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該死的破玩意兒!”


    伯納德猛地一腳踢在了汽車的引擎蓋上,金屬罩殼在衝擊之下發出一聲尖利的脆響。但在不久前已經熄火的發動機卻再也無法發出聲音了。


    伯納德是個專家,卻不是機械方麵的專家。麵對著這台趴了窩的,來自大洋彼岸的複雜機械,他完全無計可施。


    天色已經不早了,夕陽正在西沉。站在針葉林邊緣的馬路旁朝著西方望去,鐵塔的尖頂似乎已經清晰可見。光明城是一座相當大的城市,從這裏徒步走到市中心,非得花上好幾個小時不可。


    如果要再加上一些稍微有些沉重的行李,這個時間還會更進一步延長。


    伯納德不想要幹這種蠢事。眼下要在這種郊區找到一位能夠修好車輛的機械師是不現實的,他也並不想在這裏過夜。如果被巡邏的警察發現並當成可疑人員上報的話,問題可就麻煩了。


    也許眼下最好的手段是暫時放棄車上的行李,自己先前往光明城與客戶們匯合。等到明天再返迴這裏來取迴包裹。


    他站到車前,再次試著轉動了一下發動機的啟動手柄。引擎蓋的後方傳出幾聲尖利的喀嚓響聲,然後一切又都重新安靜下來。他感到手柄像是被卡住了,無論怎麽用力都再無法移動分毫。


    最後的嚐試已經失敗,看起來老天爺留給他的選項隻有一個了。


    可事實卻並非如此。當他一邊咒罵著,一邊準備取出車上的行李時,不遠處突然傳來了一陣輕快的馬蹄聲。


    他循著聲音的方向轉過身去,看到兩匹棕色的駿馬正從道路東北的方向朝著自己這邊快速靠近。在金黃色的日光下,伯納德依稀可以辨認出兩名騎手身上的警察製服。


    這時除了那兩名騎警以外,視野中再看不到任何人影。自然而然的,一個更完美的解決方案出現在了伯納德的心頭。


    他站到馬路中央去,高舉雙手,並揮舞起來。


    兩名騎警很快便接近了他的所在地。他們在距離伯納德數米遠的地方牽住韁繩,操控著馬匹停了下來,並用好奇的視線居高臨下地打量著伯納德和那輛明顯是陷在了土坑裏的汽車。


    “需要幫助嗎,先生?”


    從外表上看去,伯納德那掛著淺淺微笑的和藹麵孔和銀行家式的穿著為騎警們留下了相當不錯的第一印象。其中一人很快就操控著馬匹繞著轎車轉了一圈,另一人則環顧了一圈四周。


    “如您所見,警察先生們,我稍微遇到了點麻煩。”


    “看起來您是被困在這裏了,真是糟糕。您的司機去哪裏了?”


    “我沒有司機,我自己就是司機。”


    “哦?”


    警察有些意外地將視線轉迴到伯納德的身上。要知道在這年頭,遇到一位會自己駕駛轎車的紳士實在是一件稀奇事。


    “您是外國人?您講話時似乎帶有一些赫爾馬口音。”


    “是的,我是赫爾維蒂人,一名商人。”


    警察點了點頭,這時他的同伴已經確認過現狀,駕著馬迴到了他的身邊。


    “您的車陷在泥坑裏了。您的車上有繩子嗎?我們這裏的兩匹馬一起使勁,也許能夠幫您把它給拉出來。”


    “很抱歉,兩位先生。我現在麵臨的困難不隻是這個小小的泥坑。實際上,車子的引擎出了問題,現在已經無法正常工作了。”


    “那還真是糟糕。”警官朝著城市的方向張望了一下,不遠處似乎有幾棟房屋的輪廓,已經隱藏在了落日所帶來的陰影之中。


    “天快要黑了,您不能一直待在這裏,森林裏說不定會有野狼出沒。我建議您去前麵的村子暫做休息,等明天天亮再做打算。”


    “但我今天晚上之前必須得趕到光明城,我的客戶們在等著我。我有個不情之請,能否借用您的馬匹載我進城?”


    “不過是小事一樁。可是,您進了城,您的這輛車子要怎麽辦?”


    “這些都是小問題。之後我可以請人迴到這裏來處理。唯一的困難是我車上有一些比較沉重...同時也很重要的行李,那些行李可比這輛車要值錢得多,我不能讓他們離開我的身邊。所以,我向您提出一筆交易。能否讓我買下你們兩位中的一匹馬?讓我能夠帶著我的行李繼續旅途?”


