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先生帶著維利埃去的地方並不遠,轎車隻是載著兩人穿過大橋,便在波旁宮的側門前停了下來。不過他們並非進入波旁宮內部,而是穿過街道,迴到了一街之隔的正義部總部。


    在正義部內一間明顯是剛剛被打理出來的辦公室裏,維利埃見到了那位想要見他的長官。


    即使是在工作之外,特希爾也始終保持著那股猛獸一般的威儀姿態。所以維利埃初次看到對方的臉時,便不由得被那兇狠的目光給嚇了一跳。


    那位帶路的先生已經合上門出去了,此時房間裏隻剩下了維利埃和特希爾兩人。屋子是剛剛打掃出來的,沒有書櫃和衣架,隻有一張寬敞的木質辦公桌,上麵除了一個咖啡杯和一疊文件以外空空如也,還有兩張椅子。一張由特希爾坐著,另一張擺在桌子對麵,麵朝特希爾的方向。紅色的緞花窗簾沒有合上,日光恰好可以投過窗戶照亮維利埃的側臉。


    這位長官先是盯著維利埃瞪了一眼,又低下頭去看自己麵前的紙,維利埃注意到,那似乎是一封信。


    由於不知道長官的職位和叫自己來到這裏的目的,他就這麽默默地站在原地,靜候對方的發落。這種尷尬的沉默持續了好幾分鍾,期間特希爾的視線一直在他的臉上和那張信上不停地切換著。


    最後,特希爾終於用一副怪異的語調開口了。


    “你就是維利埃.沙希亞?”


    他老老實實地點頭:“在下維利埃沙希亞,光明城正義部所屬第一區第25小隊隊員!”


    “工齡多長時間?”


    “報告長官,我才剛進入正義部不到一個月!”


    特希爾瞪著眼睛,好像要吃人一般,他伸手在桌子上猛地拍了一下,那巨大的響聲讓維利埃不禁顫抖了一下。


    “你在開什麽玩笑!才剛剛進入正義部不到一個月的菜鳥就能夠取得傳奇代號!?”


    “抱歉...傳奇代號...是什麽意思?”


    “維利埃.沙希亞,難道不是你的代號嗎?”


    “報告長官,那是我的本名。”


    特希爾的眼睛瞪得更誇張了,他一邊盯著維利埃的臉,一邊從桌下的一份文件夾裏取出了一個被封存的文件袋,打開後又在其中翻找了一番,最後找到了那份被一並打包送來的,維利埃的個人資料。


    在讀完那份資料之後,又是很長一段令人難熬的沉默。維利埃一直心驚膽戰地盯著這位長官的臉,他不太清楚發生了什麽,但有一點十分清楚,如今眼前的這位長官對於自己的存在並不怎麽滿意。


    不久,特希爾像是公牛一般重重地出了一口氣,將手中的檔案扔在了桌子上。


    維利埃原以為自己會迎來一頓劈頭蓋臉的怒罵,但特希爾再次開口時,卻並未如他所想象的那般飽含憤怒。


    “該死的蠢貨,我說穆勒那個混蛋怎麽可能這麽輕鬆地把一個傳奇驅魔人丟給我。”他抬起頭瞥了維利埃一眼,“我還以為你是剛剛從其他哪個大區調到這裏來的呢!”


    “非常抱歉...”


    “你沒有道歉的必要,說到底這件事也不是你的錯。雖然和我想象當中的情況有些偏差...但既然你來到了這裏,我也不能輕易放你離開。何況,從檔案上看,你應該是站在教會一邊的吧。”


    這話不由得讓維利埃心生警戒:“您所說的站在教會一邊是什麽意思?”


    “既然是克呂尼修院出身的人,和教會的關係多半都不會太差。你大概也知道,最近伊柯麗斯和共和國政府進行閉門會談之後,推出了一份異端審判法案。對於這份法案,國內有不少反對的聲音。你呢?你對那份法案是怎麽看的?”


