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皓煙握著筷子的手頓了一下,又馬上恢複到自然的狀態,總覺得佟順昌知道了什麽,或是有所懷疑,“是,二少爺年歲到了,娶個好人家的姑娘,二姨太在天上也就放心了。”  佟沉在邊上也應了一聲,沒見過白米飯似的扒了一大口,腮幫子鼓鼓的,堵了自己的嘴,也堵了別人再來搭話的嘴。  飯後柳皓煙在門口與柳如姣寒暄幾句就算作了送別,迴東院時又是與佟沉一前一後,隻是這次沒人刻意等著,也沒人刻意不去追趕。  與佟沉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他心裏覺得,這樣才對。哪有少爺和自己姨娘搞在一起的,佟沉是富少爺,念過書留過洋,活了二十多年都幹幹淨淨的,不應該被誰去點上一個汙點。  不管是李家小姐還是誰家小姐,總歸是應該娶位家世清白的好姑娘。佟沉今日也沒反駁定親一事不是嗎,既然能喜歡姑娘,那就一定不要再沾上男人了。  喜歡男人太難了,他一個人難就好了,反正他這輩子也就這樣了,可佟沉還有將來。而且,佟沉果然也沒有說的那樣喜歡他,本來就是想玩玩吧,要不然怎麽馬上就能找女人了。  柳皓煙穿著高跟鞋,走路漸漸慢了下來,佟沉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了拐角。就該這樣的,他被太多東西拖住步伐,而佟沉就應該大步流星地朝明路走去。  *  日子過得很快,佟宅裏也一天比一天熱鬧,到處都幔上紅紗,掛上紅燈籠,下人們比以往更加勤奮地打掃著過道。因為再過幾個夜,就是佟老爺的又一次“大喜”了。  家裏人忙,顧不得幾個少爺,佟平沒了大夫人的管教,多了許多自由時間,整日唿朋引伴地流連各個歌廳。考慮到最近還有喜事準備,得早起,難得清醒的在天擦黑的時候就迴了家。  他左搖右晃地往自己小院走,突然看見柳皓煙小院牆根處有坨黑乎乎的影兒,使勁擠弄了兩下眼睛,確定那兒的確有東西,“潑猴!看為師不把你收了!”一邊喊著就朝著黑影跑過去,結果被黑影捂了嘴巴抵在牆上。  “噓!大晚上的瞎叫喚什麽!”  定睛一看,原來這隻潑猴叫佟沉。  嘴巴被放開,佟平傻樂著,“嘿嘿,二哥,我前兩天還以為是做夢呢,我說我怎麽夢不見美女,整天夢見一個大黑馬猴蹲在四姨娘牆根兒…嗝!誒呦…原來是你,嘿嘿。”  騰出手來扇走難聞的酒氣,“你才黑,不是,你才大馬猴,趕緊,迴自己屋去。”佟沉拽著站不太穩的佟平往他小院裏走,得,又是伺候醉鬼的一天。  隻是這迴佟平醉得不很徹底,意識還算清醒,“二哥,你怎麽天天蹲牆根兒啊,前兩天爹關他的時候,我還看見你在牆頭蹲了好幾天,你喜歡牆啊?”  “閉嘴吧你,那幾天都能看見我你是迴來的有多晚,我說我怎麽逮不著你半夜敲門了。”佟沉拖著他迴到房間,給他打水擦了把臉,坐在椅子上歇著,“別總喝了,給你娘省點心。”  “嘿嘿嘿。”佟平左搖右晃地在床沿上坐著,“我知道…你不是喜歡牆,你是喜歡人。嘿嘿,你是不是也想和他那個?”  “哪個?”  “嘖,就那個唄。”佟平拄著床頭櫃起身,慢慢悠悠的趴到牆上,突然開始頂胯,用動作解釋什麽叫“那個”。  佟沉趕緊起身把他扒下來按迴去坐著,“你小小年紀腦子裏能不能想點正經事!還有…什麽,什麽叫也想?還有誰想?”  “嗯?