    “這不可能。這些馬是警察局的財產,我們沒有權力來將其變賣。”


    “那還真是遺憾。”伯納德似乎有些失望地垂下了腦袋。


    “不過我們可以暫時借一匹馬給您。您帶著您的行李,和我們一起迴光明城。那之後您將馬還給我們,就可以自行離開了。如何?”


    伯納德聳了聳肩:“我對此沒什麽意見。隻不過這樣做可能給兩位帶來更大的麻煩。”


    警察樂嗬嗬地笑了起來,他讓同伴跳下馬,前去車裏搬運伯納德口中的行李。


    “請您放心,先生。即便這裏是郊區,也屬於光明城的一部分。這是除了伊柯麗斯以外,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什麽都不需要擔心,我們會將您安全地帶迴城裏去。現在,請您坐到我的後麵來吧。”


    另一邊,那名警察對於身後發生的事一無所知。他沒費多大功夫就在轎車的後排座上找到了伯納德的行李。那是一個巨大的,沉甸甸的黑色背包。當他抓住背帶,準備將行李包提起來的時候,一個聲音卻突然從背後阻止了他。


    “小心點,先生。那裏麵裝的可是易碎品!”


    他下意識地轉過腦袋,一把尖刀卻瞬間割斷了他的喉嚨。甚至還沒有來得及發出一聲慘叫,這名警察便倒在了後排的座椅上,睜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望著伯納德那張沾滿鮮血的臉。


    “真是的...明明隻要交出一匹馬來就能皆大歡喜,非得弄成現在這個樣子...”


    又一把尖刀刺入了垂死警察的胸膛,他的身體抽搐了一下,很快就不再動彈了。伯納德將屍體從車裏拖了出來,和焦躁不安的馬兒身旁的屍體堆到了一起,望著一片狼藉的現場,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當他將一切都收拾整齊,駕著被取掉一切標識的兩匹馬重新踏上道路的時候,已經是半小時之後了。這條路並不是主幹道,路上的行人也很少。但最遲明天,前來搜索失蹤同事的警察們就會在路邊發現那輛被拋棄的汽車,以及後座上無法處理幹淨的血跡。


    不過到了那時候,伯納德早就已經藏了起來,再無人能夠找到他了。


    想到這裏,他愉快地哼起了一支小曲,落日最後的餘暉將他的臉映得一片血紅。


    有了兩匹馬,伯納德的速度提升了不少。可當他終於進入城區,來到位於一處偏僻街角的碰頭地點時,月亮還是已經高高地掛在了枝頭。夜空陰森得仿佛一潭死水,在不遠處那盞閃爍不定的路燈下方,一個全身裹在罩袍中的人影正安靜地等待著他的到來。


    伯納德駕著兩匹馬停到了那人的身邊,對方將罩袍拉得很低,坐在高處的伯納德完全看不見那人的麵孔。


    “距離最後期限隻剩下三分鍾,我還以為赫爾馬人一向都很嚴謹。”


    “怎麽?這不是還沒有到死線麽?”伯納德咧嘴笑了笑,翻身從馬上跳了下來,“路上稍微遇到了一點麻煩。那些該死的機械玩意兒向來都不怎麽可靠。”


    “所以您就買下了兩匹馬帶您來到這裏?”


    “我是想買來著。可惜,人家不肯賣,這是公家的馬。”伯納德微笑著,伸手撫摸著駿馬的鬃毛,“不得不說,這孩子確實挺漂亮的。”


    “你殺人了?”從語氣中明顯可以感到說話人有幾分不快。


    但伯納德仍舊是輕描淡寫地說著:“兩個條子。屍體我處理掉了,但是那輛拋了錨的車子很快就會暴露。別擔心,從現有的痕跡他們查不到咱們身上來的,隻要處理掉這兩匹可愛的小家夥就行。”


    從罩袍的下方傳來了一聲若有若無的歎息。那人轉到馬匹跟前,從伯納德的手中接過了韁繩。


    “我來處理它們。費爾南多,你帶他去見主管。”


    無人迴答他的命令。但一隻黑黢黢的烏鴉突然撲閃著翅膀從附近棲身的樹枝上騰空而起,在兩人的頭頂盤旋了一圈,並張嘴發出了令人不安的叫聲,仿佛在讓伯納德跟上自己。隨後,它絲毫不理會流露出驚訝神色的伯納德,沿昏暗的街道朝著前方飛去了。


    那之後,罩袍人也一言不發地牽著兩匹馬,走向了烏鴉離開的反方向。


    “貨物在那個背包裏!”


