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霖並不是一個好奇心多重的人,但早上趙嫂子和趙大哥說的事情顯然和自己有關,而且,兩人交談時臉色都不好看,顧霖便越發好奇趙嫂子和趙大哥說了什麽。


    趁著店裏的客人增多,趙嫂子分神應付他們的時候,顧霖先引出一些話題和趙嫂子聊起來。


    直到看到趙嫂子的注意力越發分散時,顧霖開始旁敲側擊地問起早上的事,趙嫂子一個沒防備,便被身旁的年輕哥兒套出話來了。


    從趙嫂子口中得知她早上生氣的原因後,顧霖原先溫和帶笑的神情冷凝下來。


    看來他還是太好說話了,或者說太好欺負了,否則下河村的村民怎麽敢踩在他的頭上欺辱他。


    顧霖向下河村的村民們收購瓜菜,是有自己的打算不假,但也確實是想拉下河村的村民們一把,達到共贏的局麵。


    他做好了吃力不討好的準備,甚至和村長把醜話說到前頭,但下河村的村民們仍貪心不足,跳出來作妖。


    他們不敢直接跳到他麵前來,但趙大哥住在下河村,便成為了他們首要攻擊的目標。


    顧霖將收購瓜菜的事情交給趙大哥,村民們原先沒有意見,但他們不知從哪裏得知顧霖每個月給趙大哥發幾兩的工錢,一個個嫉妒的眼珠子都紅了。


    不過,他們雖對此有意見,但不敢表現出來,頂多就是暗地裏蛐蛐顧霖幾人。


    但隨著村裏的黃麻子從外頭迴來後,事情便變得不一樣了。


    黃麻子得知顧霖直接跳過他們家,不收購他們家的瓜菜後,心生不滿。


    於是,他在下河村村民麵前挑撥是非,說顧霖明明在縣城做生意賺了那麽多錢,向村民們收購瓜菜時卻壓價。


    換做平日,村民們不會聽黃麻子在他們麵前挑撥是非。


    但原本就對顧霖給趙大哥豐厚工錢而產生不滿的村民們,如今在黃麻子一頓火上澆油後,對顧霖的芥蒂越來越大了。


    他們不禁懷疑顧霖之所以在下河村收購瓜菜,是不是欺負他們住在村裏,不知道縣城時常變化的菜價,從而便於他壓低瓜菜的收購價格。


    村民們越想越不得勁。


    憑什麽自家辛辛苦苦種的瓜菜,自己隻能掙個幾百文,趙大哥一個運送瓜菜的能得好幾兩銀子。


    有幾個脾氣暴躁的村民,他們原本就對顧霖做生意賺錢感到眼紅。如今見眾人心生不滿,紛紛打著為村裏人討迴公道的名義,鼓動其他村民一起去村長那兒鬧事。


    不過,據趙大哥所說,他們還沒有鬧起來,便被村長鎮壓下去了。


    顧霖微微斂眸,平日溫和的眼底劃過一道冷意。


    他聲音微冷,對趙嫂子道:“嫂子,下午店裏就交給你了,我和趙大哥迴村子一趟。”


    趙嫂子趕緊放下手上的活兒,轉頭看向顧霖,麵上浮現擔憂道:“霖哥兒,他們人多勢眾,你可不能直接和他們幹起來啊!”


    她了解眼前的哥兒,看著溫和柔弱,其實堅毅剛硬,如果誰做了觸及到他底線的事,顧霖很大可能會和對方硬幹起來。


    但村子裏那些是什麽人,一個個野蠻的很。


    縣城上的人彼此之間有矛盾,但礙於衙門在此不敢隨意惹是生非。


    下河村的村民卻不一樣了,他們仗著天高皇帝遠,誰也管不到他們,平日裏常常吵到激烈時動手見血的可不少。


    顧霖和趙大根他們三個過去,完全不是村裏人的對手。


    顧霖安撫她道:“嫂子你放心,我不會和他們起衝突的,但他們也別想欺負我。”


