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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裏山路不好走,衙役們又都不熟悉柏樹埡的路,搬運屍體的事隻得等到明日。


    出了這麽一件事,誰也沒心思再去看花燈。水雁薇知道自己幫不上什麽忙,於是早早地向溫折桑告辭了。倒是江未晞聞風而來,默然無語地守在溫折桑身邊。


    宋寒書早已迴家,謝貽寇又進山未迴。溫折桑一時想不到還有誰能和她一起分析案情,況且現在屍體也沒看到,沒法請仵作過來。而且他們對屍體的身份一無所知,什麽都推斷不出來。如此一來,她也隻得按捺住心思。


    外頭燈火輝煌,依舊有熱鬧的歡聲笑語。然而臨河而建的一家客棧裏,杜若喬興致盎然地看河燈,忽然,一隻手自她肩膀上穿過,“嘭”的一聲關了窗。


    杜若喬猛地一縮頭,差點被夾住鼻子。她氣惱地迴頭,“你是不是有病?我看個熱鬧也礙著你了?”


    黑衣女子表情冷漠,“難看,礙眼。”


    杜若喬嗤笑:“我看你是觸景生情吧,也對,你自己家破人亡,顛沛流離,他們卻能闔家團圓共享天倫,你是嫉妒了,對不對?我就說,早該把那縣令,一勞永逸。”


    “我當然要殺她。”黑衣女子摩挲著自己的佩劍,這是她爹送她的生辰禮,沒想到如今卻是她唯一留住的念想。屋裏的燭火仿佛正在她眼中跳躍,“不過我要讓她身邊最親近之人將她推入地獄,那樣,才最有趣。”


    她臉上交織著痛恨與絕望,最後都變成了癲狂。杜若喬皺著眉不動聲色地退開幾步,生怕她突然發瘋,傷及自己。


    月亮將光輝毫無偏頗地灑向大地,山海。山間被刷了層銀白,冷冷清清似是死物。謝貽寇透過層層疊疊的樹葉抬頭望天,望見了一輪冰冷的月。偶一兩聲鳥鳴在山穀裏婉轉淒涼,似啼似哭。草叢裏多謝的蟲子卻偃旗息鼓,感受到危機似的閉嘴裝死。


    “大哥,這裏有些不對勁。”百裏頌像四周張望,周圍張牙舞爪的樹木像惡鬼似的,稍膽小一點的人都有可能被嚇得尿褲子。可四周太過安靜,山林裏的霧氣也逐漸彌漫開來,月光將霧氣照得蒼白,看著就瘮人。


    他們這一行加上謝貽寇總共九個人,進了山後,又讓兩個兄弟迴霞青山看情況,所以行動的就隻有七人。但這些天他們時不時會發現一些蛛絲馬跡,雖然百裏頌懷疑是那些山匪故意留下來引導他們的計策,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即便知道這恐怕是詭計他們也得闖一闖。


    七個人背對背圍成一圈,警惕地看向四周。


    謝貽寇擰起雙眉,忽然眼神一動,反手拿過身旁人背著的弓與箭想也不想便射了出去。那邊的草叢動了動,釘入樹身的箭還在微微顫抖。


    “再不現身,下次這支箭就會出現在你的腦袋上。”他說著,再次彎弓搭箭。


    草叢發出一陣悉悉索索的響聲,一人撥開草叢走了出來,他臉型方正,身量高大,抿直的嘴角壓抑著怒火,令人望而生畏。


    “你是什麽人?”謝貽寇的箭直指著他。


    對麵的人攤開雙手,笑了,卻沒想到牽動橫貫臉頰的一道疤,讓他更像圖謀不軌的惡人。“都是自己人,何必動刀動搶的?謝大哥,百裏兄弟,老……在下赫秋平,不如我們找個地方好好聊聊?”


    謝貽寇道:“就你一個人恐怕請不動我們,還是把你那些嘍囉都叫出來吧。”他目光一轉,身子也跟著微微移動,箭矢破風而去,緊接著一聲痛唿從另一邊傳來。


    他挑釁地看著赫秋平,又慢吞吞搭上一支箭,瞄準了另一個方向。“一路上留下線索把我們引到這裏隻是為了聊聊?”


    赫秋平沉下目光,終於好好地將謝貽寇重新審視了一番,他好像並不熟悉怎麽微笑,因此做出的笑更像是在威脅人,但他沒有察覺,所以依舊微笑麵對謝貽寇。


    “萬不得已才出此下策,謝大哥勿怪。”赫秋平說著抬起右手,躲藏的山匪這才聞風而動,從藏身之地露出身影。


    謝貽寇粗粗一看,好家夥,這得有好幾十人了,而且明顯早就埋伏在這裏,就等著他們自投羅網了。謝貽寇的神情一點點變得陰沉,赫秋平見狀忙說:“我們是真心想與謝大哥合作,我知道你們一直在調查我們,我們現在隻不過是將計就計,請君入甕而已。謝大哥要是不放心,我這就讓弟兄們撤走,謝大哥的弟兄們我也可以放了,但謝大哥必須和我們合作。”


    謝貽寇看白癡似的看著他,目光十分同情,“你為什麽會覺得我會乖乖留下來?合作?我自認隻是個小捕快,當山匪那都是以前的事,現在我手底下的弟兄還沒有五十個,其中還有十個女土匪,現在也忙著學女紅,想給自己找個壓寨……如意郎君,真是女大不中留啊。你要跟我合作,那不是賠本的買賣嗎?”


