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奮力穿透厚重烏雲,細碎的光芒灑落在雷峰塔下。經此一場驚心動魄的大戰,周遭景象慘不忍睹,四處皆是殘垣斷壁,一片狼藉之態,仿佛人間瞬間淪為煉獄。破碎的磚石瓦礫層層堆疊,鋪滿大地,湖邊的柳樹盡數折腰,唯有那一汪湖水,依然波瀾不驚,好似仍舊歲月靜好。


    小白無助地跪在雷峰塔下,直至此刻,她滿心都是茫然與困惑。她實在難以理解,郕王為何要做出那般舉動。他明明在戰局中占據上風,卻又為何決然放棄,甘願死在自己的劍下?她們雖說戰勝了郕王,可心頭卻沒有一絲勝利的喜悅,反倒被一種難以名狀的失落感填滿 。


    小青在玄靈子懷中悠悠轉醒。或許是仙草發揮了功效,小青的元氣恢複了大半;又或許是郕王在最後一刻良心發現,給予救贖,玄靈子和小青體內的氣力都在漸漸恢複。


    “這是哪兒?”小青仰頭,眼神帶著幾分迷茫,望向玄靈子問道。


    “我們還在雷峰塔下,師兄他……他死了……我們勝了……”玄靈子嘴角扯出一抹微笑,可那眼神深處,卻有一絲難以掩飾的悲痛劃過 。


    “那真是太好了……咳咳咳……”剛剛死裏逃生的小青,身子依舊虛弱不堪,話語間伴隨著陣陣咳嗽 。


    “小青!你還好吧,我替你療傷。”話一出口,玄靈子便運起功法,將自身真元源源不斷地輸入小青體內。


    片刻之後,小青的麵色逐漸泛起紅潤,身體也能自如活動了。她目光四下張望,卻不見小白的身影,不由得焦急問道:“姐姐呢?”


    玄靈子扶起小青,抬手朝著雷峰塔的方向指去:“姐姐在那兒。”


    小青順著玄靈子所指的方向望去,隻見小白跪在雷峰塔下,雙手合十,姿態虔誠,似是在進行一場莊重的祈禱 。


    “扶我過去。”小青神色凝重,她深知此刻的小白內心必定滿是不安。雖然猜不透究竟發生了何事,但小青篤定,此刻的小白一定極度需要自己 。


    玄靈子攙扶著小青,步伐緩慢地朝著雷峰塔前行。望著眼前寧靜的湖水,以及那依舊傲然挺立的雷峰塔,小青的心中湧起一股恍如隔世之感,仿若曆經了一場漫長而荒誕的夢境 。


    小青輕輕掙開玄靈子的攙扶,獨自走到小白身旁,輕聲說道:“二十年,時光一晃而過,姐姐也終獲自由,徹底逃脫了這擒龍釘和雷峰塔的禁錮,小青向姐姐賀喜。”小青站在小白身旁,目光凝視著眼前的雷峰塔,臉上不見絲毫喜悅之色,反而神色凝重 。


    此時的小白,情緒已然平靜下來,聽到小青的話,臉上沒有泛起一絲波瀾。她虔誠地朝著那大門緊閉的雷峰塔,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隨後雙手合十,嘴唇輕啟,喃喃自語道:“人間這一遭,你我姐妹曆經無數艱難困苦,卻也收獲諸多。本以為想要得道成仙,必然會遭遇劫難,可究竟這一切是劫還是緣,我卻已然分不清、也看不透……”


    “姐姐與許仙是緣,與郕王是劫,這有什麽看不清的?”小青也跟著小白,在雷峰塔前緩緩跪下,雙手合十說道,學著小白的樣子,虔誠地拜了下去 。


    “那你與法海之間,是劫是緣?與玄靈子呢,又是劫是緣?小青,你可看清楚了?”小白雙眼緊閉,聲音輕柔卻又仿佛帶著一絲探究 。


    “我……”小青低下頭,一時語塞,不知該如何作答。法海雖曾三番五次刁難她們,但在最後關頭,卻為了自己不惜獻出生命。即便法海已然故去,可早在生前,他便安排好了一切。在人間這二十年的摸爬滾打,哪怕小青再遲鈍,也隱隱有所感受,她與法海之間,早已糾纏不清,剪不斷理還亂,連她自己也分不清法海究竟是劫還是緣。


    小青下意識迴頭,望了一眼在身後默默守護的玄靈子,心中認定,不管法海是何,玄靈子於她而言,斷然是一場良緣 。


    小白長歎一口氣,聲音低沉地說道:“當局者迷,郕王深陷其中,他對我傾心一片,我又豈會不知?可他的所作所為,卻是樁樁件件皆讓我厭惡、讓我憎恨。如今郕王身死,我本應感到慶幸,然而此刻,我心中卻沒有一絲欣喜之意,這又究竟是為何……”


    小青攀上小白的肩頭,輕輕撥弄著小白的發尖,輕聲安慰道:“姐姐,小青明白,我相信郕王也明白,所以他選擇一死,既了卻了自己的執念,也幫姐姐擺脫了煩惱。他縱然罪大惡極,壞事做盡,但對姐姐,卻的確是一片癡心。如今他已離世,姐姐自然不會為此感到欣喜,這是人之常情。逝者為大,所有的罪惡都將隨著他的離去,消散在風中。”


    小白轉過頭,看向小青,淚水悄然順著眼角滑落:“小青你說得對,我願為他祭奠,願他能早日進入輪迴。”說罷,小白俯下身,深深磕了一個頭。


    小青心中思緒萬千,若有所思,隨即也磕了一個頭,口中念念有詞:“法海……也願你早日輪迴。 ”


    “罪過罪過……”一個蒼老而悠然的聲音,從眾人身後緩緩傳來。


    玄靈子聽到聲音,立刻轉身迴望,臉上滿是驚愕之色,失聲叫道:“相國大人?您……您怎麽來了?”