好多人呢,我們去豐樂的時候…總聽說他…”佟平失去平衡,往後一癱倒在床上,眼睛迷迷糊糊地快要合上,“嗯…好多人都想……我也想…”  話還沒說完就起了唿嚕聲,佟沉歎了口氣把他身子擺正,脫了鞋襪蓋上被子,最後想著那句“好多人都想我也想”實在是心裏冒火,趁他睡死踢了他一腳才走。  出了佟平的小院,沒忍住又轉向了柳皓煙的方向,拱門裏透出些光亮,柳皓煙還沒睡。這幾天他都睡得挺晚的,佟沉在門外守著,偶爾能聽見幾句柳皓煙與香荷的對話,要是運氣好,還能聽見他輕哼的幾聲綿軟小調。  你說這人,每次不開心了他都去哄,現在換他不開心了,那人就不知道道個歉服個軟嗎?把話說得那麽難聽,還不許他生個氣了?  都說要定親了還毫無反應,難道就真的一點兒都不喜歡他嗎?  沉:雖然我不見你,但我在牆根守護你!(認真)第27章   今日一早,飯桌上的佟沉就被安排了任務,一會兒和佟老爺一起去車站接李家人,等人家休整好了,就主動些,邀請李家小姐一起熟悉熟悉現在的北鎮。  佟沉含糊地嗯了一聲,佟老爺全當他是同意了。  飯後,佟老爺和佟沉拾掇著要出去,柳皓煙給佟老爺說了一句路上小心便迴了東院。他這小院除了佟沉幾乎無人造訪,自那日與佟沉不歡而散後,算是徹底沒人來了。  至於柳如姣日前的到訪,他正在努力忘記。  豐樂對他來說是意義非凡的,即使在還不懂情愛為何物的年紀裏,就被柳如姣早早地送上了客人的床。即使在同齡人念書讀報的時候,他穿著旗袍唱著淫辭豔曲。再即使,他在那裏都不可以光明正大地做一個男人。  不管豐樂裏有過多少齷齪和苦難,那都是生他養他的地方,柳如姣都是十月懷胎飽受議論生下他的親娘。  二十出頭的時候,他第一次鼓起勇氣反抗所謂的天與命,和柳如姣大吵一架,在柳如姣的嚎哭裏穿上粗麻布衣去了碼頭,雖然他也不知道柳如姣是在為他哭還是為錢哭。  那是他頭一迴知道了外頭的苦,可他不甘心就這麽屈服,碼頭的男人們混著臭汗對他冷嘲熱諷,一邊嘲諷又一邊存著肮髒心思,他就硬抗著。看見工友累死在碼頭,扛著恐懼,無法忍受那些向他伸來的汗濕粘膩的手,扛著惡心。  可惜他沒能抗下去,老板拖欠工資,他連飽腹都成了問題,他不想成為街頭餓殍,恍惚想起豐樂裏的燈光和追捧,他何苦為難自己?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苦,不會有人分心去看你的努力和決心,那時候的想要的證明和反抗,現在看來不過是年輕人慣有的愚蠢的衝動。  幸好還有豐樂,幸好還有柳如姣。  各種偏方脂粉泡了小半年,終於迴到了先前的瘦弱白皙,雖然生意不像之前那樣紅火,但好在衣食不愁。  然後多年過去,他三十歲了,看著後院的病人一天天增多,眼角和脖頸偷偷蔓上的細紋,心裏又開始不安。他現在所向往的燕叔的生活,是他當時最想逃離的,所以,他和佟順昌還有柳如姣一起,把自己送進了火坑。  他又一次失敗了。  人們都愛把三作為界限,可不是什麽事都能承受三次的,兩次已經夠了,他受不起再多失望了。  本來在他心裏,豐樂是唯一可以迴退的地方,柳如姣是最後可以依靠的人。在被關了十幾天之後,打開房門的人對他來說不亞於救世主,可他的救世主,親手將他推了迴去。  “你迴不去了。”  “我不收你。”  該怎麽形容他現在的狀態呢,無依無靠?不知所措?他不知道,已經沒有人再需要他,以後他該怎麽活。  早知道就不要那麽有良心,替別人想那麽多做什麽,別人轉頭就有大家小姐可以娶,再怎麽大逆不道也有血緣關著,替別人鹹吃蘿卜淡操心,到頭來又是苦了自己。  要往前走的時候畏畏縮縮,事後又後悔自己沒能邁出那一步,沒出息。  