    赫秋平沉默須臾,目光一瞬不瞬地盯著他,“謝大哥說笑了,你威名赫赫,哪個做山匪的沒聽說過。我們想要的也隻有謝大哥一人而已,隻要謝大哥答應,百裏兄弟和其他人都可以繼續過著隱姓埋名的生活,我們絕不打擾。”


    這話說得謝貽寇更加警惕了,他再有能耐也隻是個凡夫俗子,這姓赫的到底打著什麽算盤?


    “大哥,當心有詐。”百裏頌低聲提醒。


    “知道。”謝貽寇迴他。


    “謝大哥。”赫秋平抿直嘴角,臉頰上的疤也不再活絡,卻反而更讓人覺得不寒而栗,“考慮得如何?”


    “可以。”謝貽寇收起弓箭,隨手交還給身旁的人。


    “大哥!”百裏頌麵露不解。


    “行了,不就是個合作嗎,能讓大夥兒隱姓埋名不被打擾,這不就是我原本的打算?現在也隻是多了個條件而已。”謝貽寇在幾人驚懼的目光中悠然自得地擺擺手,那隻手隨即落到百裏頌的肩膀上,他笑著說,“迴去吧,替我向大人告個假。山路不好走,我們過來時的那條路還算平穩,就從那兒迴吧。”


    百裏頌囁嚅著嘴唇,咬牙點頭,“好,都聽大哥的。但是我們都不知道他會不會說話算話,如果大哥跟他們一走,他們就來追殺我們,那該如何?”


    赫秋平道:“你放心,你們現在就可以走,謝大哥要是不信我,大可送他們下山。”


    “這就算了,我懶得走。”謝貽寇似笑非笑地看著他,而後趕著百裏頌幾人離開,“快去,記得向大人告假。”


    幾人的身影漸漸遠去,融入夜色中,隻有高舉的火把依舊燃燒。


    赫秋平又一揮手,更多的人從暗處走出來,他好似是故意讓謝貽寇看見,“謝大哥以後是要做人上人的,還念著一個小小的捕快職位做什麽?”


    “我這人啊,喜歡從一而終。”謝貽寇懶懶地抬了抬眼皮,對突然多出來的百來號人不置一詞,“赫老弟,帶個路?”


    赫秋平盯著他看了半晌,忽然笑了,“謝大哥果然名不虛傳,看來是早就察覺到了我那些弟兄,不過謝大哥就這麽放心我們,不怕我們轉頭去把百裏頌幾人殺了?”


    “你大可以試試。”謝貽寇聳肩。


    赫秋平摸不準他的意思,隻能帶著眾人離開。謝貽寇一路沉默地跟著,心裏卻盤算著赫秋平的話,那些話他是一句都不相信的,但赫秋平對自己如此禮遇,也實在是奇怪。莫非老頭子臨終前還藏了筆寶藏,要自己這個繼土匪頭子才能打開……算了算了,看江未晞給的話本看多了,腦子都傻了。


    拋開那些繁雜的念頭,謝貽寇跟著眾人走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忽然一個山匪追了上來,在赫秋平耳邊說了幾句話。謝貽寇聽著了“不見”“沒人”幾個字眼,他扭頭看到赫秋平目光沉沉,心裏有了底。臉上就更不顯山露水,隻做出不耐煩等待的樣子。


    “算他們命大。”赫秋平收迴目光,對那山匪吩咐了不必再追。等那人退下,赫秋平繼續帶著眾人前行,途中,赫秋平突然開口:“不知道謝大哥給百裏頌支了什麽招,讓他們能逃出生天。”


    謝貽寇不明所以地看著他,“不是你說要放過他們的?你放了他們走,他們當然得走。”


    赫秋平喉嚨裏的話噎住了,他總不能說自己根本就沒打算讓那些人活著下山,而且他早就在沿途布下人手,一旦發現百裏頌幾人就格殺勿論。


    “謝大哥確實很不一般。”赫秋平幹巴巴道。


    謝貽寇麵色坦然:“一般人也混不成土匪頭子。我稍微想去也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有什麽值得你們如此大費周章的地方,不如你先告訴我?”


    天上烏雲蔽月,一陣涼風吹得人直起雞皮疙瘩。赫秋平脊背挺直,目光深沉,看著不像山匪,反而像久經沙場的將士。


    謝貽寇把心裏的疑惑暫且壓了下去,頭頂那輪明月又悄悄露出臉蛋,含羞帶怯地瞧著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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