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的宴會到淩晨兩點才結束,故而次日在太陽快爬到頭頂時澄雪才起床看賬本。


    她坐進院中的躺椅裏,身側矮石桌上放著一摞賬本,膝蓋上放著精致的金色算盤,姿態閑適隨意,手中的算盤卻撥得飛快。


    不過一個鍾頭,四錦記奉天店上個月的賬目便清完了。


    放下算盤正伸著懶腰,冬夏便近前道:“小姐,素錦齋的老板表示不賣。”


    冬夏辦事素來幹脆利索,昨日才吩咐他,今日便有了結果。


    澄雪坐直問道:“你出價多少?”


    “市價的三倍,何老板仍然不賣。說這是他祖上傳下來的店,雖然老舊但也是祖產,無論多少錢都不能賣!”他也無可奈何。


    “無論多少錢都不能賣?”澄雪重複一聲,輕聲笑道:“去查查他所有的情況。”


    “小姐,他很堅定,說這家小店是他最重要的東西,絕不會賣。”


    “一個出三倍價格都不出賣小店的老板,看來不是很在乎錢財,”她微笑搖頭:“對這樣的人而言,最重要的絕不是店麵這樣的死物,去查一查吧,他最重要的到底是什麽。”


    見小姐堅持,冬夏也隻能繼續去查何老板。


    望著冬夏離去時若有所思的神情,澄雪微笑。


    冬夏對她的觀察、試探、尊敬和畏懼,她又怎麽可能不知?


    隻是這麽多年她身邊可以全心信賴的人並不多,她不願將爹與澄雨卷入,秋蘭對她忠心卻太過單純;孔掌櫃並不知她背後複雜的關係唯一隻認她為主,但眼界終究小了些;褚非言這些年對她及家人的保護可謂盡心盡力,但倘若有一天她與蜀係郭督軍站在對立麵時,他選擇的人必是郭督軍。


    在這些年她刻意相救的人裏,隻有冬夏天生對經商有著敏銳的概念,手段眼界都不錯,所以她願意花幾年時間去培養他馴服他,直到他最後完全成為自己的人。


    翻開桌上的另一本賬本,澄雪繼續打算盤,身側花椒樹斑駁的影子灑在石桌的賬本上,有些數字似乎被遮蔽在陰影裏但卻絲毫不會影響她腦海中的計算。


    ######


    奉天郊外一處隱秘的宅子裏,傅臨淵正在書房慵懶閑適地觀摩著一副珍貴的唐伯虎真跡。


    身側鵲橋樓頭牌笑意捏著他的肩膀,貼著他的耳朵輕聲嬌語:“二爺,您交代的事情我都辦的差不多了,不知您怎麽賞我呢?”


    “事情還沒成功就要賞?是不是心急了點?”傅臨淵不為身側的紅顏所動,拿著放大鏡繼續仔細地觀看。


    “姓何的小子現在已經完全被我迷住了,對我言聽計從,我讓他吸大煙,他便吸,現在為了買大煙他可是在外麵借了很多錢,這兩天何老板就能收到欠條了,到時候,還不是二爺您說怎樣就怎樣!”


    笑意輕輕繞著指尖的帕子,笑地媚態橫生,見傅臨淵並不迴應,剛要再開口,便被敲門聲打斷。


    卻見管家曹章麵帶急色推門而入,笑意知道他們有事要談,便自己退下了。


    “二爺,昨晚去三爺郊外院子的人迴來了。”曹章見傅臨淵從畫中抬眼看來,有些小心地開口:“昨晚去了全副武裝十個人,現在就迴來了一個,其它都死了……”


    “既然是藏著活口的院子,三弟自會加強防範。”傅臨淵鳳眸微眯。


    “具體情況讓張小六親自向您匯報。”曹章向門外招手,仆從便抬了一個渾身是血的人進來。


    仆從下去後,被稱做張小六的人無力地匍匐在地上,“二爺,我們一行十個人去了三爺的院子,但是院裏早有人真槍實彈地在防備……”


    “除了護衛,可還有其它人?”傅臨淵慢慢收起畫卷問道。


    “沒有,除了護衛沒有任何人。”根本沒有所說的刺客活口。


    “嗬……”他家三弟這招攻心計用的嫻熟!