    看來對方並不清楚自己與伊柯麗斯簽訂的秘密契約。這讓維利埃悄悄鬆了一口氣。


    “站在我個人的立場上,我當然支持那份法案在全國推行。可從現實來看,我對法案是否能夠順利通過這件事持有悲觀態度。”


    特希爾點了點頭:“這不需要你來擔心。在經過初步討論之後,國民議會會組織對法案進行第一輪投票表決。這一輪投票幾乎不可能被通過。但是沒有關係,屆時政府將會組織專門的修訂委員會,對這份法案進行適當的修改,而修訂後的法案必然會在第二次投票表決之中獲得通過。”


    特希爾說這話的時候表現出了無與倫比的自信,好像他不是在說明一件會在將來發生的事,而是在陳述已經發生過的曆史一樣。作為一名不明真相的局外人,他隻能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而這裏。”特希爾用食指點了點自己的桌麵,“就是根據法案所要成立的一個全新部門:信仰審查部。”


    直到這時維利埃才注意到,不管是先前領著自己來到此處的那位先生,還是眼前的這位長官,身上都並未佩戴代表著正義部成員的徽章。而按照規矩,這種徽章是不可或缺的。


    “不過,在法案正式獲得批準通過之前,這個部門是無法以合法的名義開展工作的。所以,目前我們隻是暫時隸屬於由總理閣下親自設立的一個調查小組,手上的人員和資源也並不是很充裕。再加上不久前我們在行動裏還損失了一名人員,所以我才向總理閣下提交了報告,申請從正義部調一名驅魔人用於補充。”


    他盯著維利埃,發出了一聲輕歎。


    “雖說初出茅廬的菜鳥這一點有些令人頭疼,不過從你的履曆上來看,你這小子倒也不是沒有任何可取之處,經驗這種東西總歸是可以學習的。”


    “呃...您的意思是,今後我就要在您手下的調查小組裏做事,而並非正義部?”


    “你有什麽不滿麽!?”


    感到特希爾的視線開始變得淩厲起來,維利埃連忙擺了擺手:“我隻是有些...混亂。您的調查小組主要負責的是怎樣的工作?”


    特希爾將腦袋向後仰去,靠在了椅背上。


    “除了正義部的本職工作以外,還有針對‘異端分子’的追捕和處理。這裏的‘異端’不是指那些新教徒和正教徒,而是那些未受到伊柯麗斯官方承認的密教徒!如果你讀過那份法案,就應該知道伊柯麗斯打算達成一個怎麽樣的目的。如果他們願意歸附教廷,那自然皆大歡喜。可如果他們不願意,甚至還打算暗地裏搞些危害教會,危害社會的小動作...就不能怪我們不留情麵了。”


    說到這裏,特希爾的眼睛微微眯了起來。維利埃隻覺得眼前的壯漢似乎一瞬間就變成了一條吐著信子的毒蛇,那直勾勾的視線不由得讓他心中感到一陣發寒。


    “我先把醜話說在前頭。咱們和正義部不同,正義部隻負責處理魔鬼。而我們,即使對方是人類,一旦他們表現出了某種有可能會威脅到社會安定的行為,那麽也絕對無需手下留情,必須第一時間用鐵腕進行鎮壓!自從波拿巴時代以來,加洛林對那些密教徒們就一向表現得無比寬容。而到了現在,是時候由我們來終結這一切的鬧劇了!如果你沒有這種直麵罪惡的勇氣和覺悟,那麽現在就帶著這些檔案從我的麵前滾出去,迴到正義部,你原本上級的辦公室報道!我這裏歡迎新人,卻不歡迎叛教者和膽小鬼!”