    來人正是湯思退,身著朝服,頭戴進賢冠,邁著沉穩的步伐緩緩走來:“玄靈道長有禮。”湯思退朝著玄靈子拱手作揖道 。


    玄靈子見湯思退竟主動向自己行禮,心中驚恐不已,連忙迴禮:“不敢不敢,下官豈敢承受相國如此大禮……不過眼下正值太廟祭祀大典,相國事務繁忙,怎麽會有閑暇來此?”


    湯思退望著眼前這片斷壁殘垣的淒涼景象,不禁長歎一聲:“哎……這大好山河,即便如何破敗不堪,也叫人難以割舍……王爺如今身在何處?”


    玄靈子拱手作揖,恭敬答道:“迴稟相國,郕王已死,屍首就在塔下……”玄靈子緩緩抬起頭,目光朝著雷峰塔下投去 。


    湯思退猛地一震,雙瞳微微擴張,顯然被這個消息狠狠震驚了一番。但他很快恢複了平靜,輕歎一聲,輕輕捋著胡須說道:“哎……郕王果然神機妙算,即便是生死之事,也能參透……老夫實在佩服……”


    小白見湯思退前來,趕忙拉著小青快步走到湯思退跟前,微微欠身行禮道:“小女子見過相國大人。”小青也急忙學著小白的樣子,略顯僵硬地欠身行禮 。


    湯思退見狀,趕忙迴禮道:“許夫人、小青姑娘不必多禮,請起。”


    小白麵色凝重,站起身問道:“不知相國此次前來,所為何事?”


    湯思退不緊不慢地說道:“許夫人,實不相瞞,老夫奉命前來,特地告知您許仕林的下落。”


    小白聞言,瞬間喜出望外,方才籠罩在心頭的陰霾一掃而空,激動得聲音都有些顫抖:“我兒仕林?他現在何處?”


    湯思退卻麵色凝重,聲音低沉地說道:“令郎眼下正在青雲觀。老夫今晨收到大理寺奏報,在青雲觀後山發現了昏迷不醒的許仕林,大理寺已派人將他送迴青雲觀,由許大夫照料。他隻是受了些輕傷,並無大礙,許夫人無需太過憂慮。”


    小白大喜過望,連連道謝:“多謝相國大人!此等大恩,小女子沒齒難忘!”


    湯思退搖了搖頭,緩緩說道:“不必言謝,我哪有這般通天的本事。其實這一切,都是王爺的安排……”湯思退轉過身去,背對著眾人,眼角劃過一滴不易察覺的淚花 。


    “郕王?此事又和他有……”小白滿臉疑惑,不解地問道。


    湯思退轉過身來,滿麵愁容,解釋道:“許夫人有所不知,昔日老夫臨危受命,戴罪立功,出使金國之時,收到了王爺的一封密函。當日老夫之所以能從容退兵,全靠王爺散盡家財,充當議和金,金兵才肯罷休。同時,密函中還提到,讓老夫在太廟祭祀大典當日,派遣大理寺前往青雲觀後山,至於所為何事,並未詳細說明。顯然王爺早已預料到了一切,這才得以救下令郎,也讓老夫得以重獲陛下恩典,官複原職。王爺他……哎……”


    湯思退長歎一聲,再度走到郕王的屍首麵前,忍不住痛哭流涕:“王爺……老臣不負王爺囑托,已完成您交待的事,您一路走好……”說罷,湯思退接連磕了三個響頭 。


    小白呆立在原地,此刻她的心亂如麻,原來郕王並未欺騙她,仕林早已被他送迴了家。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是好。小青看出了小白內心的煎熬,輕輕牽起小白的手,傳遞著無聲的鼓勵與安慰 。


    湯思退拭去眼角的淚水,整理好自己的朝服,邁著步子緩緩走來:“老夫失態了,讓諸位見笑了。老夫還有一道陛下口諭,請諸位跪聽。”


    聞言,玄靈子和小青齊刷刷地跪下,唯有小白仍愣在原地。小青見狀,連忙拽了拽小白的衣袖,小白這才迴過神來,匆忙跪下聽旨 。


    湯思退深吸一口氣,高聲說道:“傳陛下口諭,許仕林智勇雙全,為國為民,深得朕心。念其重傷未愈,命其好生休養,由其母白娘子代為通傳,於二月初一,進宮麵聖,欽此。”


    “謝陛下。”三人齊聲應道。


    “王爺畢竟是宗室,王爺的身後事,就交由朝廷處置,殿前司會派人前來。三位速速迴去吧。”


    “謝過相國……”三人迴應道。而小白卻望著郕王的屍首,心中思緒萬千,既有對他惡行的憎惡,又有對他救命之恩的感激 。


    小青牽起小白的手,輕聲說道:“姐姐,我們迴家。”


    小白微微點頭,跟隨著小青緩緩離開了雷峰塔。臨別之際,小白再次迴眸,心中暗自思忖:“趙恆,我不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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