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爾芒.卡洛望著眼前這具年輕的屍體,心中五味雜陳。


    頭頂上閃爍不定的昏黃電燈為這個狹小的地下書庫帶來了一絲光明,借著這些光線,他看清楚了這位不久前還是自己的同僚的男子的死因:一把尖銳的,失去了手柄的銀白色刀刃刺入了他的喉嚨,溫熱的鮮血浸透了他的草灰色呢子外套。除此之外,他的一隻手臂被齊根斬斷,一條腿也已經不翼而飛。


    那刀刃是受害者自己的武器,阿爾芒認得出來。死者是一位獵人,當然會隨身帶著用於狩獵的武器。隻是這一次,他卻反而死在了自己的獵物手中。


    這並不是什麽稀奇的事,他們的獵物可不是山林裏的野豬和牡鹿,在工作的時候產生傷亡實在是再正常不過了。隻不過是一個小小的陷阱,拖住了阿爾芒幾分鍾的時間,就讓敵人找到了機會製造出了三具新鮮的屍體。


    在屍體那隻無力地垂落到地麵的手邊還落著一把黑色的,散發著漂亮金屬光澤的半自動手槍,手槍的保險已經被打開,阿爾芒將其撿了起來,關閉保險,彈出了彈匣,檢查其中的子彈數量。


    還剩五發。彈匣的總容量是七發,在麵對敵人的獠牙時,這位可憐的男孩隻來得及射出兩發子彈。


    阿爾芒將彈匣推迴,彎腰將槍放迴到了屍體的手邊,盡可能地使其保持在原來的位置。屍體的處理會有專業的清道夫來負責,他隻需要做好自己的工作就行。


    一陣夾雜著詭異尖笑聲的陰風從身後吹來,寒意從豎起的衣領滲入了阿爾芒的後頸。他站起身,迴過頭望向身後的陰影。


    大量木製書架和其中珍藏的書籍將這個地下空間變成了一座迷宮。在那些藏書之後的縫隙中,似乎有一道神秘的黑影,如同鬼魅一般閃爍而過。


    猛烈的關門聲在地底炸響,從聲音的方向判斷應該是自己進來的那扇門被“人”關上了。阿爾芒麵色沉靜,沒有絲毫慌張地從腰間的槍套裏抽出了自己的手槍,小心地打開了保險。


    教會手槍,再加上腰間那把銀光閃閃的軍刀,結合現在阿爾芒的這一身黑色獵裝,就構成了市民們對驅魔人的刻板印象。事實上隻有那些剛剛結束訓練和考核,成為驅魔人的菜鳥才會打扮成這樣一身古板的行頭。那些經驗老道的專家們都有各自的喜好,就算是需要在工作的時候潛入人群之中,也不會有市民能將他們辨認出來。


    阿爾芒當然不屬於那些菜鳥之列,他打扮得如此規矩是另有原因。


    “嘻嘻嘻!!!可憐的小家夥,盡你所能地掙紮吧!就像你的那些同伴一樣!不過不要害怕,我馬上就會仁慈地為你帶來甜美的死亡!”


    妖異而又充滿迷幻感,讓人分不清方向和距離的笑聲傳入阿爾芒的耳中。他沒有理會對方的挑釁,無所畏懼地用左手舉起手槍,瞄準了前方空蕩蕩的走廊,右手則按住了腰間的刀柄。敵人沒有露出身形,他半晌都沒有動作,同時屏住了唿吸,像是注視著獵物的蛇一般停在了原地。


    可那詭異的聲音也突然間消失了,一時間整個世界都陷入了沉寂,阿爾芒再也聽不見任何響動,仿佛剛剛的那些吵鬧都不過是一場離奇的幻夢。


    他數著自己的唿吸聲,靜靜地望著前方。突然,在某一個瞬間,他飛快地調轉了槍口,指向了右方的書架!


    然而那陰風卻再次從身後襲來,並伴隨著一個譏諷般的嘲笑。


    “真是可惜,猜錯了!”


    阿爾芒迅速做出了反應,他的身子向後仰去,躲過了一道淩厲的爪擊。他的閃避算不上完美,隻是躲開了要害,那道可怕的寒光擦著他的臉頰飛過,帶起一絲血花的同時直衝著阿爾芒握槍的右臂而去。然後真真切切地命中了他的右臂,鮮血猛然迸發而出。


    “沒錯,就是這樣!首先是右手,下一個是哪裏?要不要來猜猜看?是左手還是...”


    “右腿。”阿爾芒低聲呢喃道。除了他自己以外,沒人能聽到他的聲音。


    震耳欲聾的槍響打斷了那空洞的嘲笑,接著那遊刃有餘的聲音變成了慘叫,並帶著不可置信的混亂和疑惑,在陰暗的地下不斷迴響。


    “啊啊啊!!!該死!?怎麽可能!?你這混蛋做了什麽?明明我已經砍中了你的右手才對!為什麽你還能擊中我!!!”


