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爾芒迴到公寓的時候,已經是黃昏時分。他隨手將解開的外套丟在了玄關處的衣架上,大步走進客廳,一屁股坐在了鬆軟的沙發上,出神地凝望著天花板上精致的水晶吊燈。


    從和裏卡多神父確定下行動方案的那一天開始,他就開始了這場不知道何時才能終止的狩獵。作為獵人,他的狩獵對象便是那些被稱為黑魔法使的家夥們。


    菲尼克斯的方便之處就體現在了這裏。任何事物,隻要和魔鬼扯上了直接的關係,哪怕隻有一丁點兒,菲尼克斯就可以抓住那尋常人所無法覺察的紐帶,順藤摸瓜,找到與其有所關聯的事物。


    黑魔法使便是一個完美的案例,這些異端所使用的法術直接來源於魔鬼的力量,那些魔鬼並沒有親自來到人間,而是通過某種特殊的通道短暫地將自己的力量借給魔法使們。並且一個黑魔法使所借用的力量有可能來自於多個不同的惡魔,這便導致了通過黑魔法來追蹤到本體位於地獄之中的惡魔完全不可行。但對於現在的阿爾芒來說,他並不需要找到那些魔鬼的本尊。


    根據菲尼克斯的說法,要建立這種特殊的溝通渠道,那些黑魔法使一定是創造了某種獨特的儀式或是法術來完成這一點。而且,極有可能所有的黑魔法使都是使用的同一套儀式,因為開發一套完整儀式的困難程度並不亞於從零開始製造一台內燃機。再加上黑魔法向來受到官方的嚴重管製,那些匪徒不可能有足夠的資源來開發多種不同的連接儀式。


    在對第一位自殺的黑魔法使的屍體進行徹底的分析之後,菲尼克斯找到了這種連接的關鍵——那是某種同時刻在靈魂和肉體上的印記,這種印記可以跨越帷幕,向地獄發送一個微小的信號。魔鬼們捕捉到這個信號,就可以對信號的來源進行反向定位,從而在地獄裏完成這一點價值較小,但通常隻是舉手之勞的交易。


    在那之後便是菲尼克斯的狩獵時間。這印記本身並沒有魔鬼的味道,所以憑借菲尼克斯的感知直接追蹤印記是不可行的。但菲尼克斯身為大惡魔,隻要破解了印記所攜帶的信息,那麽在相同的印記發出信號時,他就可以截獲那些信號,從而定位到黑魔法的使用者。


    理論上這一套流程並不複雜,但實際操作的時候卻發生了很嚴重的問題。大概是由於菲尼克斯如今正附身在阿爾芒身上,而信號是直接發送給地獄的原因,在最初的兩天裏菲尼克斯完全沒能捕捉到任何信號,直到第三天,他才發現了問題所在,並通過某種方式勉強重新建立了與地獄之間的聯係,才總算是第一次接收到了信號。讓阿爾芒感到有些在意的是,在進行所謂與地獄的聯係時,菲尼克斯總是會散發出一種莫名的緊張情緒。就好像他不是來自地獄的魔鬼,而是一個正在嚐試打開地獄大門的探險家一樣。


    好在整個過程之中並沒有發生太大的差錯,菲尼克斯每次重建聯係都不會持續太長時間,在捕捉到信號之後,他便會立即切斷聯係,將注意力集中到手頭的信號上。也許是因為時間較短,菲尼克斯捕捉的信號經常會出現空間上的偏差和時間上的延遲。好在隻要鎖定了對方大致的範圍,剩下的誤差就可以依靠菲尼克斯的基礎感知能力來進行彌補。


    而第一個信號指引阿爾芒前往的便是那天夜裏阻礙老人行動的兩位黑魔法使。在截取到信號之後不到十分鍾的時間,阿爾芒就抵達了現場,並且試圖從對方的口中獲取更多的情報。


    有了第一個人的前車之鑒,那兩人的自殺並沒有讓阿爾芒受到過多打擊。隻是有件事讓他一直有些困惑:假設說這種自殺是源自於某種紀律,這些黑魔法使不想讓組織的秘密被外人知曉,那麽,為什麽他們甚至都不願意進行反抗?


