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他所收到的來信中提示的那樣,老人在牆壁上找到了一塊活動的磚頭,他環顧四周,確認附近沒有任何多餘的視線之後,快速抽出磚頭,取出了藏在其中的鑰匙,又迅速將磚頭塞迴到了原本的位置。


    那之後,他小心翼翼地帶著鑰匙一路穿過街道,拐進一條行人較少的小巷,又輕鬆地翻過兩米多高的牆壁,跳進了一所花園中。花園裏沒有人,並且他一眼就發現了信上所說的那扇通往地下室的大門,門上用粉筆塗著一個鮮明的圓圈標記。


    他來到門邊,用鑰匙輕鬆地打開了那扇門。在進入地下室之後,又立即將其反鎖,並將耳朵貼在門上聽了好一會兒動靜。地下室中很黑,但他對此毫不在意。


    大概等待了一分多鍾之後,沒有發現任何有人跟蹤的跡象,他才從身上取出火柴,劃燃了一根,借著微弱的光芒分辨出道路,朝著地下室的深處走去。


    在最深處的房間裏,一張靠近入口的小桌板上有一盞油燈。他便順手點燃了油燈,以觀察屋內的景象。


    這裏的陳設像是一間工作室,諸如鋼鋸和鐵錘一類的工具隨意地靠在牆角,正中間的工作台上雜亂無章地堆積著一些趁手工具。簡單地觀察了周圍的景象之後,老人注意到一條門簾的後麵有什麽東西在輕輕晃動著。


    他伸手去摸藏在腰間的匕首時,主管掀開簾子走了出來,老人注意到他的腋下正夾著某種像是文件袋的東西。


    “你遲到了。”主管用平淡的語氣說道。


    “找到這裏來花了點時間,我從來不知道你們在這裏還有個據點。”老人挪開了手,但目光依然死死地盯著主管的白麵具。


    “你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沙啞。”


    “糟糕的小感冒。請不要在意,我們直接進入正題吧。”主管說著,將臉轉向一旁,輕輕咳了兩聲。


    他走到工作台前,伸出手將桌上的雜物推到一旁,把手上的文件袋放到了騰出來的空位上。


    “您應該知道不久之前我們打算與伊柯麗斯進行和平談判的事。”


    “聽說過。但後來似乎就沒什麽動靜了。”


    “原計劃中的談判已經被取消。”主管用毫無波動的語氣陳述著,一邊打開了那個文件袋,“前幾天那位使徒來到光明城,帶來了伊柯麗斯的最新指示:教會不承認大東方會的合法性,從現在開始,他們將會采取一切措施來逮捕任何與密教有關聯的人士。”


    老人不屑地輕哼了一聲:“說到底,不還是你們咎由自取。如果你們不去碰那個大主教,伊柯麗斯就不會這麽快下場。”


    “刺殺高蒂爾那件事,不是我們幹的。”


    這個消息倒是讓老人略微有些吃驚,他靠在桌邊,雙手抱胸,有些懷疑地望著主管的麵具。那隻純白色的麵具為主管提供了無與倫比的偽裝,配合上他那如同冰川一般平穩的語氣,老人永遠也無法知曉他是否在對自己撒謊。


    “那可是光明城的大主教,能夠繞過重重安保,完成刺殺的人,在這座城市裏並不多。恕我無法相信你的解釋。”


    主管停下了手中的動作,轉過身來麵對著他。


    “您明明知道除了我們以外還有一個組織可以做到這件事。”


    那言之鑿鑿的語氣讓老人產生了動搖。在這個長期保持合作關係的盟友麵前,他低下頭,開始仔細思考主管口中的那個組織究竟是指的何方神聖。


    但冷靜地考慮了十多秒之後,他依舊沒有半點頭緒。


    “如果被刺殺的隻是一個本堂神甫,那麽光明城有很多密教,乃至幫派能夠做到這種事。但是刺殺一個大主教...隻有你們,光明城最強大的密教團體可以做到。也許是我這老頭子太過於愚鈍,還請您好好指點一番如何?”


    “我們的確是光明城最大的密教,卻並非實力最強大的組織。”


    這番話乍一聽上去顯得有些沒頭沒腦,老人並沒能第一時間理解到主管畫中的含義。主管似乎並沒有要繼續解釋的意圖,他轉過身去,繼續伸手從那個文件袋中取出了一係列照片。


    “這就是他們的目的。”


    老人從主管的手中接過了照片,盡管因為光線和視角的原因,照片上的圖案顯得有些模糊。但他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主角的身份。


    “這是獵犬?”


