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目光掠過陰背山,投向山後的諸多衙門,聲音顫抖,


    “為...為什麽帶我來這裏?”


    這人到底要幹什麽啊?


    陰惻惻的,好恐怖。


    “此處專門懲罰禍亂陽間的邪祟,你又不是厲鬼之身,怕什麽?”


    王術微微皺眉,神色不免多了些失望,身子弱了可以補救,膽小真無藥可治啊。想到這裏,他不由得鬆開了手中收緊的繩索,杜鵑如同一隻人形氣球,懸浮著順風飄遠。


    罷了罷了,王術有些意興闌珊,且看看悟性如何吧,實在不堪大用,重新丟迴鬼門關便是。


    杜鵑完全不知道這個舉止怪異男人的想法,所以,等拉開距離後,她才輕舒一口氣,身心也放鬆下來。


    王術見狀又是搖搖頭,牽著她繼續往前走,進前又走不多時,見一夥鬼卒,手裏舉著幢幡,站在橋頭。他們的姿勢很像陽間路口執勤的交警,指揮著沿河走來的亡魂。


    王術他們最先經過一座金橋,橋上行人寥寥。橋身由黃金打造,寬約三丈,高懸於奔流浩水之上。行進數裏,看到一座銀橋,橋身由白銀鍛造,較比於金橋,寬度要窄上不少,大約一丈的樣子,直通對岸。


    不知怎麽迴事,這座橋上的亡魂反而要多一些。


    杜鵑盯著橋看了許久,心裏感慨著,陰司真不差錢啊!


    但她還是有點不明白,為何金橋大銀橋小,明明金要比銀貴。大頭都砸出去了,怎麽反而在乎起小頭了?


    她抿抿嘴,低頭看著王術,不懂就問,就當找話題了,省的路上一直冷冷清清的,怪尷尬的。


    王術會意,解答道,


    “下麵那條河,叫忘川河。陽間大多數人都以為忘川河上的橋就是奈何橋,實際上,他們隻知其一不知其三,因為奈何橋隻是給普通人過的。


    影響曆史進展的風流人物走的是金橋,忠孝賢良公平正大者走的是銀橋。


    哦,對了,還有一些不配過橋的,很不幸,就隻能跳河遊過去了。但迄今為止,還未出現有本事上岸的亡魂。”


    “懂了,所以前麵就是奈何橋?”


    “對,過了奈何橋就能喝孟婆湯進入輪迴。孟婆亭旁邊還有塊三生石,據說可查前世今生,但我得罪過孟婆一係,就不帶你過去參觀了。不過奈何橋這邊的風景也很精彩,用你們的話說叫什麽來了?”


    “精彩絕倫?”


    “不對,太土了。”王術搖頭否決,想了想說,“應該叫...全程無尿點。”


    “......”


    談話間,風雲突變。


    奔騰的湍流忽然變紅,卷起濤濤血浪,一時間腥風撲鼻。


    陰風陣陣,寒冷刺骨,號泣之聲不絕耳。


    杜鵑眯起眼睛,循聲細視,竟發現血浪中裹挾著無數人頭,他們蓬頭垢麵,在血水中苦苦掙紮。


    “這些人都無橋可渡?”


    “也不盡然,有些是在陽間犯了罪,逃過了陽間的懲罰,有些人觸犯了地獄的法規,但是陽間沒有施加懲罰,這些人一開始走黃泉路的時候就被區分出來了,但是十殿閻王那邊太忙,沒時間審理,就先丟河裏存著,什麽時候得空什麽時候再撈出來。”


    “為什麽,是因為地獄的法規比陽間法規更多更具體嗎?”


    “不能算多,也不能算具體,隻能說不是一個體係而已。”


    “怎麽說?”


    “地獄沿用宋律,明清之後又增補許多。你可以把地獄司法看成封建王朝的集大成者,然後對比你記憶中的律法,就知道是怎麽迴事了。”


    “......”


    杜鵑沉默了,但是這時,王術似乎燃起了精神,興致勃勃地指著河邊被一頭水牛反複踩踐的男人道,“你看那哥們,生前開了家屠牛場,生意好得沒話說,屠宰了大概一百多萬頭牛吧,日子過得端是紅火,但是來到地獄就傻眼了。陰司律令,凡屠宰一牛者,判三年,你數學好,幫我算算,他至少能判多少年?”


    “......”


    杜鵑脖子一縮,對那男人滿是同情,一時間也有些唏噓慶幸,心說,好在我沒有開屠宰場。


    王術看了她一看,似乎看穿她心事一般,指向蹲在河岸邊的女人堆,她們密密麻麻的聚在一起,擠得水泄不通。


    “知道這些女人犯了什麽事麽?”


    杜鵑心中猛然生出一股不安的情緒,惶恐地搖搖頭。


    王術幸災樂禍地笑了,解釋道,“她們犯的是七出之罪,無子、淫佚、不事公婆、口舌、盜竊、妒忌、惡疾。要不你再反省己身,看看自己在不在其中?”