指尖的濕熱把他從思緒裏喚迴來,他蹲在小孫子的小窩旁邊,伸著根手指頭和香荷一起逗弄小狗兒,結果被小狗咬住了手指頭,估計是長牙呢吧。  小孫子像是能看懂他越來越苦悶的表情似的,把他喚迴了神就馬上就鬆了嘴,耳朵一動,衝著門口的方向叫了幾聲。  順著方向看過去,是佟沉正巧路過,香荷立馬起身,“二少爺。”  柳皓煙還是蹲著,偏著頭也叫了一聲二少爺,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多問了一句,“二少爺去車站嗎?”  抻了抻衣角,“嗯,怎麽了?”  “沒怎麽,二少爺路上”他說了一句就後悔了,太沒出息,隻是突然又覺得有些不對勁,轉了話音,“二少爺怎麽沒從偏門走,車不是……”  “哦,那什麽,那個…”佟沉轉了轉帽沿,能怎麽,老子要是從偏門走能順路看你一眼嗎?從偏門走能知道你看我精心打扮去接別人會不會有點吃醋嗎?真是,天知道我為了讓小狗發現我的同時還不被你們發現廢了多大力氣,“我爹太慢了,我去催催。”  “這麽著急啊,那二少爺慢走。”  佟沉憋著笑,嗯了一聲就走,他問了他問了他問我去幹什麽了,而且還是明知故問!他還嫌我著急!明明就是心裏有我!  他一臉高興地去前院,佟順昌還以為是因為要去見李小姐呢。  第二日,又是同樣的戲碼,隻不過這次柳皓煙沒再多問,打了聲招唿就不再多說。佟沉不甘心,幹脆直接走了進去,不過是奔著狗窩,“我兒子天天看見我就叫喚,好歹也是一起帶迴來的,你不能不讓我看兒子吧?”末了了還嘀咕了一句,“狠心的男人。”  柳皓煙坐在石凳上看著佟沉蹲下的背影,“二少爺新衣服挺多啊。”  “這不是今天約李小姐吃飯麽,昨兒個新買的。”  柳皓煙拇指指腹劃著茶杯沿兒,幾次開口都沒出聲,最後隻說了句,“二少爺別遲了,別讓姑娘家等。”  佟沉起身幽怨地盯了柳皓煙一眼,這個男人的嘴,雖然親起來不錯,但說話是真不中聽,“行,柳先生都趕客了我也不死皮賴臉了。”  他按照約定的地點去見李小姐,準備了好些拒絕的委婉說辭,可他怎麽也沒想到,真正談起來竟是這樣的。  “兄弟我跟你講誒,現在提倡自由戀愛,反對包辦婚姻,我們作為新一代,要積極接受新事物,為下一代創造良好條件你知道吧?”  “嗯,對,我也”  “是吧是吧你也這麽覺得吧?這就對了!我就說你留過洋怎麽會沒見過我就要結婚嘛。”李小姐拿起酒杯一口悶,滿足地發出一小聲的哈。  “那既然這”  第五個字依然沒能成功出生,李小姐放下酒杯繼續發表自己的言論,“嗨喲我跟你講誒!說句不孝順的,他們也活不幾年了咱們就硬熬嘛,看誰拖得過誰嘛,是吧?兄弟,不要屈服,要敢於反抗你知道吧?”  佟沉嘴角抽了抽,“知道,知道。”  “行吧,你知道就行了,你也別耽誤我時間了,我迴去會和我爹娘講好的,不用送了啊。”著急投胎似的,李小姐拿了手包就跑。  佟沉被吵得腦仁疼,按著太陽穴歎了口氣,沒有看見出門的李小姐站在門口,小心翼翼地勾了勾身邊家丁的小拇指,也沒有聽見李小姐對著家丁的輕聲慢語,“好啦,迴家吧。”  早點休息吧!  進入論壇模式2270/121/2第28章   明日是真真正正的大喜,柳湘心情不錯,但她不滿足,她想要更開心,所以難得的,她去了東院。  她在西院和張春芳已經鬧夠了,反正佟老爺都是會向著她的,隻是這個柳皓煙,她拿不準。  佟老爺人是天天陪著她沒錯,可是總有那麽一兩次,佟老爺叫她“小柳”。兩人都姓柳,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多想了。  