    如果這些黑魔法使真的如同神父所說的那樣,隻是為了一己私欲而使用黑魔法,又怎麽能對自己的性命毫不珍惜?


    越是追查下去,他所遭遇的事件就越是撲朔迷離。那之後菲尼克斯又繼續幫他定位了不少印記持有者的位置,而他每一次找到對方之後,所發生的事幾乎都是同一個劇本:他首先會向對方詢問他們與大東方會之間的聯係,對方不會給出迴答,並且會在接下來的交涉之中意識到阿爾芒的真實身份,而這也就是變故的開端。


    有一個人曾嚐試主動對阿爾芒發起攻擊,而其他的所有人,都是在理解阿爾芒的身份之後第一時間選擇了自盡。所有人在自殺時都沒有絲毫猶豫,仿佛這就是理所當人的舉動一般。那唯一一個有膽量進攻的人,在被阿爾芒躲開攻擊之後,也立刻毫不遲疑地將手槍抵在自己的太陽穴上開了槍。


    他今天已經見證了第九起自殺案的發生。對方掏出手槍時,他及時砍斷了那隻手掌,並控製住了另一隻手臂。本以為這樣就能阻止其自殺,但那人的身體還是在幾秒種之後痙痙攣著倒了下去。事後抵達現場的教會法醫查明,那人的口中有大量的氰化物成分.而在此之前,那些黑魔法使中沒有人是通過服毒來完成自殺的。


    多虧了裏卡多神父安排的教會人員時刻跟在阿爾芒的屁股後麵進行善後工作,這種狩獵才並沒有引發政府乃至媒體的不必要關注。由教會私底下進行的對於死者身份的調查也未能取得任何有效的成果,那些黑魔法使幾乎全部來自外地,在本地並沒有明確的關係網。


    簡直不可理喻。


    從一開始,阿爾芒就根本沒有要置這些黑魔法使於死地的意圖。或許這些人的手腳的確不太幹淨,但阿爾芒既非執法者,也沒有對罪犯動私刑的興趣。之所以會向神父請求處決的許可,隻不過是為了以防萬一——如果對方確實造成了明確的威脅,那麽他絕不會手下留情。


    那些狂信徒一次又一次地在阿爾芒的麵前用各種手段完成自裁,即便這些都是他們咎由自取,隻是看著這些人如此草率地結束自己的性命,就足以讓人感到心驚膽戰。


    這個世界上不乏精神錯亂的瘋子。可如果你所接觸到的人都不正常,又怎麽能保證自己還依然維持著清醒的認知呢?


    一方麵阿爾芒堅信那些黑魔法使背後的組織不可能支撐得起無休止的損失,他完全可以把這種狩獵繼續下去,直到那些混蛋願意露麵與他進行談判為止。但另一方麵,他又稍微有些擔心自己的精神能否在那一刻到來之前保持穩定。


    就算是邪惡的黑魔法使,他們也依然和真正的魔鬼有著天壤之別。


    即便血肉已經不懼一切損傷,精神卻也隻是一個普通的凡人。除非他能夠將這些糟糕的現實全都交給菲尼克斯去處理,否則在一切都塵埃落定之前,無盡的壓力和折磨將會永遠伴隨著他。


    這時,正被惱人的頭疼困擾的阿爾芒突然聽到了菲尼克斯的聲音。


    “看起來外麵有客人來了。”


    客人?


    他豎起耳朵,隱約間似乎的確聽到了門外的走廊裏有一些輕微的腳步聲。但那聲音很快就消失了,腳步聲的主人像是在刻意隱瞞自身的存在。


    就他所知,這座公寓樓並沒有外人居住,自然也不會有什麽訪客。


    對方是來找自己的?那會是誰?


    一時間猜不出答案,他調整了姿勢,坐在沙發上側耳聆聽,也沒有再聽到更多的動靜。


    不知道那人是否已經離開,繼續等待了一會兒,在好奇心和警惕心的雙重推動下,阿爾芒還是決定出門看看情況。


    就和門外的拜訪者一樣,他也刻意消除了腳步聲,躡手躡腳地來到門邊。先是透過貓眼向外望去,並沒有看到任何東西。隨後,他將手放在門把手上,飛快地推開了門。


    “呀!”


