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不知道花淺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不過長樂也不催促,反正她也沒什麽急事,於是幹脆坐迴原位,歪著腦袋與花枝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天。


    花淺瞥了長樂一眼,有些心急。她其實是想讓長樂先上去,方才她看見薛柒,不知道薛紀年有沒有來,花淺有心想等一等看。


    不過看長樂這四平八穩的樣子,估計是不等著她一起是不會先走的。


    正考慮著找個什麽借口讓長樂先上,卻聽不遠處傳來嘈雜聲。


    花淺和長樂齊齊抬頭,隻見安平公主坐著步輦晃晃悠悠的過來,很快來到麵前。


    安平公主本是懶洋洋的模樣,一瞧見她兩人,猛的坐直。


    長樂也一樣,忽的站起,臉色黑沉,兩人一站一坐,姿勢全開,跟即將下場的鬥雞似的。


    不是吧?又要打?花淺悄悄後退一步。


    誰知安平僅是冷哼一聲,看著兩姐妹,眼底閃過一絲譏誚與不屑,由侍女扶著走下步輦,走向長樂,在長樂越來越黑的臉色中,直接越過她,往摘月宮而去。


    花淺:“……”


    長樂:“……”


    即便安平一句話也沒說,但是長樂依舊從她方才的神情裏看出滿滿的鄙視。


    有一種人,即便不說話,僅僅是站在那裏,也能讓人忍不住的手癢,抓心撓肝的恨不得捶死她。


    長樂就非常癢!


    這賤人,敢鄙視她?!


    長樂豁的跳起,伸手就朝安平後腦勺劈去,挖不出你的眼珠子也要打得你腦震蕩!


    花淺心頭一跳,眼疾手快的一把拽住她。


    “你幹什麽?”


    “皇姐你放開過我。”


    花淺低聲勸阻:“你別亂來,今日是除夕,大鬧起來母後不會放過我們。”


    長樂被花淺半抱著腰,猶不甘心的瞪著越走越遠的安平:“可你看她那什麽德性!我忍不住。”


    “忍不住也要忍,方才一路上你不是說了,咱們凡事要商量,要想好退路。你現在要是鬧起來,咱們能往哪裏退?”


    這話長樂覺得有理,她安靜了下來,輕輕推了推花淺,讓她鬆開自己,才理理衣飾,憤憤道:“皇姐,你說得沒錯。我決定了,一會兒宮宴結束後我就跟你迴去,咱倆今晚就商量商量,明兒是開年,新年新氣象,給她來個開門紅。看我怎麽收拾她!”


    花淺:“……”


    對於長樂公主這樣說風是雨的性子,花淺實屬無奈。


    可不答應也不行,這人執著得很,隻得半愣半可的哼哼兩聲,算是應允她的提議。


    長樂公主方才心滿意足的挽著花淺,兩人一同往摘月宮而去。


    待這姐妹倆氣喘籲籲的爬到頂時,摘月宮上麵已是人滿為患,各宮嬪妾小主圍坐一塊,切切私喃好不熱鬧。


    花淺一眼就看到薛紀年。


    一襲深紅繡暗紋袍子,戴著黑色的官帽,兩根長長帽纓安靜的垂在身前,即使靜靜地坐在那裏,也是豐姿奇秀神韻獨超,卻又不給人一種奪目的感覺,很恰當的隱在滿室天貴裏。


    至於她為何一眼就發現他,大約是因為這滿室的勳貴中,隻有他是她真正的主子。


    憂愁,紅包都不給一個。


    薛紀年坐在離皇帝較遠的位置,他也看到了花淺,卻又像什麽都沒見到,目光平靜的移到她身邊的長樂身上。


    他的身旁坐著懷王庶長子殷子商。


    其實花淺是有些疑惑的,說是家宴,怎會有外臣在場?不過在看到薛紀年身上那身官服後,又明白過來。


    東廠提督,即便再位高權重,終究與普通朝臣不同。


    在天家的眼裏,依舊是個奴才。


    隻不過與宮裏的太監略有不同,一個是內侍,一個是外放,都隻是下賤奴才。


    這麽一想,花淺又有點同情薛紀年。


    因為兩姐妹來得遲,好位置都被大家搶光了,在場所剩幾個都是偏旮旯角的地方。


    所謂好位置,就是離帝後近的位置。特別是皇帝,能夠近一尺絕不近一寸,他目光要是往哪個女人身上多停三秒,其他女人今晚迴去八成都得睡不著。


    長樂四下一掃,就看見安平正看笑話般的看著她。


    嗬,長樂公主是那麽好被看笑話的?