    照片是在一間公寓的陽台裏照下的,那位年輕驅魔人就站在路邊,腳下還橫躺著一個看不出外貌特征的人。他似乎並沒有察覺到有人正在悄悄地為自己拍攝照片。


    照片不止這一張,主管從文件袋裏取出了好幾張照片,而每一張照片中所包含的模糊信息都類似:看起來獵犬正在對某些特定的人群進行狩獵。


    “這些照片都是你們拍下來的?這到底是什麽意思!?”


    “從一開始他們就沒想過談判,而這就是他們現在正在做的事,獵犬是先鋒,而使徒的到來便意味著這場獵巫行動的全麵開始。這場戰爭不是由我們發動的,而是他們。”


    直到這一刻,老人才終於理解了主管所想要表達的含義。這個情節是他從沒有去想過,也絕不願輕易相信的。如果是從其他人口中說出,他大概會輕易地將其當成耳旁風忽略掉。但告訴他這件事的是那位主管。無論是基於感情還是理性,他都不願意相信主管會在這種嚴肅的事情上撒謊。


    “這種指控...有什麽證據嗎?”再度開口時,他驚異地發現自己的聲音竟略有些顫抖。


    “現在正在發生的一切就是根據。人們最容易犯的一個錯誤就是輕易地將伊柯麗斯教廷與羅馬教廷劃上等號。但實際上這兩者是完全不一樣的存在。他們隻不過是吸取著羅馬教廷屍體上的養分成長起來的真菌,為了達成那所謂的正義,那些虛偽的教士們什麽事都做得出來。對於這種事,您應該相當清楚才是。”


    “這簡直是瘋了...”不知不覺間,老人的手指已經在照片上留下了一條條明顯的壓痕。


    “您認為這個世界真的在某一個時間點正常過嗎?我不敢苟同。”


    主管轉過身,迴到了那張鮮紅色的門簾後方,一陣窸窣聲之後,他從中提出了一個黑色的手提箱,放在了工作台上。


    “所以,這一次我們的委托便是請您幫忙,消滅,至少是壓製獵犬。”


    老人放下照片,看向那個手提箱。


    “壓製獵犬?我?”


    “沒錯。”


    他從嗓子裏擠出一聲難聽的苦笑:“你恐怕是太高看我了。雖說我沒有親眼見過獵犬的本事,但那是能夠獨自殺死阿蒙的存在,為什麽你覺得靠我這個老頭子就能夠將其擊敗?”


    “如今我們能指望的隻有您。”


    “這個委托我無法接受,因為根本就沒有成功的可能。”


    老人擺了擺手,將照片整理好,放迴到工作台上。


    “您還是另請高明吧。”


    “您完全有能力壓製他。關鍵在於,您是否願意為了這個目標而冒這個風險。”


    主管伸出手來,輕輕拍了拍那個手提箱。本打算直接離開的老人看到那個手提箱,不由得停下了腳步。一係列厚厚的支票已經被主管放在了手提箱之上。


    “這是加洛林銀行的支票,總計50萬利弗爾,而委托隻是請您對抗獵犬,不論成功與否,報酬都會支付。”


    “你們這是去搶銀行了!?”


    老人被這個誇張的數字嚇了一大跳,要知道光明城的工人一般也不過幾百利弗爾的月薪,稍微富裕一些的中產階級,則可以拿到兩千左右。他自己,作為雇傭兵,幹著刀尖舔血的活計,就是上次被委托去支援正義部對抗阿蒙,也不過拿到了五千的報酬,還是兩個人分攤。


    所以比起這筆巨款的誘惑,他現在更加好奇的是這筆資金的來源。大東方會作為一個密教組織,幾乎沒有穩定的產業收入。他們從哪裏搞來的這麽多錢?