    中午,鄭灝下學迴來後,顧霖告訴他下河村發生的事情以及自己要迴去的事。


    鄭顥對顧霖道:“顧叔,我和你一起迴去。”


    “不行。”


    顧霖想都不想道。


    無論如何,鄭灝都是一個孩子,這種大人之間的恩怨,對方最好不要涉及進來。


    而且顧霖即便再遲鈍,看著鄭顥入學之後努力讀書的模樣,便明白了對方想要科舉的心思。


    顧霖雖不了解這個時代有關科舉的細節,但卻知曉在這個時代,名聲對於打算科舉入仕的讀書人而言比命還重要。


    尤其是來自於鄉裏鄉親的評價,如果鄭顥此時跟著自己迴去,待會兒雙方爆發矛盾時,鄭顥該如何在自家父親和鄉親麵前自處,做出選擇。


    若是一個搞不好,村民們因為這件事情對鄭顥生出怨恨之心,直接作出詆毀鄭顥名聲的事情。


    鄭顥即便可以自證,但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真到那時,鄭顥便是一張白紙,閑言碎語便是墨水,一張白紙沾過黑墨終究留有汙點。


    鄭灝神色堅定:“顧叔,讓我去。”


    鄭顥知道自己迴下河村百害無利,但若讓他看著顧叔一個人迴去,鄭顥做不到。


    顧霖看著鄭顥,沒有讓步,他拍了拍身前的半大少年的肩膀道:“聽話,相信我,他們傷害不了我,而且趙大哥和大根會和我一起去的。”


    鄭灝抿了抿唇,他看著身前絲毫沒有動搖,不會改變主意的顧霖,最後道:“顧叔小心,早些迴來。”


    見安撫好對方後,顧霖放下心來,然後上車和趙大哥迴下河村。


    下河村。


    村長家。


    看到顧霖帶著趙大哥和趙大根過來,村長便知道對方為了什麽事情而來了。


    想到最近村裏鬧出來的事情,村長的臉上浮現出慚愧和歉意:“霖哥兒,我真的是沒臉見你了。”


    顧霖微微搖頭,上前道:“村長不必愧疚,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我們誰都控製不了。”


    見顧霖沒有一上來就對自己興師問罪,反而好言好語的,村長有些無措道:“這……霖哥兒……”


    他想和霖哥兒說自己以後會好好管教下河村的村民,不讓他們亂嚼舌根子,但對上身前哥兒不同以往溫和,冷淩淩的雙眼時,村長嘴裏的話便說不出口了。


    “村長?”看到村長有話說的模樣,顧霖問道。


    村長卻開不了口了。


    怎麽著,顧霖做了好事,村民們不感謝他反而罵他怪他,自己不押著村民們過來道歉賠不是,還想仗著一張老臉讓顧霖大人有大量原諒他們?


    村長自己想想,都覺得臊死了。


    他可沒有這麽大的臉,而且本來就是下河村的村民做錯事,如果自己再讓顧霖寒心的話,對方會不會直接不管下河村了?


    村長越想越覺得自己不能輕易開口,他仔細思量著,吞迴快要湧到嘴邊的話。


    想到最後,村長覺得全村的利益不能因為那幾個蠢貨白白喪失。


    他原先為難的表情變得堅定,對顧霖道:“霖哥兒,你大概知道村子裏發生什麽事情了,是我沒有管好他們,你想怎麽處置告訴我,我都支持你!”