    她瞬間如即將上戰場的母雞般,堅起全身羽翎,哼了一聲,腳步一轉,抬頭挺胸,徑直往溫皇後走去。


    因為摘月宮地方太小,眾人呈環形跪坐著;還是因為地方小,一個大環還不行,以帝後為點,兩邊各呈三個半環。


    雖說皇後身邊沒什麽位置,但架不住長樂公主撒兩句女兒嬌,宣統皇帝首先就沒扛住,命人又添了個錦團,讓長樂擠在溫皇後的下首。


    落坐以後,長樂挑釁的拋了個眼風給安平,滿意的看到對方被氣狠的臉。


    被遺落原地的花淺:“……”


    她也發現安平公主在看好戲,不過長樂突然這麽悶聲不響的接招,花淺一時沒跟上節奏,以致長樂都快走到溫皇後身旁,她才反應過來。


    反應過來也沒用啊,她總不能跟著長樂也往溫皇後身邊擠吧。


    莫說溫皇後身邊已無位置,便是有,她也不敢湊上去。


    看溫皇後的神色,她要是也學長樂,八成會被她扔牆角去。


    她四處一看,所剩位置也不多了,也不知道薛紀年前頭那個位置為什麽空著,花淺幹脆坐了上去。


    坐下之時,為了避嫌,她連對薛紀年一個眼神都欠奉。


    不動聲色的薛提督幾不可查的皺了皺眉。


    本來按理花淺是要對殷子商道個安好,說到這個殷子商,那日她聽長樂公主提起過,論輩份,她還得稱他叔。


    看著殷子商風華正茂的那張臉,喊他一聲叔,花淺實在難以啟齒。


    幹脆也當沒看見。


    坐下後花淺好奇的張望了四周,雖說沒看到薛柒,但她幾乎百分百肯定,薛柒一定把她和長樂一路上的對話一字不差的傳給薛紀年。


    說不定連長樂栽下步輦的姿勢都描繪的透徹。


    想起那晚薛紀年的保證,原來給長樂使個小絆就是報複啊?