    “我們十個,九個、九個都被打死了,隻有屬下雖、雖受了傷,”張小六斷斷續續地喘氣,“卻還是僥幸、僥幸逃了出來……””


    “他們傷亡怎麽樣?”傅臨淵神色譏諷。


    張小六:“他們早有防備、防備,並沒有傷亡……”


    “嗬……”他似笑非笑,“你們被打死了九個,他們沒有傷亡卻讓重傷的你逃了出來?蠢貨!”


    “曹章,去讓人看看院子外麵有沒有可疑的人!”傅臨淵冷聲吩咐。


    張小六聞言,心中咯噔一下,難道他們是故意的……


    不過一會,曹章來迴:“二爺,院子外麵有兩個可疑的人,雖然穿著便裝,但看身姿應該是多年從軍,定然是三爺的人。”


    看到曹章滿麵惶恐,傅臨淵反而肆意地笑了,“放虎歸山?我的好三弟真是越來越讓人期待了,現在遊戲才開始有趣。”


    曹章擔憂道:“二爺,如果三爺將這件事予督軍說,恐怕……”


    “曹章,你真是不了解我的好三弟,這種事他可不會和叔父說。”


    因為說了,叔父也不會相信。


    他的叔父隻希望傅家兄友弟恭,怎麽會相信私底下他與三弟明爭暗鬥、互相殘殺呢?


    說來可笑,自己的母親周夫人這麽多年隻不過將自己當做一個複仇的棋子,反而是叔父對自己有些真心。


    細觀叔父並非做戲,何況已經位至督軍,整個渭係又有誰值得叔父做戲呢?


    真是諷刺至極,這世上唯一真心在乎他的人卻是他的殺父仇人!


    “殺了他……”傅臨淵輕聲呢喃,似情人間的低語。


    “誰?”曹章。


    “我說過,如果失敗不必迴來見我”,傅臨淵緩步走到張小六麵前優雅地蹲下。


    張小六瑟瑟發抖:“二爺,不要、不要……。”染血的手指捉緊他的褲子惶惶祈求。


    “何況這個蠢貨還將三弟的人帶來了,有什麽理由活在世上呢?”


    傅臨淵鳳眸微挑盯著張小六的雙眸,妖魔一般單手輕輕環上他帶著血跡的脖頸,就像殺死一隻小貓一樣,隻輕輕一擰就斷了他的生氣。


    曹管家垂首遞上幹淨的手帕,傅臨淵擦了擦手上的血跡。


    “去白玉蘭咖啡廳。”言罷大步向浴房走去。


    在那晚舞會之後傅臨淵便讓人查了桑寄的背景,知道她是當紅影星,愛慕者不知凡幾,現帶著仆人住在忠思路的寄江園。


    此後他便時常興致勃勃地邀約桑寄,三四次邀約中她也就去一兩次,既不過分親密,又不拒人千裏之外。


    手段玲瓏又不著痕跡,比之煙花女子多了幾分端莊自持,比之千金小姐多了幾分大方爽快,確實比他所有的女朋友都更有些味道。


    而傅臨淵甚至很享受她欲拒還迎的姿態,猜測著還有多久,這朵傾城之花才能被他摘到手。


    今日他請了幾個相熟的軍中將領,又各自帶了女伴來白玉蘭咖啡廳,邀約了桑寄來,想到此前她已拒絕了他兩次,此次應該會來,看了看表,比約定的時間晚了十分鍾。


    傅臨淵皺了皺眉,如果說她與其它女子相同的地方也是那麽明顯,就是女人的矯情。


    約會總會習慣遲到以此來彰顯自己的矜貴,隻是她每次總遲到15、20分鍾,卻恰恰卡在他容忍的底線上,確實十分的聰明。


    桑寄妝容精致姍姍來遲,落座在傅臨淵的右手邊,麵色真誠地向大家表示歉意,當視線掃過右前方的男子時,不禁微怔。


    那身材魁梧的大板牙赫然就是智大偉,那個此前在風行號上與澄雪競標她晚餐的那位參領!


