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顆近乎零距離射出的子彈麵前,人的頭骨和一塊腐朽木板又有什麽區別?


    阿爾芒親眼目睹了這一切:隨著男人的手指扣下扳機,子彈應聲飛射而出,自下而上貫穿了他的整個腦袋。一抹妖豔的血花隨著子彈行進的方向飛射而出,那一瞬間,仿佛是從男人的腦袋上開出了一朵火紅的罌粟花。


    在那之後,那具身體僵硬著向後躺倒了下去,重重地摔在了水泊之中。溫熱的鮮血從下巴的彈孔之中汩汩流出,與冰冷的雨水混作一團。


    這是什麽情況?


    當他調轉槍口的時候,阿爾芒以為他是打算采取別的手段來突破自己的封鎖。當他開槍之後,阿爾芒又以為他是打算用自己的鮮血來作為祭品,以換取那些魔鬼更豐厚的恩惠。所以,直到子彈擊穿他的頭顱,結束了他的生命時,阿爾芒依然保持著警惕,以防發生什麽變故。


    可之後什麽都沒有發生。男人仰麵朝天倒在自己的鮮血之中,握槍的手已經鬆開,那把左輪手槍落到了腳邊。阿爾芒站在原地,又安靜地等待了十多秒,才最終確定了一件事:對方的確已經死了,從剛剛開始在對方身上感受到的那股邪惡氣息也同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懷著強烈的困惑和驚疑,阿爾芒一揮手,解除了封鎖小巷的火焰。他盯著那男人,慢慢地走上前去,檢查這具在雨水的洗刷中逐漸失去溫度的屍體。


    子彈是從下巴與脖子之間的位置射入,大概從後腦勺的位置射出。這斷絕了他一切存活的可能。男人的麵部並沒有被破壞得太多,站在開始有所密集的小雨之中,阿爾芒才終於看清楚了男人的臉。但那是一張陌生的麵孔,並且很難說得上有什麽特色。除了這大概是個本地人以外,從他的外貌上,阿爾芒什麽都分辨不出來。


    不過,那已經凝固的臉上的表情讓他有些不安。在生命的最後一刻,男人的兩隻眼珠像是要從眼眶裏蹦出來一樣,睜得大大的。嘴巴也沒能合上,就好像是看到了什麽無比恐怖的事物一般。


    這讓阿爾芒的背上不由得升起了一絲涼意。他轉過身去,卻並沒有看到任何第三者的存在。


    但這種寧靜並沒有持續太久。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後巷之外的街道上出現,並且聲音越來越大,很明顯是朝著他們所在的地方來的。


    很明顯,先前的那幾聲槍響一定驚擾了周邊的居民。當幾名在街上巡邏的警察收到報案,衝進小巷的時候,阿爾芒依然站在屍體前方,盯著那張死去的麵孔發呆。


    幾個小時之後,裏卡多神父親自將阿爾芒從警察局領迴到了聖母院的會客室之中。


    “所以,我還是沒有搞明白他為什麽要自殺。”


    阿爾芒一邊咬著自己的指甲,一邊緊皺著眉頭。他的胸中已是一團亂麻,今天所發生的事已經完全超出了他所能理解的範疇。


    “我本以為他還打算再繼續抵抗一會兒,我還打算先折斷那混蛋兩條手臂來著!我沒打算殺他!誰知道他突然就給自己這麽來了一槍!我這麽說你也不會相信的,你沒有親眼見過現場,就不會理解當時的狀況有多麽詭異。”


    “我看到了現場。”神父輕輕地說道“所以我能相信你說的話。”


    這讓阿爾芒為之一愣:“那時候你躲在附近?”


    “沒有。”


    “那你怎麽能看到現場?”


    “日光所及,便是聖主的視線所至。”


    阿爾芒盯著神父看了好一會兒,琢磨著對方這句話的含義。但很快他就不再思考這些細節,這也許說明教會有辦法監視他的行動,卻也無關緊要。


    “所以,這些黑魔法使都是這樣?和邪教徒一樣,可以輕而易舉地獻出自己的性命?甚至沒有一絲猶豫?”


    “不...就我們的記錄來看,黑魔法使大多是為了追求某種利益才會染指黑魔法,對於這些利己主義者來說,沒有什麽比自己的性命更重要。”


    “那麽,他又為什麽要自殺?還是說他隻是打算通過自殘來換取魔鬼的力量,結果一不小心出了差錯?”