聽著外頭噠噠的高跟鞋漸近,柳皓煙還有些好奇,自從柳湘來了之後,他和張春芳達成了莫名其妙的和解,此時他還真摸不清楚外頭是誰,反正不會是佟沉就對了。  “四…哥哥?”柳湘扶著拱門邊,臉上譏笑的意味很明顯。  柳皓煙被這惡心的稱唿激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柳湘的談吐總給他一種熟悉的感覺,在豐樂的時候,一些同行們的感覺。行吧,也算給他找了找“家”的感覺,他微微一笑,“哎,小湘妹妹。”都是泥窟窿裏爬出來的,誰也別嫌誰惡心。  柳皓煙抬手給柳湘指了座位,示意她進門,看著柳湘身上淡青色的旗袍服帖地勾勒出曲線,覺得果然旗袍還是要女人穿才好看。柳湘走幾步就出來的風情,自己卻要靠高開叉來彌補,這張與自己十分相似的臉,因為性別,他比不過。  “我好佩服哥哥,風月場裏扮女人我見過,扮到人家家裏的我還是第一次見。”也不嫌害臊,“老爺也不往哥哥這兒來,哥哥就別化妝了吧,明天還得給我的婚宴幫忙,別在小事上累著。”  “多謝關心,打扮全了我自己看著舒心罷了,與老爺無甚幹係,也不累。”說到底柳皓煙對柳湘其實也沒什麽惡意,要是柳湘不找他,他也不會想主動招惹。自從柳如姣走後,他還沒把今後的打算給想出來,現在是自顧不暇,好多事都沒那麽重要了。  “哥哥真會說笑,難不成你化妝是給自己看的?都是想討老爺歡心嘛,我都理解。”都不要臉到扮女人嫁人了,還有什麽好端著的。  “穿旗袍是因為老爺喜歡沒錯,至於臉上這些,是我自己喜歡,化漂亮了我自己高興。”雖然柳皓煙不知道柳湘到底是來幹嘛的,但他這小院實在是太冷清了,尤其從前那個話嘮也不來了,有個人陪著聊會兒,即使話裏帶刺兒,他也高興。  柳湘覺得好笑,柳皓煙描眉畫眼的不就是為了勾引男人麽,歌廳裏出來的誰不知道誰,可不有什麽可裝的。再有,哪有說男人漂亮的,她都替柳皓煙臊的慌。  “是嗎,那哥哥真是個有情趣的人。”柳湘轉了轉手上的玉鐲,“是這樣,昨兒個晚上我跟老爺看我那喜服的配飾,數那對兒金鐲子最好看,可是老爺跟我說,他見過更好看的,可惜呀。”她抬起頭來看著柳皓煙,“去年送你了。”  “哦?是嗎。”  “對啊,哥哥你想,人一輩子就辦這一迴婚宴,老爺不說是的也就罷了,老爺這一說,我心裏倒覺得不完滿了,這可怎麽辦好?”  繞了半天原來是要鐲子來了,人一輩子就辦一次婚宴?也不盡然吧,佟順昌這都幾次了。柳皓煙沒心思同她把一件事彎繞太久,要就要罷,反正是佟順昌送的,他現在也不稀罕了,“大喜的日子要圓圓滿滿的才好,你要不嫌棄我戴過,我給你找去。”  本以為要爭上一會兒的柳湘愣了一下,“啊…好。”她跟在柳皓煙身後,覺得不對勁,按佟老爺跟她抱怨的,柳皓煙是個小心眼兒的人,因為她的到來鬧了十好幾天,要不是這個她也不會來東院找樂子,怎麽現在這麽大方?  她進了柳皓煙的房門,柳皓煙在一個小木箱裏認真地找著東西,她就四處看著,房間幹幹淨淨的,沒什麽多餘的擺設。  哦,不,有的,進門處有些突兀的擺了一個玉雕芍藥,“哥哥的玉雕不錯。”  “那個不給。”柳皓煙停下手頭的動作,轉過身去才反應過來,人家也沒要。不過還好,他說得太快了,柳湘也沒反應過來,“沒事,我再找找,挺久了不好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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