    杜鵑沒有理會他語氣中的戲謔,低下頭,竟真的一一對照起來。她是一個務實的人,對她而言,現在最大的問題已經變成有沒有資格過奈何橋了。


    良久,她才不確定地問一句,“難產算惡疾麽?”


    “不算。”


    “那我沒有。”杜鵑搖搖頭,同時也舒了一口氣。


    “真的沒有?”


    “沒有?”


    “打小三也算妒忌,你沒有?”


    杜鵑堅定地搖搖頭,語氣不由得沾點自豪,“我老公沒找過小三,所以我無從打起。”


    “哦。”王術點點頭,緊接著道,“你生的男孩?”


    “不,女孩。”


    “哦,你沒兒子,算是無子。”


    “......”


    杜鵑愣了。


    王術又補問了一句,“你是不是還背著夫家藏了很多錢?”


    “那...那是我父親的...”


    “哦,父母存,不有私財,你這是盜竊。”


    “......”


    地獄怎麽有這種反人類的律法?


    杜鵑的臉都白了,她一時慌了神,訥訥道,“那...那我該怎麽辦?”


    “罪加一等唄,沒意外的話應該會和她們一起蹲個幾百年。”


    “這不公平!!”


    杜鵑終於怒了。


    “生氣了。”王術欣慰地笑了笑,同時歎息道,“真是應了那句話,事情不發生在自己身上,就永遠不知道是什麽滋味。


    恭喜你啊,總算體會到了。


    感覺怎麽樣,爽不爽?”


    杜鵑憤怒地盯著他,怒火之盛,似乎要把他燒成灰燼。


    她最討厭看笑話的人了。


    但是王術麵色卻陰沉下來,他不再嘲諷杜鵑,也沒理會她的憤怒,低聲自語道,“可是不夠啊,遠遠不夠啊,這偌大的陰司,為什麽隻有少數人生氣?”


    忘川河中,悲聲震天,他們在哭,在喊,在求寬恕。


    可是,


    為什麽,


    為什麽偏偏不生氣???


    “我剛才,生氣了?”


    聽到王術的話,杜鵑眸中的怒火突然熄滅了,一時間她有些迷茫,為什麽她會生氣,剝離了七魄,應該無欲無求才對的呀?


    “喏,奈何橋到了。”


    王術不知什麽時候恢複如常,一時間仿若古井無波,同時也將神遊的杜鵑拉了迴來。


    杜鵑抬起頭,看到了一條搖搖晃晃的木橋,橋寬僅容一人,長約數裏,高懸百尺,卻無扶手欄杆。


    但這上麵,擠滿了人。


    麵無表情,恍若提線木偶,腳尖抵腳跟,整整齊齊,有序向前挪動。


    橋下麵的人,紛紛投去了羨慕的眼光。


    “是不是很扭曲?”


    “嗯。”


    杜鵑點點頭。


    突然,


    她像開了竅一般,問道,“你是需要我做些什麽嗎?”


    “不需要,我帶你過來幹什麽?我有病啊?”


    “......”


    杜鵑低下了頭。


    奈何橋口,有一條長長的小路,路上行走著很多亡魂。路的兩邊有鮮花夾道,紅豔如血,仿佛亮起了無數紅燈籠。


    杜鵑知道,這是彼岸花。


    有花不見葉,葉生不見花,生生世世,花葉兩相錯。


    在無盡的花海裏,撐起了一座涼亭,亭子四角分別掛著一隻大燈籠,燭火通明,映得亭子光輝耀眼。


    亭內人影憧憧,不知在做些什麽。


    王術眼睛突然亮了起來,氣質陡然一變,慵懶而散漫,抬起腳走了過去。杜鵑落後幾步,隻好快步追上。


    走近少許,杜鵑才看到裏麵端坐著一位白衣少年,十七八歲的樣子,時而搖頭,時而歎氣,仿佛古詩裏抑鬱不得誌的閑官。


    涼亭一角的柱子上,掛著一張長條木牌,上麵寫了五個大字,以及三個小字。


    黃泉守路人朱炣焥


    其實,念道最後兩個字的時候,杜鵑就卡住了。


    心裏有點不確定,但是又不想表現得太文盲。所以她沒好意思張嘴問王術,這兩個火字旁的字究竟念什麽。


    誰知,王術卻沒打算放過她,指著那張牌子悄悄問,“知道他叫什麽嗎?”


    本著念字念一般的猜字大法,杜鵑有些不確定的說,“朱可婉?”


    “不對不對。”王術頭搖得像隻撥浪鼓,忽然扯大著嗓門對著涼亭招唿道,“朱可愛,你怎麽這麽快就迴來了?”


    杜鵑:“......”


