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五年十一月一日。


    荊門市距離宜昌市有一百多公裏,是一座三麵環山的城市。程飛和他的夥伴們出生在這裏,卻從來沒有把自己當成過荊門的人,他們所生活的葛洲壩水泥廠就像一個世外桃源,脫離和荊門的聯係,偏安一隅。


    這個水泥廠是一個有著三千職工的大廠,所生產的水泥也特供給三峽大壩使用,在當時當地算得上有錢的大型企業。由於資金充裕,廠裏的各種設施修建得非常完善,不僅生產區的設備都是德國進口的高級設備,在生活區,遊泳館、俱樂部、舞廳、電影院、醫院這些設施也是一應俱全。


    此時,程飛就在廠醫院的住院部裏待著,這裏盡管窗明幾淨,也沒了宿舍的嘈雜和學習的壓力,但是程飛非常不愉快。媽媽特意燉的雞湯也擱置在一旁。他沒有一點食欲。


    床頭上方的輸液瓶一點一點地滴著藥水,程飛注視著,心裏說不出的慌亂。


    樓下傳來了熟悉的馬達聲,父母開著車來了,今天便是他出院的日子。


    他在這裏已經待了快一個星期了,經過醫生的精心治療,病已經好了大半,但是由於之前燒得厲害,身子還是很虛。醫生建議他多休養一段時間,如果急著到學校去住,很可能由於環境惡劣而再度發病,這樣對身體更加不好。程飛的父母也就堅持讓他在家裏住一段時間。


    身為副廠長的父親,工作實在抽不開身,隻能又跑到外地去忙著談生意了。而母親雖然銷售任務也很重,不過出於要照顧程飛,盡量每天迴來一次,把程飛一天的飲食都準備好。其他的時間,程飛都是一個人待著。


    他從來沒有感受過這樣的孤獨,雖然小時候父母也常不在家,但是夥伴們卻能經常到他家來玩,而現在,兒時的朋友多讀了高中或者中專,這個時間是不在廠裏的。


    出院後,程飛在家裏待了一天,看電視太久,覺得悶得慌,便想出去走走。此時正是傍晚,家家亮起了燈光,街道上路燈不多,大多數地方都是一片漆黑。他走著走著,不知怎麽就走到了燈光球場。


    程飛以前幾乎沒有來過這裏,隻記得小時候這裏舉行元宵晚會時來過一次,這裏和一般的體育館很相似,由兩個露天的籃球全場組成,周圍有十幾層看台。據說每年廠裏都會舉行一屆職工籃球賽,熱鬧非凡。


    剛剛走近這個球場,就看到裏麵強烈的燈光映亮了上麵的一片天空,傳來了“怦怦”的擊球聲,顯然有不少人在裏麵打球。


    程飛來了興致,信步走進球場。


    一群年輕人正在球場上生龍虎或地打球,他們打的是全場,十一月已是深秋,涼風習習,可這群人中大多數都赤膊著上身,渾身大汗淋漓,不知疲倦地往返奔跑。幾乎所有的球都是快攻,一邊扔過來,另一邊扔過去,看得程飛眼花繚亂。場上不斷地傳出“這邊!這邊!”“啊!呀!”的喊叫聲,還有厚實的身體撞擊的聲音。


    這些人應當在廠裏工作的青年工人,他們的打法幾近野蠻,身體對抗非常激烈,投籃命中率不高,但是防守和進攻都相當積極。盡管技術上可能沒有學生那麽好,不過要是真打起來,光這種氣勢就夠嗆的了。


    場邊還站著好些個人觀戰,還有人幫著數進球數目。


    其中有一個人看到了程飛,走了過來,忽然從後麵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這不是程飛嗎?你怎麽在這裏?”聲音渾厚,似曾相識。


    程飛轉頭一看,趕緊應道:“吳老師好!”


    麵前這個身高有一米七六的大漢,便是子弟學校初中部的體育老師吳忠民。他麵龐紅潤,身材魁梧,約有四十歲左右,身穿天藍色的一套運動服,因為常做運動的緣故,盡管兩鬢已經有些白發,但整體看起來仍很年輕。事實上,程飛很少上體育課,和這位老師打的照麵都很少。


    “你不是在上六中嗎?怎麽在這裏?”吳忠民問道。


    “我病了,要在家休息一段時間。”程飛不好意思地撓著頭。


    “哦,那怎麽晚上出來走,小心著涼。”


    程飛笑道:“家裏太悶了,出來走走。您也上場打球嗎?”