    見村長這般堅定地站在自己這邊,顧霖有些意外,不過想想其中的關係,隻能說對方真是為下河村操碎了心。


    有村長的人情在,不管村民們鬧得多兇,最後自己都要賣個麵子給村長,放過那些村民。


    不過,顧霖可不會讓自己吃虧。


    顧霖對村長道:“村長,麻煩你把下河村每戶人家叫過來!有些事情總要當麵解決的,如果鄉親們覺得我占了他們的便宜,我也不願強人所難。”


    聽到顧霖的話後,村長心裏一沉,同時慶幸自己剛才沒有老糊塗勸對方息事寧人。


    “哐哐哐”


    時隔不久,下河村的銅鑼再次響起來。


    此時村長家的院子雖擠滿了人,但同上次喜悅激動的氣氛相比,如今顯得死氣沉沉的。


    村民們看到前麵站著的年輕哥兒時,有些人眼裏含著怒氣,而有些人的視線在碰觸到顧霖的目光後,心虛地轉開了眼睛。


    村長看向眾人,聲音老邁卻大聲:“人都到齊了!我來說吧!”


    “大家都知道我叫你們過來是為了什麽事情,最近有幾個人更是為了這事鬧到我跟前來了,我也不和你們打馬虎眼,就問一你們一句,你們到底想怎麽樣?”


    “之前村裏家家戶戶都得勒緊褲腰帶過日子,一顆米得算著吃,怕吃了這頓沒下頓。自從霖哥兒向村子收購瓜菜後,大家的日子漸漸的好了起來,少的一個月有幾百文的收入,勤快些的一個月能掙一兩銀子,你們究竟有什麽不滿的?”


    村長說完後,重重地敲了幾下手上的煙槍。


    人群中的王麻子眼睛一轉盯著村長道:“村長,什麽叫做俺們不滿足?實在是霖哥兒太欺負人了,都是鄉裏鄉親的,向我們收購瓜菜時竟然三文兩斤,太沒人情味了!”


    “向我們收菜便壓價,給趙家三個人的工錢一個比一個高,不就是壓榨我們去貼補趙家嘛!”一位婦人低聲嘀咕道,但在安靜的院子裏,她的嘀咕聲格外大。


    顧霖的目光一轉落到她身上,一個不算陌生的人,陳家兒媳婦田大花。


    村長臉色黑沉道:“閉嘴!”


    “說,你們想怎樣?”


    見村長沒有罵他們,反而詢問他們想要如何,院子裏大半村民都欣喜起來。


    他們偷偷摸摸地瞥了一眼顧霖,隻見對方臉色平靜,沒有其他表情。


    但在村民們看來,顧霖這是生氣了。隻見平日愛笑的年輕哥兒不笑了,不就是因為被氣的笑不出來了嘛。


    村民們覺得王麻子終於靠譜了一迴,隻要他們敢挺起腰板和村長霖哥兒說話,霖哥兒為了收購瓜菜肯定會向他們屈服,提高收購價格。


    村民們在下麵討論了好一會兒,在商量該如何和村長談條件。最後,他們選擇了陳家大兒子,也就是田大花的丈夫陳大力作為代表人。


    陳大力對村長道:“村長大伯,我們本來不願鬧事,但自從知道縣城的瓜菜五文兩斤後,我們就覺得霖哥兒故意在下河村低價收購瓜菜。大家都是一個村的人,抬頭不見低頭見,霖哥兒怎麽能做出這種占村裏人便宜的事呢。”


    村長聽到陳大力的話後,額頭上的青筋微微鼓起,但卻死死忍耐道:“還有多少人有這個想法?”


    陳大力後麵的人家先是遲疑,但想著那兩文錢,一個個站出來道:“我們家也是這個想法。”


    “我家也是!”


    眼見著,除開自己管理的張家,還有村裏幾家老實人外,其他村民都覺得顧霖在占他們便宜。


    村長罵道:“一群忘恩負義的東西!”


    頓時,田大花不樂意了道:“村長,你咋能這樣說呢?明明是顧霖先坑騙咱們,你不幫咱們做主就算了竟然還罵咱們!”