    一聲驚唿傳入他的耳中,沿著聲音的來源望去,他在靠近門的牆邊看到了一個預料之外的人影。


    他差點沒有第一時間認出弗朗索瓦絲來。她身上那件淺灰色,透著強烈青春氣息的青色格紋束腰連衣裙隻是改變形象的原因之一。另一個更加顯著的變化發生在她的頭上。


    阿爾芒記得她原本有一頭披散到後背的褐色自然卷,如今那柔順的長發已經從耳垂的位置被攔腰截斷,發型的改變似乎讓她整個人的氣質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原本她正靠在牆上沉思,阿爾芒突然開門的動作將她嚇了一大跳。


    “你在這裏做什麽?”


    “呃...”


    她揉了揉自己的後腦勺,像是有些害羞地垂下了頭。


    “我覺得還是有必要先來和您打個招唿...”


    阿爾芒更加不明所以了。


    “有這個必要嗎?對一個仇人?”


    “您還是沒能理清楚現狀嗎?”


    “什麽?”


    到這時候他才注意到弗朗索瓦絲的身後還放著兩個巨大的手提箱,光是從外形上就能判斷出其重量一定不小。即使弗朗索瓦絲作為驅魔人曾經受過不少體能訓練,要搬動這種程度的行李也不是什麽輕鬆的活計。


    “那麽,我就再向您做一遍自我介紹吧。在下是光明城正義部所屬驅魔人,代號雨燕。很榮幸能夠與您共事,獵犬先生。”


    在阿爾芒驚愕的目光之中,她將好幾份疊在一起的文件交到了他的手中。他翻閱著那堆文件,心中的困惑越發嚴重了。


    “這個龍騎兵小組是什麽東西?我可從來沒有聽說過!”


    “因為是新組建的部門,而您就是第一任指揮官。”


    “我?”


    “您看看後麵,有正義部的公章和穆勒部長的簽名。對了,委任書在下麵一頁。”


    阿爾芒已經看到了她所說的那份委任書。這一大堆文件所要傳達的意思實際上很簡單,正義部新組建了一個被稱為“龍騎兵”的特別行動小組,穆勒部長親自任命獵犬作為這個小組的第一任指揮官。聽上去倒還是給不錯,隻是到目前為止,除了他自己以外,小組裏的唯一成員便隻有弗朗索瓦絲。


    “這是你外公讓穆勒弄的玩意兒?”


    “這可不是濫用職權!部長先生可是通過正常流程,提交總理批準之後才建立的部門!”


    這倒也是,就算是以德尚的威望,也不可能跨越如此多的規則強行改變政府部門的組織架構。正常情況下這種新成立的部門應該要經過議會審核,不知道那幫官僚究竟搞了些什麽手腳,才能在阿爾芒的身份不暴露在國民議會眼皮底下的同時讓總理批準建立一個全新的部門。


    “我可沒同意過這種事。”


    “您不需要擔心,來這裏之前我已經了解過了,雖然名義上您被任命為指揮官,歸於正義部部長管轄,但部長先生並不會讓您和其他驅魔人一樣參與日常工作。說白了,這隻不過是個虛職而已。”


    “虛職...”


    “把我送到這裏來,也正是基於同樣的考慮。”


    阿爾芒將那些文件收了起來,抬起頭凝望著弗朗索瓦絲的雙眼。


    這是監視,或者說,隔離。如果不能把獅子關在籠子裏,那麽至少要把它和其同類安排在容易發現並能及時處理的位置。


    “對於這種安排,你就不會感到失望,或者是委屈?”


    他沒有在她的眼中看到一丁點兒沮喪的情緒,相反,那雙翠綠的眼眸裏還閃著一絲他所無法理解的希冀。


    “弗朗索瓦絲已經死了,我是雨燕,有,且隻有這個名字。如果您能完全理解這一點的話,也許就不會再對我的選擇產生任何疑問了。”


    “這還真是灑脫...”


    “困在曆史裏是沒有意義的。”她向前走了一步,眼中閃著像是星星一樣的光虎,阿爾芒則相應的後退了一步。


    “況且,在您對我做了那些過分的事之後,難道現在您還能對我棄之不理嗎,獵犬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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