    這麽一看,薛紀年還有幾分可愛。


    宴會肯定離不開歌舞,一群穿的極少的宮女在中間的方台上跳起來,水袖長舞身姿曼妙,花淺看著都替她們覺得冷。


    摘月宮是整個皇宮最高的地方,站在上頭,上上京的繁華一攬眼底。


    站在觀星台上,看著腳底的萬家燈火,讓人有種豪情頓生激情萬丈的滿足感。


    但皇帝陛下大約忘了,這地頭除了視覺效果很滿足,風力的勁道也讓人很滿足。


    一級風低三度,不知道幾級的北風在南北通透的摘月宮自由奔放,惹得後宮一眾嬌花麵如菜色苦不堪言。


    盡管穿的不少,但禁不住狂風肆虐,一個個雖然腮紅描眉樣樣沒落,但被風一吹,再好的腮紅都遮不住臉上的蒼白,白裏還帶著青。


    偏偏她們為了喜慶,個個塗了大紅唇脂。於是在慘白臉色的對比下,更是紅的驚心動魄,大晚上的,瞧得人發慌。


    宣統皇帝也有些慌,可誰讓這地頭是他選的,這幫女人也是他選的,就算再令人膽寒,也得咬牙堅持下去。妙筆閣


    天越來越黑,四周的柱子上都依次亮起宮燈,隨著風勢飄飄蕩蕩,吹的燈火明明滅滅,跟要鬧鬼似的。


    在這樣的環境下,誰會安心看歌舞,估計除了個別心思在龍床的女人之外,其他眾人,無不是在默默祈禱時間快快過,好早些各迴各宮,各睡各床。


    至於桌上的吃食,嗬嗬,誰也沒有動。


    花淺伸手試了試,凍手的很。


    她悄悄往懷裏摸了摸,湯婆子和點心都是熱的。


    四下一打眼,見沒人注意到自己,快速的摸出一塊點心往嘴裏一塞,低下頭假裝整理衣飾,快速的嚼動。


    嚼著嚼著,忽聽身後一聲極輕的叮當聲,花淺下意識往後一瞧,便見薛紀年的小瓷盞掉在案下,此時正打著旋。


    她目光微訝的往上一抬,便與薛紀年直直看過來的目光對上了。花淺驚得一時忘了嘴裏還在吃東西,微微張著,幾點碎屑便掉了出來,然後她看見薛紀年挑了挑眉。


    工作之際偷吃零食,還被上司逮個正著。


    此情此景,再吃獨食就罪大惡極了。


    花淺嘴巴一抹,飛速掃了眼四下,手往後一伸,借著衣袖遮擋,將薛紀年的小瓷盞拾了起來。


    若是平日,這麽多雙眼睛中,花淺再膽大也不敢使小動作。


    不過今日不同往日,如今大家明麵上的目光都在皇帝身上,實際注意力都在自個兒身上,這麽大冷天,要控製好身體顫抖幅度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滿腦子的思想都在自家那張大床上,哪管得著她人在桌底下的小舉動。


    不過花淺還是不敢大意,她目光四遊,身體不動,手卻悄悄往後探去。她不得不慶幸摘月宮地皮小,大家不得不擠坐一起,若換成是禦極台,她哪怕是手長的跟猿猴似的也摸不到薛紀年一片衣角。


    薛紀年看著正中的歌舞,仿佛入定一般。忽覺衣角一動,他不動聲色的微微低眼,看見矮桌腳處一個小小的油紙包。


    他微微勾唇,目光如常,伸手一勾,直接勾進袖裏。


    殷子商執著酒杯,慢慢的品嚐著。這是宮庭珍藏,果然名不虛傳。


    嚐著嚐著,目光在某處頓住,借著地理之便,將花淺那自認隱蔽的賄賂手段盡收眼底。他本以為,這是長寧公主特意的討好,可當他看見薛紀年麵不改色的收下點心,殷子商驚訝了。


    察覺到薛紀年似有若無的往他這裏看來,殷子商略提酒盞,借著品酒之勢,若無其事的將目光轉向場中,心裏卻很震驚,以溫皇後和皇貴妃的關係,這兩人……


    場上,嬌滴滴的皇貴妃略略倚向宣統皇帝,盡管凍得臉色青白,依舊肆無忌憚的與宣統皇帝歡聲調笑。


    殷子商看向皇貴妃柳如月的目光帶上一絲憐憫,這個女人還不知道,過了今夜,一切都將改變……


    一曲歌舞完畢,大家開始推杯換盞聯絡感情,雖然菜都結冰了,但不妨礙大家表麵上的團結友愛,互相敬酒互說祝詞。


    這些人平日裏鬥得你死我活,場麵上卻個個都是好手。嘴裏說著祝你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花容月貌國色天香,心裏八成想著對方最好明天就送葬。


    宮裏的女人向來善長粉飾太平。


    薛紀年表情平靜,心裏卻止不住的厭惡。


    麵上看不出任何,誰也不知道他此刻心底的想法。他目光淡淡的掃了眼主桌上的皇貴妃,最後落在正靠著溫皇後撒嬌的長樂公主身上,眼底愈沉。


    因著大家開始散漫,花淺乘此機會,飛快的迴頭跟薛紀年低聲道:“快吃,冷了就不好吃了。”


    雖然她動作很快,說得也很快,薛紀年還是完整的聽明白,因為明白,所以方才緊繃的情緒微微一鬆,他伸手捏了捏那塊還有些微溫的點心,目光柔柔落在花淺背上。


    不管天氣如何,今日是皇帝作東,眾人哪怕凍得鼻涕泡都要冒出來,依舊不得不裝出一副深受皇恩盡興非常的模樣。


    宣統皇帝估計也凍的夠嗆,但誰讓點子是他想出來的,為了九五至尊的臉麵,凍也要凍到宴會結束。


    話雖如此,身體卻很誠實,說著說著,就與皇貴妃越挨越近。於是,溫皇後的臉色就更差了,青裏透著紫,白中帶著黑,在燈光明滅的映襯下,遠遠瞧去,跟個老妖似的。


    花淺心裏格噔一下,總感覺今晚要出事。


    歌女依舊咦咦呀呀,琴師依舊叮叮咚咚,誰也沒有注意,在這一片歌舞升平中,誰的杯子落在地上,在白玉石板上發出清脆聲響。


    變故驟起!