    那名叫朱炣焥的少年聞言眉頭一皺,惡狠狠瞪了王術一眼,便不再說話。


    王術渾然不在意,樂嗬嗬地對杜鵑解釋道,“老朱家喜歡用生僻字起名,這已經不是什麽秘密了。其實吧,不光他名字可愛,人也是異常可愛的。”


    杜鵑:“......”


    “嘿!”王術大搖大擺地走了過去,對少年吃人的目光熟視無睹,自顧自地找了個地方坐下,勸慰道,“名字是父母給的,起了就是讓人叫的嘛,有什麽可在意的?對了,你這次曆劫時間不足十八年吧?


    這次又是怎麽死的?


    不好意思,我怎麽總是說‘又’?


    唉,該罰該罰,我先自罰三杯,就當賠禮了。”


    王術搖頭歎氣地拿起桌上的酒壺,翻開一個沒用過的杯子,還真自罰了三杯,說是賠罪,實際上喝得那叫一個享受。


    彼岸花釀的酒,就是好喝啊...


    朱炣焥又是長歎一聲,不再和這個懶散厚臉皮的家夥廢話,自顧自地唉聲歎氣。


    “到底怎麽了?”


    王術終於發現氣氛不對,鮮有地端正了態度,神色有些嚴肅。


    “高考壓力大,自殺了。”朱炣焥臉上布滿愁苦,頗有些牙疼地說,“因為有官身在,所以懲罰不算太重,隻在枉死地獄煎熬了一個月,期滿就放出來了。


    說實話,我到現在都想不通,當時我連死都不怕了,為什麽不敢去參加高考呢?”


    “噗——”


    王術沒忍住,笑了出來,噴了朱炣焥一臉酒水。


    朱炣焥:“......”


    杜鵑:“......”


    “抱歉。”王術憋得臉色通紅,強忍著解釋道,“因為過去聽過你太多死法了,淹死的,砸死的,餓死的,病死的等等五花八門,但過去你那些死法好歹能讓人同情起來,隨便拿出來一段都能編成故事,講給路過的陰魂聽也能搜集點淚水澆花。


    不過這種死法我保證,你啥也得不到。隻要你敢講,就一定有人打你。”


    “為什麽?”


    “大多數亡魂都曾為人父母,這代入感很強了,你設身處地想想,辛辛苦苦養大的孩子,屁的迴報都沒有,嘎嘣跳樓死了,你會不會生氣?”


    “我沒當過父母。”


    “那這樣,你想想你護理的這條路,突然自爆了,你生氣不?”


    “生氣。”


    “嗯,那你再想想,你辛苦培育的彼岸花突然自焚了,你生氣不?”


    “生氣,得氣死。”朱炣焥用力地點點頭。


    “這不就得了?”


    “我突然覺得你這比喻好形象生動啊!”


    “那是。”王術很得意。


    “說吧,來找我幹啥?”朱炣焥翻了他一眼,無事不登三寶殿,這貨才不會特意過來開導他呢。


    “幫我還陽一人。”王術也不客氣,朝旁邊一指,“就是她。”


    朱炣焥側過身,看向站在一邊的杜鵑,很痛快地答應下來,“好。”


    兩人關係很鐵,王術一個眼神掃過來,朱炣焥就知道他想做什麽,王術要做的事,朱炣焥是清楚並支持的,所以一點猶豫都沒有。


    他打了個響指,緊接著,一抹白色霧體打入杜鵑體內。


    隨著白霧入體,杜鵑整個人都升騰了來,周圍立刻泛起無數道亮眼的白光。她茫然地看看四周,黃泉路、彼岸花、涼亭都在慢慢變淡,突然她像是想起來什麽一樣,衝著下方大叫,“你還沒告訴我要做什麽呢!”


    然而,視野內白茫茫一片,什麽都看不到了。


    這時,朱炣焥嘲弄的聲音傳來,“你這次選的人好像腦瓜不太靈光啊,都不知道隔牆有耳的麽?”


    隨後,王術歎了一口氣,“誰說不是呢,都暗示得這麽明顯了。”


    杜鵑:“......”


    “要不還是提醒一下吧,省得給景菲添麻煩。”


    “行吧,你都說到這份上了,不提示一點也不合適。”


    “這才對嘛...”


    “%¥#*****”


    ????????


    說的是什麽呀?


    杜鵑都快哭了,最後一句關鍵的話她竟然一個字都沒聽到,於是,她又著急地喊,


    “什麽啊?你們說清楚啊??”


    “人呢?”


    “還能聽到我說話嗎?”


    “喂?”


    “喂喂?”


    杜鵑喊得嗓子都快啞了。


    然而,迴答她的,隻有一片寂靜的素白。


    “我真的什麽都沒聽到啊!!!”


    杜鵑瘋了。


    良久之後,一道不耐煩的聲音落下,


    “聒噪。”


    杜鵑:“......”


    緊接著,天旋地轉,地轉天旋,她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很快,思維陷入停滯。


    仿佛,永絕於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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