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如海在裏麵抽開那塊活動的墳磚,似乎很想努力看清楚外麵的人。可惜他看不見外麵的人,外麵的人也看不清他。


    「大浪,是我。你看看,除了我誰還有這麽白的頭發。」


    「是……是應大哥,我聽得出來聲音……這麽多年了,應大哥你還活著,真好……真好啊……」


    「你也還活著,都好,都好。」


    顏歡歡心下一酸,人之暮年,能活著就好。


    應王把耳朵貼在墳磚上,佝僂的身形就是一個普通的老頭。那白發在夜色中最亮眼,灰灰白白的讓人心酸。


    「大海,你在裏麵多少年了?」


    「有四年多了,年紀大了腿腳越來越不好。和我前後腳上山的都成了一把白骨,也是兒孫們孝順,天天背著人來給我送吃的,我這才苟延殘喘活到今天。」


    海邊濕氣大,常年出海的人幾乎個個都有嚴重的風濕。年紀一大腿腳就不行了,不能幫襯家裏反而成了兒孫們的累贅,這也是為什麽附近會有活人墳的習俗。


    「我這就把你弄出來。」應王道。


    「別……老哥哥,我都是入了黃土的人,也不能連累兒孫們受人埋怨。早幾年我還在家裏時,村子裏就說閑話。我那兒子也是沒有法子才把我送上山的,苟活了這幾年,什麽都值了。聽老哥哥的聲音,身體還硬朗著。這就好啊,萬事難買老來好。幾十年不見,我還以為老哥哥早就不在了……我能出去,我那些兒孫都是好的……」


    那和墳墓一體的墓碑緩緩推開,一個蜷著腿的老人慢慢挪出來。「我這裏麵暖和著呢,稻草被褥都有。我這一片都是老墳,夜深的時候瞅著沒有活人,我就出來透個氣,我那兒子有時也會來和我做個伴說說話。隔上一段時間,我還可以換一身衣服。比起那些人來,我該知足了……」


    兩個老人見麵,眼神可能都是不太好,你瞅著我,我瞅著你,依稀能認出彼此的樣子。應王撫著胡須,道:「記得那年我們分開時,你還是個年紀輕輕的小夥子。一眨眼這麽多年,你都老成這樣了。有時候活得太老,自己也覺得難過。見識的人都不在人世了,許多人都是見一麵少一麵。」


    「可不是,活一天算一天吧。老天爺不把咱這條命收走,可能是想讓咱多看看多聽聽。就比如今天,我還能再見到老哥哥。」


    四周都是墳塋,一想到這裏麵埋葬的很多屍骨都是活活悶死餓死的,顏歡歡的心就像要裂開一般。幾乎不用細思,她都能體會那種絕望。


    而這種絕望,還將要一直延續下去。


    「老前輩,這種不人道的習俗必須要廢除!」


    「歎!」應王歎息,「說穿了是人心,不好廢啊!」


    人心之惡,猶如關在密室中的魔鬼。一旦被放了出來,光明正大行走在天地之間,魔鬼也有了人的模樣披上了人的皮。


    流傳了幾百年的習俗,不是那麽容易廢除的。當年他和楚天行就曾經嚐試過,什麽幫附近的漁民建立賣漁貨的組織,希望大家的日子都過好了會善待老人。然而並沒有什麽用,該棄養的依舊棄養,不願棄養的反倒成了眾矢之的。


    江如海長長歎氣,「是啊,當年你和楚大哥費了那麽多的心血,最後還是沒能成功,確實不好廢啊。幾百年都這麽過來了,人人都如此,也就沒什麽好害怕的。」


    既然人人都如此,那麽人人都會有老的一天。她就不信,那些不支持的人他們就不會老,他們老了就不被自己的兒孫送上山來等死。


    「沒什麽不好廢的,不願贍養老人嫌老人是累贅的人,我相信絕不是大數人。這世上沒有兩全其美的事情,每個結果都不可能如每一個人的意。與其糾結思量,不如一刀切它個齊齊整整。這種罔顧人倫的習俗,就應該暴力廢除!」


    仲庭跟著道:「我讚成歡歡的主意,暴力廢除。」


    應王沉思,「暴力?或許這不失為最好的辦法。當年我們就是顧忌所有人的想法,總是力求一個最完美的解決辦法……好,就這麽辦!」


    江如海震驚,「老哥哥,你……你們要做什麽?」


    「我們啊,要把這活人葬的風俗給廢了!」


    「你……老哥哥……你們是官府的人?」


    應王點頭,「算是吧,我是嬴氏皇族的人。大浪啊,你放心。老哥哥這次無論如何,也要在臨死之前把這件事情給辦了!」


    皇族的人?


    江如海感覺自己在做夢,當年他還是一個漁夫,有幸認識兩位老大哥。兩位大哥告訴他,他們是仙山的人。兩位大哥有心想幫扶他們小漁村,不想最後遺憾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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