    吳忠民望了那些青年工人一眼,“不是,他們要我來指導的,廠裏要打聯賽了。”


    “他們打得好兇……”程飛看著那些肉乎乎的年輕人,喃喃說道。


    吳忠民笑了笑,搖著頭說:“亂打,亂成一團……對了,王誌文是不是參加校隊了?”


    “還沒有,”程飛說,“不過他很出風頭,和校隊的高手打一點也不遜色。”


    “是嗎?他打球還可以,”吳忠民忽然說道,“你呀,最好還是做一點運動比較好,多和王誌文他們打打球,對你的身體也有好處。”


    程飛紅著臉說:“上個星期才打了學校的籃球聯賽……”


    “哦!”吳忠民驚訝地問道,眉毛都翹起來了,“你還參加比賽了,不簡單哪!”


    “哪裏,”程飛不好意思地說,“我打得太差了,隻是最後上去混了幾分鍾。”說歸說,能讓別人知道他也參加了籃球聯賽,對他來說是極大的滿足。


    “不錯,不錯,”吳忠民高興地連說了兩個“不錯”,“出去讀書還是好,連你都改變了這麽多。要知道,我以前多少次跟你爸媽說要參加鍛煉,你知道你媽怎麽說,她說你天生身體不好,還要我多多體諒,讓你少上體育課……唉呀,作為我們老師,心裏著急呀,但是又沒有辦法,連家長都不配合,我們又能怎麽樣呢?”


    程飛說道:“吳老師,如果我現在開始學習打籃球,還能打好嗎?”


    “當然能!”吳老師馬上說道,“不過,打球這事兒,主要不是跟別人爭什麽輸贏的,鍛煉好身體,對你一輩子都有好處……哎,去打兩下給我看看,那兒有球。”


    程飛走到籃架下拿起球,來到旁邊的一個半場,有些拘謹地投了一個籃。他發現在床上躺了一個星期,手臂的力量都用不上來了,那個球歪歪斜斜地打在籃筐上,又彈了迴來。


    他可不想當著老師的麵丟臉。撿起籃球,程飛迴到罰球線處,深吸一口氣,腳跟抬起,手臂舒展地往前一送,籃球劃過一道優美的弧線,無聲無息地從籃圈中穿了過去!一個漂亮的空心球!


    吳忠民跑過去接住球,一把丟了迴去,嘴裏喊道:“好球!再來!”


    程飛換了個位置,瞄準籃圈,再度出手,還是命中!


    吳忠民驚訝地“哦”了一聲,把球撿起來,又丟給程飛。


    程飛繞著籃筐轉了一大圈,甚至在零度角的位置投籃,球球命中,彈無虛發!


    他興奮地喘著氣,臉上泛起了潮紅,這次大病之後,似乎連投籃的感覺也大有進步。這是一種神奇的感覺,似乎在籃球出手之前,他就知道那球定能命中,手到擒來,絕不失手!如果當時在比賽時有這樣的感覺該有多好!


    吳忠民搖頭歎道:“真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哪!程飛啊程飛,你投的不錯啊!”


    “可惜在比賽時一個都投不進……”程飛黯然說道。


    吳忠民笑著說:“這很正常,你投得那麽準,誰會讓你輕鬆投籃?”


    程飛高興地笑了:“吳老師,能教教我嗎?”


    吳忠民點點頭:“樂意之至,看你剛才的投籃姿勢,是可造之才。剛才你所用的,是剛剛學打籃球時所用的顛投,這種投籃一般來說準備時間比較長,而且出手點低,容易被蓋。我覺得你完全可以學習跳投,如果你會跳投,在比賽中就更容易出手了。”


    吳忠民說著,把球扔給程飛,麵朝程飛,背朝籃筐,說道:“把球傳給我!”


    程飛把球傳了過去,吳忠民剛一接球,突然向右一個大跨步轉身,隨即跳了起來,在空中挺直了身體,最高點處微微一頓,手臂優美地彈了出去,籃球在空中旋轉著,掉入了籃筐!


    完美的投籃!教科書般標準的姿勢!程飛驚得大氣都不敢喘。他哪裏知道,這個名叫吳忠民的體育老師,在全市都是數一數二的超級射手,三分線附近全部都是他的得分點。他的投籃可以稱得上是一絕。


    “看到沒有,”吳忠民說,“這就是跳投,幾乎所有的準備動作都是在空中的一瞬間完成的,憑借平時的練習,你完全可以做到和顛投一樣準確,甚至,要更準確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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