到這裏?


    她疑惑不解,試探性的問了她嫂子道:“嫂嫂,這客人是來咱們家歇腳?”


    寒氏搖搖頭道:“你哥哥昨夜才告訴我有客人來,卻也不知道他怎麽認識的這位客人。”


    章姑姑端了一小方盒子進來,湊巧聽到她們說的,便溫和笑道:“我家老爺喜歡各處有曆,這次來江南了也是特地來看看聶公子,原是舊相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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