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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樁遺棄親子的案件,最終變成謀殺。


    公堂上,金岩和柳娘一並跪著,謝貽寇拿來柳娘一直抱著的繈褓給溫折桑,打開一看,裏頭確實是個孩子——不過卻是屍體。


    “叫仵作來看看。”溫折桑不忍多看,上次見時,小虎頭還是個活潑黏人的嬰孩,古今……


    “不用叫仵作。”柳娘身子佝僂,不自覺抱著手,仿佛還抱著自己的孩子。“民婦都知道。”


    柳娘說:“民婦今日,就要狀告金岩!那天在醫館裏要迴孩子後,民婦特地問了王大夫孩子的腿能不能治好。王大夫說,要是受傷之初就送醫,還是有機會痊愈的,可天殺的金岩,隨便找了個庸醫,他聽了庸醫的話,連夜扔了孩子。為這事,民婦迴去後和他爭論,他不但不知悔改,還想再將孩子扔掉!他多狠的心!他狼心狗肺!孩子是我十月懷胎,去鬼門關闖了一迴才帶到人世的,憑什麽他想扔就扔?可是雖然……雖然孩子迴來了……民婦還與他說,他要是再扔掉孩子,民婦就告官。他聽後就不再提扔孩子的話,民婦以為日子總算能繼續過下去,誰知他竟然喪心病狂,想害死我的孩子!”


    “夠了!夠了!你這賤人你胡說什麽?我根本就沒想殺他,我隻是、隻是不小心……”金岩慌亂起來,口不擇言。他死死咬著牙,狠狠瞪著柳娘,要不是有衙役押著他,他早就撲上去了。


    金岩叫啞了嗓子,他驚慌失措的聲音在柳娘的啜泣聲下越發尖銳“大人休聽她胡說八道!她已經瘋了,扔掉孩子後她就瘋了!一個瘋子的話,怎麽會有人信?”


    驚堂木落下,仿佛能令人心震蕩。


    溫折桑麵容嚴肅,一點也沒有平日裏的溫和,她看著嗚嗚噎噎淚水似雨珠一般怎麽都止不住的柳娘,她已經哭紅了一雙眼,眼中是死灰般的絕望。


    “待仵作驗過,此事自有定論。”她說的是給小虎頭驗屍。


    此時衙門裏來了不少看熱鬧的百姓,早前溫折桑派人尋找小虎頭父母時他們也大多聽過有人遺棄親子的事,隻是誰也沒想到,金岩居然是這麽個狠毒的人,連自己親身兒子都下得去手。


    一群人對著求饒不止的金岩指指點點,然而忽然人群騷動了一陣,狗子娘扶著春嬸一邊賠罪一邊擠到前頭來。兩人一看到那繈褓就愣住了,春嬸更是傷心得昏了過去。


    一時間亂作一團,好在仵作來得及時,當即抱了孩子下去驗屍。


    堂上金岩還在狡辯,他一口咬定丟掉小虎頭後柳娘神誌不清,早就有失心瘋的症狀。而小虎頭被帶迴家後,她一日犯病,錯手掐死了小虎頭。


    “大人千萬不要被這賤人蒙騙了!”金岩叫嚷著。


    柳娘這時也抬起頭,有些話一旦說出口,就像決堤之河,不把河水傾倒幹淨是絕不會罷休的。隻聽她說:“民婦所說句句屬實,他當初扔了孩子,便是見孩子要落下殘疾,不願養著廢人,民婦有罪,民婦對不住孩兒!可孩子找迴來後,他越發不滿,對民婦動輒打罵,還會動手打孩子,孩子還那麽小,他那麽小……根本受不住!昨日他吃了酒,醉醺醺迴來,又聽了孩子哭,就、就把孩子給……”


    她說著說著就再也說不下去,“大人、大人一定要為民婦的孩兒做主啊!”


    仵作驗屍還要等上一會兒,溫折桑想起柳娘今日特意跑來衙門道謝,便問她,“你今日來衙門並非是想道謝,而是想報官?”


    柳娘點頭,捂著臉道:“可是民婦發現金岩跟蹤民婦,民婦怕極了,沒敢告訴大人。後來官爺到家裏抓人,民婦才……”


    “夠了!閉嘴!閉嘴!我沒殺他,我沒有!”金岩大叫起來,死命掙紮著要從衙役手底下逃生,“你是不是存心想害死我?他是個殘廢,長大了也是殘廢,留在世上白白受苦——我隻是不想讓他受苦!”


    金岩說柳娘得了失心瘋,他卻不知道,此時自己的樣子才更像瘋子。


    溫折桑沉下臉,訓斥了幾句“公堂之上不得喧嘩”之類的話,然而金岩根本聽不進去。直到溫折桑用上水火棍,讓他結結實實挨了頓打才安靜下來。


    又過了一會兒,仵作驗完屍,將結果寫在紙上交給溫折桑。


    溫折桑皺眉看完,目光又落在低聲痛唿咒罵的金岩身上,“小虎頭確是窒息而亡,除了脖子上有掐痕外,身上還有幾處瘀傷。繈褓上也有一灘酒漬,而且你手上戴的指環印記也留在了脖子上。遺棄親子是重罪,殘殺孩童更是行徑惡劣,罪加一等。你可有話說?”