    隻見原先好端端守在牆頭的幾個侍衛忽然拔出配刀,反手就抹了同伴脖子。


    凍得不輕依舊醉生夢死的天家貴眷在一瞬間的靜諡後,發出衝天的尖叫!


    “救命啊啊啊啊啊啊……!!!!”


    聲震四野。


    花淺眼疾手快,長袖一蓋腦袋,閉眼往後一翻,直接翻進薛紀年懷裏,直接將他撲倒在地,乘著桌飛椅倒之際,抱著他就地一滾,直接滾到後頭巨大的圓柱後。


    一連串動作行雲流水,看得薛紀年難得沒有反應。


    這根蟠龍圓柱足有三四人合圍之寬,花淺緊緊的拉住薛紀年的手臂,冷靜的探頭觀察場上情形。


    隻見那幾個反叛侍衛像瘋狗一樣衝進人群裏,見人就殺,專砍皇家中人。


    當然,就目前場合,他們也沒得挑,在場的除了奴才就是主子,費盡心思砍個奴才他們也犯不著。


    一時之間鮮血四濺屍橫遍地,有如修羅地獄。


    這些後宮主子平日雖然也不是什麽良善之輩,誰手上沒個一兩條人命,但吩咐人弄死和親眼目睹是兩碼事,況且,現在被當肉豬捅的人是她們,擱誰都受不住。


    有幾個竟然當場昏倒了。


    這種場景下昏倒有利有弊。兩眼一翻,的確眼不見為淨。弊端就是,萬一己方人馬抵擋不住撒腿逃跑時,多半也顧不上你,說不定還要被踩幾腳。當然,也有可能刺客也顧不上你。


    行刺也是需要大精力的,一片兵慌馬亂中,沒幾個人會抽空去捅“屍體”幾刀。


    玉貴人就昏得很好,整個人直接滑在桌底,不像淑妃那樣,傻不拉嘰的往皇帝跟前湊,被衝在最前頭的一個刺客給攔腰一砍,上下半身差點兵分兩路,死得徹徹底底。


    花淺一邊觀察,一邊安慰薛紀年:“相公別怕,我會保護你。”


    “保護我?”


    “嗯。”她緊緊的抱著他的手臂,他能感受到她身體的顫抖。


    “你很怕?”


    廢話,那些刺客砍人跟切菜似的,一刀一個,誰不怕?


    花淺真是萬般後悔,早知道,今早出門十香散就背個一整包了。


    她仰頭,低低說道:“不怕,隻要相公沒事,我就不怕。”


    薛紀年一怔,隨即微微一笑,他伸手輕輕在花淺臉上捏了捏:“好姑娘。”


    花淺震驚在對方親昵的舉動中,薛紀年偶爾會笑,但總是笑得人心驚肉跳,不像現在,她竟從他眼裏看出一絲溫柔。


    他拍拍她的肩膀,然後站了起來。


    “你要做什麽?”


    薛紀年迴頭看了她一眼,目光輕柔:“殺人。”


    花淺:“……”


    話落,豁然側身閃過一劍,單手一捏,兩指夾住劍刃,在花淺震驚的目光中,挽了一個漂亮的劍花,將對方勾到麵前,下一刻單掌扣脖。


    “你……”隻聽喀啦一聲,那刺客的脖子以不正常的姿勢歪向一旁。


    身後風聲驟急,薛紀年身姿飄忽,扣住對方淩利的長刀,手腕一翻砍迴對方脖子上,力道之大,讓那人不由自主的跟著刀勢轉了半個圈,血霧噴灑,一聲不響的倒在地上。


    至死,那人眼睛都瞪得大大,充滿不可置信。


    薛紀年目光極快的從他屍體上掃過,眼底一片冰冷,他微微側頭,向蹲在腳邊跟個傻子似的仰望著他的花淺道:“躲好,別亂動!”


    隨即眼睛一眯,身如閃電,瞬間加入已經亂成一團的戰局。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廠督有令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路喬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路喬並收藏廠督有令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