    “能收集鮮血的部位有很多,我想沒有誰會選擇自己的腦袋。”


    “那究竟是為什麽?為什麽我隻是想讓他告訴我有關組織的情報,他就立刻舉槍自盡,沒有留下任何商量的餘地?”


    神父板著臉,輕輕搖了搖頭。


    “這確實令人困惑,即使是以我們的經驗,也很難找到原因——過去從未出現過類似的案例。”


    一個越發古怪的謎團擺在了阿爾芒的麵前。越是思考,他就越是坐立不安。一迴想起那男人臨死前的眼神,他的心髒便會一陣不自主地抽搐。即使是在麵對最兇殘的魔鬼時,他也從未體會過這種心情。


    “這已經不是一般的密教組織了,這完全就是邪教!這幫人究竟要有多麽喪心病狂,才會讓他們的成員心甘情願地朝著自己的腦袋開槍!”


    他的雙眼布滿血絲,口中喘著粗氣,像是一頭發怒的獅子,狠狠地瞪著神父。


    “而現在,我的妹妹就被這樣的匪徒給抓在了手心裏!”


    那位神秘大師的眼睛裏總是散發著理性的光輝,而潔白的主管,盡管被麵具遮住了所有表情,語氣也從未有過絲毫波瀾,阿爾芒也未曾從他的身上感受到過類似危險分子的氣質。這和大師的自我評價相當符合——他們是一幫學者,知識和真理的探究人。這幫人不會有什麽危險,至少在潛意識裏,看到他們的人都會這麽覺得。


    所以,到目前為止,阿爾芒對這個組織的態度還算是不錯,凡妮莎雖然暫時被他們拐走了,但總有一天,事情能夠和平解決,他能夠把凡妮莎完好無損地帶迴來,他一直是這麽覺得的。


    但是現在情況發生了變化。


    如果說這種狂信徒一般的瘋子是大東方會的成員,那麽他們的組織內部會不會有更多類似的存在?或者說,凡妮莎會不會被他們洗腦成這樣的人?


    想象力就像是從山頂被推下的石頭,一旦失去了阻礙,便會一發不可收拾地不停地滑落下去。現在,阿爾芒的腦海之中隻剩下了一件事:找到那些藏起來的巫師,如果有必要,摧毀他們。


    “您應該冷靜一下。”和阿爾芒不同,神父依舊保持著冷靜,“好好迴想一下,從您見到那個死者的那一刻,到最後他舉槍自盡,中間他有說過一句話,或者用某種行動證明過,他就是大東方會的成員嗎?”


    “這是什麽意思?你給我的地址不就是那幫巫師的據點麽?”


    “在行動之前,我就提醒過您這一點。由於時間實在是太過於久遠,我們並不能保證大東方會的接頭人一定會在那裏出現。”


    神父的話提醒了阿爾芒。他慢慢地冷靜了下來,不斷搜索著自己腦海中的記憶。雖說自己一直在向對方開口詢問巫師們的藏身處,可是對方的確一直沒有正麵迴答過自己的問題。


    “可是...他把我當成了教會的密探。”


    “教會的密探暗中關注著許多有威脅的組織和個人,並不隻有大東方會會有這種警惕。”


    那男人有說過與大東方會有關的話嗎?沒有。有使用過相關的法術嗎?除了黑魔法以外,他便隻是對著阿爾芒射出了幾發手槍彈。他並沒有對阿爾芒使用催眠術——也許隻是沒能來得及做到這一點。最重要的是,就連一開始的暗號,都並非神父所告訴的那句詩。


    “但那依然是雨果先生的詩。”他喃喃地說道。


    “實際上,就我們所知,黑魔法在共和國境內並不算普及。與阿爾比恩和赫爾馬比起來,加洛林本地的執法者大都受過伊柯麗斯的反異端培訓,那些邪教徒和黑魔法使很難在這裏紮根。而大東方會,自從大革命時期他們第一次進入加洛林開始,就從未有過使用黑魔法的記錄。”


    “也就是說,今天我抓到的這個家夥並非他們的人?”