    田大花的話就差沒有明說村長收了顧霖的好處,故意幫著顧霖壓榨他們了。


    村長嘴唇微動,還想開口說話,一旁一直沒有出聲的顧霖開口了:“各位叔伯嬸娘,我想你們弄錯了一件事情。”


    顧霖的聲音響起,院子裏的人立馬轉頭將目光投向他。


    顧霖看向他們,神色不同以往的冷淡,語氣也淡淡道:“我不知道是什麽讓叔伯嬸娘們產生一種,我在其他地方收購不了瓜菜故意在下河村壓榨你們的錯覺。”


    “我以前不想說的太明白,怕傷了大家的自尊心,如今看來,我還是錯了。”


    顧霖的目光一一掃過院子裏的人,絲毫不留情地道:“我確實需要源源不斷的瓜菜供應,但叔伯嬸娘們應該要知曉不是我求著你們賣瓜菜,相反,是你們需要我收購瓜菜。”


    王麻子指著顧霖喊道:“這也不是你壓價的理由!”


    顧霖看向他,偏向溫軟柔和的外表竟然顯得有些冷硬:“壓價?近日縣城的瓜菜確實漲成五文錢兩斤,但那是因為進城的費用變成一人三文了,如果叔伯嬸娘們能把瓜菜送到縣城賣給我,且保證瓜菜完好無損的話,我也可以出五文錢。”


    村民們的麵色一變,下河村距離縣城這麽遠,來迴都要花兩文錢,進縣城又要交三文錢,他們怎麽可能舍得。


    見到眾人變得難看的臉色,顧霖沒有住嘴,也懶得同他們掰扯下去道:“我也不強人所難,既然叔伯嬸娘們覺得我占你們便宜,從今日起,我不會再收購村裏的瓜菜了。”


    顧霖的一席話打的村民們猝不及防。


    顧霖道:“我原本想著同為下河村的人應該互相照顧,所以不嫌路途頗遠,也讓趙大哥幫忙運送瓜菜。如今看來,我還是向縣城周圍的村子收購瓜菜吧,他們離縣城近,運送還更方便,不用趙大哥日日起早貪黑的。”


    “日後,各位叔伯嬸娘放寬心過日子,不必再為收購瓜菜壓價之事,還有趙大哥趙嫂子的工錢感到憤憤不平了。”


    “於我而言,趙大哥和趙大嫂從早到晚幫我幹活,從不說一句苦喊一句累,這些都是他們應得的。”


    說完最後一句話後,不管院子裏的人接下來的反應,顧霖帶著趙大哥和趙大根離開了。


    村民們見此傻了眼。


    他們不明白為什麽一開始事情還好好的,但最後的發展卻和他們預想的不一樣了。


    一想到年輕哥兒方才離開前冷絕的表情,還有表示不收購他們瓜菜的話,村民們立馬意識到自己做錯事了。


    而且,還是一件大錯事。


    顧霖好似要來真的了,不會再跟他們收購瓜菜了。


    村民們開始慌了,於他們而言,每月賣瓜菜的幾百文是一筆大收入,若是說斷就斷,他們該怎麽辦啊!


    村民們完全沒有了之前的氣定神閑和囂張氣焰,他們一個個的跟熱鍋上的螞蟻般在村長家的院子裏四處亂竄。


    怎麽辦?


    怎麽辦?!


    忽然,他們抬頭看到了前麵的村長,雙眼發亮,好似找到了救星一般湧過去。


    “村長,我錯了,你快幫我同霖哥兒說說情,我們家老的老,小的小,可不能沒有這筆錢啊!”


    村民們想,霖哥兒那麽尊重村長,他們找村長幫自己求求情,應該就沒事了吧。


    村長自然看懂了麵前一眾人的小心思,他冷哼了一聲道:“早知道幹嘛去了,如今晚了!”


    說完後,村長不管他們了,自己走進了屋子,隻留下滿院的村民失魂落魄地兩眼對望著。


    他們從彼此的表情和眼睛裏看到了深深的悔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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