    在阿爾芒的身邊,他前後的書架連帶著其中放置的書本轟然倒塌。木結構的斷麵相當整齊,就像是有一把無形的刀刃將其瞬間砍斷一般。這種斷痕也同樣留在了阿爾芒的身上,準確地說,是他的衣服上。


    阿爾芒的外套,乃至外套下的襯衣的右袖布料都已經從上臂處斷開,軟綿綿地耷拉在手臂上。那正是剛剛敵人所偷襲得手的位置。但奇怪的是,在衣物都已經被整齊砍斷的情況下,他的手臂卻完好無損,甚至於連一點兒傷痕都看不見!就好像是那斬擊隻對衣物有效一樣。


    如果此時阿爾芒的身邊有其他人的話,或許還可以注意到更多的細節。在他的臉上,以及手臂的斷裂處,那些溫熱的鮮血正在飛快地蒸發分解。短短幾秒之後,所有的液體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阿爾芒沒有去理會右臂的狀況,也沒有對敵人的叫囂做出反應。他依然凝望著前方那十多層書架後的黑暗,仿佛陷入了某種思考當中。


    “你這隻卑賤的臭蟲!你以為撞了點狗屎運就可以從我的手中逃脫嗎?我要殺了你!我要把你的皮剝下來,然後用地獄的火焰將你炙烤成灰燼!看著你的血在岩漿裏沸騰!我要聽著你的慘叫到死為止!讓你後悔傷到我!”


    阿爾芒的射擊的確激怒了對方,仿佛來自四麵八方,漫長的咆哮迴聲在牆壁間迴響,不斷衝擊著阿爾芒的耳膜。但敵人的虛張聲勢騙不了阿爾芒,他敏銳地察覺到那聲音之中夾雜著一絲虛弱感。剛剛命中的那一發子彈一定對其造成了不小的傷害。


    突然,所有的燈光都在一瞬間熄滅了,伸手不見五指的純粹黑暗降臨在這個地下空間。和先前一樣,阿爾芒耳中的一切聲音都突然消失不見。敵人重新蟄伏了起來,並且正在為下一次攻擊做準備。這種寂靜宛如暴風雨來臨之前的那一片黑壓壓的烏雲,沉悶無比地壓在人的心頭。


    這是一位“刺客”...或許在所有類型的惡魔中,這是最難以對付的一種,它們的法術可以很好地將自己的身形隱匿在陰影之中,然後再從意想不到的死角發動致命一擊。並非所有的驅魔人都擁有良好的戰場感知能力。也正因為如此,明明對方不過是一隻普通的騎士級惡魔,卻已經有三名初級驅魔人輕而易舉地被其所殺害。


    可惜它現在的對手是阿爾芒,就像是耗子遇上了貓。在天敵麵前,它的靈活性和隱蔽性起不到任何作用。無論它怎麽試圖隱蔽自己,那腥臭的味道都不可能躲得過阿爾芒的感知。


    在這片詭異的寂靜和黑暗之中,他隻是輕描淡寫地收迴了手,並且看似隨意地將手中的槍口指向了另一側書架的方向,扣下了扳機。


    特製的鍍銀子彈穿過了重重書架和其中的藏書,伴隨著一係列沉悶的衝擊聲飛向了目標。數秒後,隨著一聲淒厲的慘叫落下,一切都重新歸於了寧靜。偌大的地下書庫中再次隻剩下了阿爾芒自己的心跳聲。頭頂的燈泡閃爍了一陣子後重新點燃,昏暗的光線重新將他的影子投在了牆上。


    阿爾芒長長地唿了一口氣,讓急促的心跳漸漸趨於平靜。他關上保險,將手槍塞迴了槍套中扣好,最後又衝著身邊的死者望了一眼。他的眼中沒有哀悼,甚至也沒有流露出悲傷,隻有一種深深的惋惜與無奈。這時,一個淡漠的人聲突然在他的腦海中響起。


    “這並不是你的責任。”


    他沒有迴應那個聲音,默默地將視線從屍體上移開,邁開步子穿過那些陰暗狹窄的走廊,走向了自己剛剛射出子彈的方向。在書架盡頭的牆角處,他看到了那具扭曲可怖的屍體。那是一個類人型的生物,但其整體身材比正常人類高,也比正常人更瘦。修長的的四肢尖端已經蛻變成尖銳的利爪,可以輕易地撕碎血肉和家具。臉部細長,身上沒有毛,裸露在外的灰青灰色皮膚像是腐屍一般。


    屍體的身上有兩處明顯的槍傷,一個在右腿上,另一個在胸腔位置,黑紅色的汙血正從巨大的創口處流出,其中還可以看到幹癟的紅色心髒。很明顯,正是胸腔的這一處傷口要了他的性命。