    “您不需要擔心,這些錢都幹淨得很。如果您願意接受這次委托,這筆資金將會被分成三份,分別捐贈給您經常照顧的那三家救濟院。即使是在除以三之後,剩下的錢也足夠他們把那些失去父母的孤兒從肮髒的貧民窟搬到郊區風景秀麗的莊園,還請您好好考慮一下。


    主管將其中一張麵值一萬利弗爾的支票抽了出來,遞到了老人的手中。他檢查過發票的抬頭和簽章,確認了真實性之後又將其遞了過去。


    主管的話確實讓老人一陣心動,已經是半個身子邁進土裏的年齡,除了自己日常生活所需的最低限度的金錢以外,他將自己工作獲得的絕大多數報酬都捐給了那些處境艱難的孤兒院。接受了這個委托,最壞的結果也不過是一死。如果自己拒絕了這份工作,到自己死在哪個不知名的犄角疙瘩裏之前,能夠賺到如此大數額的金錢嗎?


    他一點都不懷疑對方可能會賴賬。不論是主管,還是他們背後的那位大師,都不是言而無信的偽君子。在承接他們的委托時,他是向來不帶有任何懷疑的。


    “既然有如此多的資金,你們應該有更好的辦法,或者能找到更多的人來做這項工作才對。為什麽是我?對上獵犬和他背後的魔鬼,我不覺得我有哪怕一丁點兒的勝算。你們就這麽心甘情願地看著這五十萬打水漂嗎?”


    他聽到主管的麵具後發出了一聲輕笑,不知為何,那笑聲竟讓他有些膽寒。


    “從一開始,我們就沒有指望過您能夠擊敗他,恐怕這世界上沒有幾個人能夠做到這種事。您隻需要將其壓製,剩下的事情,我們自然會處理。隻是這種程度的話,我們是相信您一定可以做到的。”


    主管說著,將支票收好暫放到一旁,伸手解開了手提箱上的密碼鎖。待那手提箱被緩緩開啟,由朱紅色綢緞所包裹的那個物體讓老人不由得眯起了眼睛,連唿吸都一直停滯了。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心髒正在不受控製地震顫著,看到手提箱內的東西,他所受到的衝擊力絲毫不亞於之前那價值五十萬的支票。


    “聖槍碎片?”


    “隻是聖槍的仿製品,但對付菲尼克斯完全夠用了。”


    隻是讓那聖物在老人的麵前顯現了片刻,主管就重新扣上了手提箱,並重新上好了鎖,仿佛是害怕裏麵的物體自己逃掉似的。老人完全能夠理解這種謹慎,和這個手提箱的價值比起來,那五十萬的支票反而都不算的什麽了。


    “您隻需要找到機會,把這一枚偽造的聖槍碎片刺入他的身體,就算是完成委托。剩下的工作就由我們自己來處理。”


    “我不明白。”老人警惕地搖了搖腦袋,“為什麽你們不惜付出如此高昂的代價也要做到這一步?為什麽你們不能試著拉攏他?”


    “我們嚐試過,但已經失敗了。”主管冷冷地說道,“我們和他不是一路人,注定走不到一起。而如果我們不趁著他還沒有過分警惕的時候先下手為強,那麽當他主動伸出獠牙打算咬破我們的喉嚨時,那時的我們就隻能成為待宰的羔羊,引頸受戮。


    您應該能夠理解,我們所恐懼的並非死亡,而是死亡所帶來的無能為力。我和我們的兄弟同胞,不是成為殉教者,就是在前往殉教的路途之中。終有一天我等將歸於塵土,這是不可避免的終局,而我們也早就為此做好了準備。


    我們能接受自己的身體成為鋪路石,支撐後來者繼續沿著我們所開辟出來的道路繼續向前探索。但他們會甘心看到這種事發生嗎?不會。他們會將我們挫骨揚灰,抹除我們所存在過的一切痕跡。他們會坐在法庭上,麵前同時擺著原告與法官的牌子,宣判死者的罪孽。到那時沒有人會為我們辯解,被告席上隻會豎立著一座沉默的墓碑。


    這就是世界的本質。不是殺人,就是被殺,六千年以來,一貫如此。”


    主管的話到這裏戛然而止,他明白老人需要一點兒時間來進行思考。過了將近半分鍾,他才接著開口。


    “想必您應該聽大師為您說明過我們的目的。現在,我們神聖的事業遇到了威脅,毒蛇已經咬住了我們的喉嚨。而您,有辦法拯救我們於水火之中,有辦法改變這一切。”


    沉默了很久之後,老人的口中才吐出了一句模糊不清的迴答:“我需要好好地考慮一下。”


    “希望這不會花費太久。”主管輕聲咕噥道,“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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