    為證明溫折桑說的不錯,衙役一把撈起金岩的手,果然在他右手食指上發現了一個銀質的指環。仵作很有眼色地把孩子抱過去,那指環上的花紋與孩子脖子上的印記一模一樣。這還是金岩全身上下最值錢的東西,平日裏恨不得時時刻刻戴著炫耀,沒想到此時成了鐵證。


    金岩當然有話說,隻不過他翻來覆去都是那麽幾句話,溫折桑聽著聽著都要會背了。然而這些都是狡辯。


    聽著他一直把錯處引到柳娘身上,溫折桑更是不滿,斥責道:“死不悔改!如今人證物證俱全,你遺棄親子在前,傷害、殘殺親子在後。今判你……”


    “大人!大人饒命!”圍觀的人群中突然摔出來一位老婦,她被衙役當著。高喊,“老身是金岩他娘,求求大人,讓老身說兩句吧!”


    此人滿頭華發,身形佝僂,已然將行就木。然而眼看著兒子正在公堂上受審,她這個做娘的心裏疼得緊。什麽都來不及想就先擠了過去。


    金岩也直唿起“娘”“救命”的話。


    “讓她上前來。”溫折桑一聲令下,衙役便放了行。


    老婦先是走向金岩,長籲短歎哭了一陣,待溫折桑不耐煩,才跪下道:“青天大老爺在上,老身要為我兒作證!”


    這話一出,四下又是一陣驚歎,這人證物證俱在,金岩狼心狗肺,殺了自己的親兒子是不爭的事實。可這會兒他老娘怎麽來了?


    圍觀的人群個個伸長脖子,議論聲也不自覺停了,都屏息凝神等著溫折桑開口。而在老婦話音剛落時,溫折桑便接口道:“你如何作證?”


    老婦抹了把眼睛,惡狠狠瞪了柳娘一眼,說:“這婆娘說那崽子是昨日被我兒掐死的,可大人有所不知,我兒酒量差得很,喝醉後隻唿唿大睡,誰也喊不醒。天地良心,那崽子哭聲能有多大?不光將我兒吵醒,還惹得我兒將他掐死……這實在是不可能的!”


    柳娘兩眼通紅,聞言卻是笑了,隻見她挽起袖子,露出斑斑淤青,“金岩往日喝了酒是愛睡,可民婦也不知道他從何時開始,喝醉了酒便要打人。民婦生得粗糙,挨些打沒什麽,可他怎麽能對孩子下手?”


    “你莫血口噴人!”老婦罵道,“誰知道你是不是做了什麽齷齪事讓我兒捉拿了?自個兒不知檢點,還想汙蔑我兒不成?”


    柳娘張張嘴,忽得看到金岩低垂的頭顱,她心裏突然鬆快了。“民婦嘴拙,說不出什麽花兒來。民婦相信大人自有論斷。”


    老婦見狀連忙道:“看看,大夥兒都看看,她這是默認了!”


    沒有人迴應她的話。隻有溫折桑一字一句提醒她,“你昨日可有見到金岩?若沒有,那便是你一廂情願的猜測。本官且提醒你,做偽證,也是要同罪論處的。”


    原本還如鬥勝的公雞般洋洋得意的老婦猛地愣住了,她悄悄抬頭大量了溫折桑一眼,隻覺得她實在年輕麵善,看著就好欺負。


    “娘……”金岩低聲求道。


    老婦穩住心神,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逼出一串眼淚來,哭道:“大人可要為我兒做主啊!定是這婆娘,對我兒懷恨在心,所以才……這等可怕的事,唯有她才做得出來!”


    雖然她做戲做得情真意切,但她恐怕還不知道——哪怕金岩沒有殺害小虎頭,光憑他丟棄親子這件事,也不可能全須全尾離開衙門。更何況,溫折桑心裏早已有了計較,這老婦,多半是胡攪蠻纏來做偽證的。


    於是她皺眉道:“你一口一句冤枉、做主,可卻一句也沒說到點子上。公堂可不是給你們做無謂吵鬧的,本官再問一次,你可有切實的證據?”


    老婦再一看她,竟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她左想右想,忽然看到金岩的右手,她“啊”了一聲,喜道:“有、當然有!大人看看我兒手上的指環,柳婆娘也有一隻,這還是她進咱們金家門的時候她爹娘非要的。哼,真是白眼兒狼!”


    “柳娘,她所言是真的嗎?”


    “是。”柳娘幾乎哭不出了,隻皺著一張臉,嘴裏心裏,都想吃了黃蓮,“民婦那隻指環,半年前就被金岩拿去當了。他還說,是娘的意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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