    阿爾芒從腰間抽出了軍刀,又從胸前的口袋裏取出了一個裝著聖油的小瓶子,將其中的液體塗在了刀刃上。完成準備後,他輕輕地將軍刀插入了那怪物的身體,刀鋒輕而易舉地撕開了血肉,沒入了屍體之中。但除此之外就再也沒有了多餘的反應。他這才滿意地收迴了劍,用手帕擦掉了劍刃上的汙漬,插迴了刀鞘之中。


    然後他沿著記憶中的路線穿過地下書庫,返迴到了入口處,試圖推開那扇被關閉的大門,卻意外地發現門被鎖死了。按理來說這扇門的鎖應該是在內部,不存在無法從裏麵打開的情況。阿爾芒檢查了一下門鎖,看起來那怪物使了一點手腳,將門栓和牆壁卡在了一起,現在想要出去,就必須得將這扇門給強行破壞掉。


    手槍的子彈不是用來浪費在這種事上麵的,而軍刀也不太可能能夠破壞這扇厚重的大門。阿爾芒這樣的驅魔人有自己的解決方法,現在正是為數不多他所掌握的法術派上用場的時候。檢查了一遍門鎖後,他後退了幾步,麵對正門,口中默念咒文。


    一陣灰色的風壓從在這個密不透風的房間刮起,帶著可怕的勢能狠狠地撞到了那扇大門上,哐當一聲巨響之後,門栓和牆壁被卡住的部分也被破壞,失去固定的大門被猛地推開,門上留下了好幾道可怕的撕裂痕跡,來自外界的新鮮空氣透入了阿爾芒的肺部,也讓他急速運轉的大腦冷靜了下來。


    他沿著旋轉樓梯迴到一層,這座宏大圖書館的一樓已經空無一人,天井中的夜空倒映著這座宏偉都市的閃耀燈火,阿爾芒按照不久前的記憶朝著出口的方向走去。在圖書館的正門外,有好幾名圖書館的員工正在焦急地等候著。


    一看到阿爾芒出現,他們當中立刻有幾人迎了上來。


    “驅魔人先生,裏麵的情況如何了?”


    “惡魔已經被消滅,有三名驅魔人陣亡。可以通知清道夫處理現場了。”


    他沒有再和這些露出或訝異或敬佩神色的紳士們繼續交談下去,徑直走下了圖書館正門外的台階。在不遠處的馬路邊,一位戴著墨鏡的高挑女郎正站在一輛漂亮的小轎車旁,望著他所在的方向。察覺到對方的視線,阿爾芒特意挽起了衣袖,將那截突兀的斷口隱藏了起來,並下意識地將外套裹得更緊了一些。


    當阿爾芒來到車邊時,安德莉亞拉下了墨鏡,衝著他露出了一個柔和的微笑。


    “第一次帶隊,感覺情況如何?”


    “糟糕透頂。”他取下了一直戴在臉上遮住上半部分臉的麵具,撇了撇嘴,“那惡魔是個該死的刺客,所有人都死了。”


    安德莉亞向阿爾芒的身後望去,並沒有看到跟隨而來的其他身影。結合他的講述以及那灰暗的神情,她立刻就理解了所發生的一切。於是她抿了抿嘴唇,嚐試著安慰這位驅魔人。


    “別灰心。第一次嚐試的失敗總是在所難免。下一次...”


    “沒有下一次了。我當不了教官,把那些菜鳥送到我這裏來隻會讓他們白白送死。讓教會去找別的人選吧。”


    安德莉亞麵露難色:“...經驗豐富、為人正直、最重要的是,對教會忠誠。結合這些條件來看,能夠入得了教會法眼的人選並不多。除此之外,“獵犬”的威名也是一個巨大優勢,就算隻是為了親自見一眼你這位光明城的傳奇,計劃的報名者也會絡繹不絕。它們絕對不會輕易讓你逃走的。”


    “求你了,安德莉亞。”阿爾芒抬起頭,用近乎祈求的目光望向這位與自己相處多年的經紀人,“這對我來說幾乎是一種刑罰。你得幫幫我,讓他們換別人吧,一個沒有任何團隊行動經驗的人來當教官,難道不是一個很愚蠢的選擇麽?”


    看到阿爾芒略顯疲憊的眼神和苦澀的麵容,她意識到或許自己的確是對這個年輕的孩子寄托了過高的期待,隻好苦笑了一聲,伸手輕輕揉了揉阿爾芒的腦袋。這熟悉又令人安心的觸感讓阿爾芒心中的焦躁不安漸漸緩和,緊繃的身體也略微放鬆。


    “別想那些糟糕的事了,今天就先好好休息吧。教會那邊的迴複我會去想辦法的。”


    “嗯。”他垂著腦袋,低聲答應著。


    安德莉亞笑了笑,接著她拉開身旁的車門,和阿爾芒一起上了車。司機轉動鑰匙發動了汽車,很快便載著兩人消失在了城市的夜幕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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