    但很快她便恢複溫婉,如同第一次見麵一般點頭示意,心中卻猜測此人身份。


    傅臨淵視線不離桑寄,自是知道她一瞬間的不快,在他的主導下大家舉了幾次杯,氣氛開始熱絡起來。


    智大偉看到桑寄的瞬間也異常吃驚,自己本是傅臨淵母親周夫人出了五服的親戚,早先走周夫人的門路想從他這裏謀個高些的官職。


    哪知他表麵上答應,見過自己一麵後卻丟之腦後。


    不得已自己便又轉向他的堂弟傅懷繹,故此才有在風行號上想拍下桑寄晚餐送與傅懷繹一事。


    此刻看桑寄與傅臨淵的親昵,才知原來桑寄竟是他的女朋友,不覺內心叫苦。


    智大偉見傅臨淵視線向自己掃來,心中微跳,咬了咬牙,掩飾著向桑寄舉杯笑道:“桑小姐,又見麵了,之前我不知您是副督軍的女朋友,唐突您了,希望桑小姐別和我一般見識。”


    “怎麽迴事?”傅臨淵漫不經心地飲著香檳問道。


    智大偉忙諂媚笑道,“桑小姐實在美若天仙,我曾約桑小姐共進晚餐,隻是被桑小姐拒絕了。”


    見傅臨淵神色似笑非笑,他又懊惱地拍了下頭,“怨我,沒想到傾城名花早有主,早知道桑寄小姐是您的女人,給我十個膽子也不敢打她的主意啊!”


    智大偉雖長相粗魯,無甚才智,但卻善於鑽營,粗中有細,隻說自己因桑寄的美貌心有覬覦,這對任何女子的男朋友而言絕對是一種恭維,但決口不提當日妄圖攀上傅懷繹一事。


    果然桑寄同樣不想讓傅臨淵覺得自己與他的堂弟有什麽瓜葛,也決口不提。


    “智參領說笑了,不過是一場誤會,何必如此鄭重。”桑寄巧笑道。


    見桑寄對智大偉稱唿她為自己的女朋友,既不承認也不否認,傅臨淵翹唇一笑,心中卻知道這場遊戲快結束了,不覺索然無味。


    他素來遊戲人間,以采擷芳心取樂,絲毫不在意對方的感受,女人於他而言不過是可以讓他開心一時的玩具。


    他隻享受這種追逐的過程,而當女人到手後就變得曲意逢迎、千篇一律,很快他便覺得厭倦。


    不過縱使如此,他還是願意再配合著演一段有始有終的結局。


    眾人各懷心思,卻保持氣氛愉快地吃完飯,傅臨淵便親自開車送了桑寄迴寄江園。


    他紳士地下車為她打開車門,伸手示意,她便搖曳生姿地扶著他的手款款走迴小樓,不再抗拒他親密的擁抱。


    或許是因為智大偉的話讓她不能否認副督軍女朋友的身份,或許因為其它幾個將領所帶來的女伴,有意無意的拋向傅臨淵的盈盈眸光。


    或許隻是因為她在心底早已對他動了心,但不論哪一種,都令她不能再抗拒他。


    當他肆意一笑後低頭吻上她的唇,她心甘情願地承受著他炎熱的吻,柔軟的身體像在最熱的夏天和最寒冷的冬季中搖擺,至熱至寒。


    這麽多年從無任何人如同他一般如潮水,撼動她,裹挾她,讓她不由自主隻能飛蛾撲火的追隨。


    桑寄渴望著時間就停留在這一刻,他永遠如今日這般在她身邊。


    卻不知對傅臨淵而言這隻是一場快要落幕的遊戲。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第一抹雪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千億萬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千億萬並收藏第一抹雪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