    “我會一並處理的。”


    看著對方牽著馬兒離開街道,伯納德聳聳肩,轉身追那隻烏鴉去了。


    費爾南多帶著他避開了那些擁有嶄新路燈和警察巡邏的主幹道。按理來說,在經過奧斯曼男爵大刀闊斧的改造之後,如今的光明城基本不應該存在能夠供老鼠們藏身的陰暗死角。可那隻名為費爾南多的烏鴉卻總是能夠將伯納德引領到一條條從外麵看上去根本就不存在的小路上去。在經過十多分鍾的行軍之後,烏鴉終於在一處位於塞涅河畔的屋子前停了下來,在一扇老舊的木門麵前盤旋一圈後,朝著上空飛去,並透過三樓的陽台鑽進了屋子中。


    伯納德在那扇門前停了下來,並伸手敲了敲門。


    門內無人迴應,他足足等了十多秒,門鎖毫無征兆地發出了一係列咯吱響聲,木門在他的麵前被打開了。


    一位身形佝僂,神情灰暗的老人打開了門,用那雙陰翳的眼睛掃視了伯納德的全身,便拉開門放他進入其中。


    “謝謝。”


    老人沒有迴應,待伯納德進來後,他便合上門,重新掛上門鎖,一瘸一拐地朝著不遠處那間一片漆黑的屋子裏走去了。奇怪的是,他走路的時候,安靜得像是一隻貓,完全沒有發出任何腳步聲。


    “嘎嘎!!!”


    費爾南多的叫聲將伯納德的注意力吸引迴到了現實,那隻雙眼通紅的烏鴉正停靠在前方階梯的扶手上等著他。發現伯納德已經看到了自己,烏鴉扇了扇翅膀,沿台階飛到了上層,消失在了伯納德的視線之中。


    跟隨著費爾南多的指引,伯納德一路來到了位於這座建築物的五層,也就是最頂層盡頭的陽台,一個身穿西服的高大人影正背對著他,端著一個猩紅色的酒杯,俯視著下方塞涅河的波濤。


    “久仰您的大名...但現在看起來您的名聲是否有些名不符實?”


    伯納德徑直走上前,來到那男人的身邊。他注意到對方的臉上戴著一張銀白色的,威尼斯樣式的包塔麵具,遮住了他的麵孔,隻露出一雙狐狸一般狡黠的眼睛,和一扇蒼白的嘴唇。


    男人的身邊放著一張小茶幾,上麵還擺放著一杯剛剛倒好的紅酒。伯納德拿起酒杯,放到嘴邊輕輕抿了一口。


    “如果隻是這種程度的麻煩就能讓你們感到手忙腳亂,我想名不符實的應該是你們這些裝神弄鬼的巫師也說不定?”


    “您沒有理解到自己的處境。”男人輕輕搖了搖頭,“光明城不是慕尼黑。這世上所有人都能窺視月亮,但又有幾人敢於直視太陽?”


    溫和的甜味驅散了伯納德身上的些微寒意。他放下酒杯,似笑非笑地轉向男人的方向:“可我收到的消息裏,你們這些鳥兒可是說過要把天上的太陽給換下來這樣豪情壯誌的話。如果連直視太陽的本事都沒有,又要如何把它給摘下來呢?”


    “這個問題其實很好解決。”


    “在下洗耳恭聽。”


    “不需要把現有的太陽摘下來。咱們隻需等到晚上,把一個新的太陽送到天上去,不就行了麽?天無二日,既然天上已經有了一個太陽,另一個太陽也就沒有再度升起的必要了,您不這麽覺得嗎?”


    伯納德樂嗬嗬地笑個不停,讓酒杯裏的酒液都灑出來了一些。


    “不錯的笑話。”


    “現在還隻是笑話。”男人的嘴角也勾起了一絲微笑,他衝著伯納德的方向,伸出了空著的那隻手。


    “但很快就不會是了。”


    伯納德將杯中的液體一飲而盡,隨後目光灼灼地握住了那隻寬闊的手掌。


    “合作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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