    “隻是猜測。現有的證據不能支持我們肯定這一點,卻也並不能讓我們否定他。”


    急促的心跳緩緩地平息了下來,如果真是這樣,情況或許還沒有他所想象得那麽糟糕。


    可是神父並沒有百分之百地完成確認,糟糕的事依然有可能發生。這就像是一場賭博,阿爾芒不想把自己家人的安危當成籌碼推上賭桌。


    危險因素就應該被抹除,堆滿幹柴的屋子裏,容不得一丁點兒火星。


    “我有個問題。”


    “請講。”


    “教會對這些黑魔法使的態度是怎樣的?”


    神父的目光中透露出了些許困惑。


    “先前我已經和您解釋過,這種力量來自於魔鬼,是十分危險...”


    “我明白。現在我想知道的隻是一個簡單的問題:你們是怎麽看,或者怎麽對待他們的?”


    對於神父來說,這個問題似乎有些難以迴答。他先是沉默了一陣子,隨後又捏著念珠,念了幾段玫瑰經。


    “這是什麽很難以啟齒的話題嗎?”


    神父依舊自顧自地念著經。直到經文的最後一個音符落下,他才幽幽地歎了一口氣。


    “對於聖主之敵,理應盡全力抹除。”


    這一次,兩人間談話的氛圍發生了微妙的變化。以往一直是神父盯著阿爾芒,阿爾芒盯著牆壁,或者天花板發呆。現在,是阿爾芒盯著神父的眼睛,神父則抬起頭,凝望著不遠處牆壁邊恬靜的天使雕像。


    “那麽,即便是除掉他們,也是合法合規的行動咯?”


    “您想要什麽?”神父開門見山地問道。


    “武器和彈藥。然後,還有處決令,或者類似的東西。”阿爾芒麵不改色地說道,“我去幫你們除掉那些家夥。”


    “就您自己一個人?”


    “我不需要幫手,幫手隻會拖我的後腿。你無需懷疑我的能力,那些魔法使能厲害到哪裏去?他們能扳得動阿蒙的一根手指頭嗎?對我來說,解決掉他們就和打個噴嚏一樣輕鬆。”


    “其實,比起將他們不由分說地處決,我們更希望您能夠抓到幾個俘虜,這樣可能會對我們下一步的搜查行動提供幫助。”


    “這我可不能保證。”阿爾芒輕哼了一聲,“鬼知道那些瘋子槍裏的子彈究竟是留給誰的。”


    在阿爾芒充滿威懾的目光之中,神父隻能低下頭,答應下了這樣的安排。


    “我會讓人去安排。您打算什麽時候開始行動?”


    “現在。”


    他一邊說著,一邊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在那之前,還得請您幫個忙。我需要去檢查一下那具屍體。”


    男人的屍體已經被警察送到了附近的法醫醫院,正在等待法醫為其進行屍檢。一名警察帶著阿爾芒來到這個沒有窗戶的房間裏時,屍體上已經蒙上了一層白布。不待警察打開燈,他已經走上前,來到屍體邊,掀開了那層白布。


    頭頂上的電燈也幾乎同時亮了起來,屍體已經變得僵硬了許多,皮膚透著滲人的白色。那雙眼睛,如今已經完全合上了。


    “你先退出去一下。”他頭也不迴地對身後的警察說道。


    “可是...”


    這當然是不符合規矩的行為,警察剛想要開口拒絕,阿爾芒已經轉過了身,死死地盯著他。


    在這個瞬間,一股冰冷的窒息感壓迫著他的喉嚨,讓他什麽話都沒能說得出來。在阿爾芒的注視之中,他顫巍巍地向後退了兩步,並向阿爾芒敬了一個禮之後,迅速轉過身逃離了房間。


    待走廊中的腳步聲漸漸遠去,阿爾芒轉過身來,將手放在了存放屍體的桌板上。


    “你確定要這樣做嗎?”他輕聲問道。


    “這並不會造成什麽危害。”魔鬼在心中迴答道,“況且這些黑魔法使是相當嚴重的不可控因素。照我說的做,對大家都好。”


    或許這是個相當重要的決定。但站在如今阿爾芒的視角來看,問題倒也並沒有那麽複雜。他的意誌就是菲尼克斯的意誌,反過來,也完全一樣。


    於是他將手放到了屍體的臉上。下一秒,這具屍體便發生了自燃,火焰毫無征兆地從血肉之中猛然迸發,迅速將其完全包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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