    特希爾將那些紙張塞迴到文件袋裏,啪地一聲丟到了桌子上。


    經過特希爾的說明和這期間維利埃的思考,他已經大致理解到了自己如今的處境,並且敏銳地意識到這背後必然有著伊柯麗斯教廷的手筆。


    畢竟那份異端審判法案本就是教廷與共和國政府的洽談產物,眼前這個調查小組的成立多少也有一些教廷方麵的功勞。那麽,自己的檔案是被教會特意送到這裏來的,也就完全不足為奇了。


    老實說,這並不是一個輕鬆的抉擇。從小在修會長大的維利埃深知清理那些“異端分子”的重要性,卻並不代表著他就能毫無障礙地接受讓自己站到執法者的位置上,尤其是在剛剛親眼目睹了群眾們對於這項法案的反感之後。


    現在就拿著那些檔案,離開這個房間。那麽他就可以繼續作為一名驅魔人,在正義部工作。這樣或許看上去還算不錯。可這樣的選擇是否有悖於教會的打算?這明顯是一場曆練,如果他在這裏退縮,伊柯麗斯是否會對他感到失望,從而放棄對他的栽培?


    仔細想一想,如果接受了這份安排,他又會損失什麽呢?沒錯,加入特希爾的調查小組意味著他將成為類似過去宗教裁判所的審判員一類的人物。在加洛林這種一向推崇自由與進步的國度,這種鷹犬角色極有可能引來人們的厭惡和反感。


    但那又有什麽關係?如果寶劍和天平都掌握在自己的手上,那麽他就可以親自判斷哪些人是無辜的受害者,哪些又是應該下地獄的罪人。對於前一種人,他確信聖主的光輝能夠庇護其脫離苦難。而對於後一種,就應毫不留情的用利劍將其徹底抹殺。


    況且,這個所謂的信審部極有可能還有一個更大的目標:獵犬。


    維利埃不信任獵犬,就像伊柯麗斯不信任獵犬一樣,即使那位前首席驅魔人曾兩次救過他的命。或許到目前為止,獵犬確實沒有做過什麽傷天害理的惡事。但受到魔鬼掌控的家夥,所采取的行動往往不是被附身者自己所能決定的。也許前一秒他還在和你笑顏相對,下一秒那從暗中伸出的利爪就會割斷你的喉嚨。對於這一點,維利埃可以說是深有體會。在與對待魔鬼的時候,仁慈便是最危險的毒藥。


    既然使徒大人看中了自己,那就說明自己有這個能力能夠與獵犬正麵對抗。既然有了這個能力,就必須盡到相應的義務。他隻是需要一點時間,來把自身這把寶劍磨礪得更加鋒利,更加強大。


    費迪南二世沒能意識到華倫斯坦的危險性,其代價就是一座城市的陷落,一個家族的衰敗,一個王朝的覆滅。現在,光明城已經看到了獵犬展露出來的獠牙,就沒有理由對其坐視不理。


    光明城不能成為第二個維也納。


    那麽,獵犬就必須從根源上被消滅,無論任何代價。


    一種強烈的使命感有如洪水一般灌入他的全身。站在這裏,他意識到自己正身處命運的一個重要拐點。就像當年紅衣主教黎塞留向“收割者”華倫斯坦宣戰一樣,他在自己的心裏也默默地對獵犬下達了宣戰書。


    也許這種想法對他這樣的新人來說未免有些太過於自信,但在十二使徒之一的聖者注視下,他卻絲毫不覺得這件事有多麽愚蠢。大衛能夠用投石索殺死歌利亞,他相信自己有朝一日也能夠做到同樣的事。這世界上從不缺少奇跡,勇敢和對信仰的堅守足以幫助他度過一切危機。


    維利埃的思考似乎持續了很長時間,但特希爾一直沒有出聲催促,隻是將身體慵懶地靠在椅背上,十指交叉搭在胸前,用一種冷酷而又不失威儀的神情望著他。


    “我心中不存憤怒,唯願荊棘蒺藜與我交戰,我就勇往直前,把它一同焚燒...”


    聽到維利埃的呢喃聲,特希爾發出了一聲輕蔑的冷笑。


    “他們必出去觀看那些違背我人的屍首,因為他們的蟲是不死的,他們的火是不滅的。凡有血氣的,都必憎惡他們。”


    維利埃抬起腦袋,緊盯著特希爾,目光如炬。


    “我願意在您的麾下工作,長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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