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說,從楊逸到家之日算起,前來拜訪的人就絡繹不絕,第二天錢塘知縣蒙兆年、和杭州知州陸惜禹相繼登門,請他遊湖。


    楊家便在湖邊,這倒方便。


    江南對大宋太過重要,因此新黨對江南的經營十分用心,兩浙路的經略安撫使、提刑使、轉運使都換人了;.


    此刻的杭州於大宋而言,就相當後世的上海之於中國。杭州的糧食、絲織、瓷器、釀酒、刻印、造船等等,在整個大宋占有舉足輕重的分量,同時杭州還是大宋最大的對外貿易港口之一,海上貿易極為發達。


    蒙兆年和陸惜禹能留任,是因為他們對新政表示了合作,否則絕對不可能留在這麽重要的位置上。


    年關之際,雖然不是最好的遊湖季節,但湖上同樣是畫舫如織;


    那些官宦豪富,貴家弟子攜盛裝麗人、青樓名妓遊湖,管弦絲竹盈耳,蹁躚的舞影,無羈的暢笑通宵達旦,何曾管過什麽季節?


    便如當初錢塘名妓蘇小小一般,花落花開,不管流年度,燕子銜將春色去,紗窗幾陣黃梅雨,斜插犀梳雲半吐,檀板輕敲,唱徹黃金縷,望斷行雲無覓處,夢迴明月生南浦。


    西湖永遠就是這般波光瀲灩的模樣,冬看斷橋殘雪,春聽柳浪聞鶯,秋賞平湖秋月,不曾有過一時寂寞。


    眾人自錢塘門循湖而行,到白堤。陸惜禹找來一艘大畫舫就在這裏等著,既然是遊湖,陸惜禹他們自然少不得把覃子桂也請來;


    一同遊湖的還有杭州學政錢淡。包括李逸和覃子桂過去的一些同窗如唐德全等,甚至連號稱杭州四大才子的楊時隱、錢穆等人也在,當然。他們現在不敢再自稱杭州四大才子了。


    而不可或缺的,自然還有杭州城裏的那些名妓,如袁憶君、吳嬌兒、李奴奴,個個色藝不凡,無不是杭州城是名聲最響的名妓。


    有她們點綴其間,鼓之以琴瑟,娛之以歌舞,引之以玉盞。才能讓氣氛更加融洽。


    楊大官人照例會把清娘帶上,因為清娘喜歡這種文化氛圍濃厚的文人聚會,而楊大官人自己也沒打算幹什麽壞事,帶上清娘無妨。


    和唐德全以及杭州四大才子之間的恩恩怨怨,楊逸一笑置之,還主動和他們打了招唿,以免去他們的尷尬;


    他身份不同往日。若再和這些人斤斤計較往日的那些雞零狗碎,怕是自己都會鄙視自己。


    畫舫很大,四麵垂幔半卷,人坐舫中如臥清波,中間泥紅小火爐上已略好佳肴。醇酒斟滿了玉甌;


    欸乃一聲,畫舫滑離堤岸,笙歌遂起,漫舞隨來,氣氛也變得輕鬆而熱烈,湖上寒風吹不散;


    船剛行出不遠,清娘就禁不住好奇地問道:“楊大哥,這便是斷橋嗎?好生奇怪,這橋並不見斷開啊?”


    楊逸聽了不禁嗬嗬而笑,其實不怪清娘,相信許多沒有到過西湖的人,光聽橋名,都以為斷橋是斷開的;


    他輕聲解釋道:“清娘,是這樣,每當瑞雪初霽,站在那邊的寶石山上向南眺望,西湖銀妝素裹,白堤橫亙雪柳霜桃,斷橋的石橋拱麵無遮無攔,在陽光下冰雪消融,露出了斑駁的橋欄,橋的兩端還在皚皚白雪的覆蓋下,依稀可辯的石橋身似隱似現,而涵洞中的白雪奕奕生光,和橋麵的灰褐色形成反差,遠望時似斷非斷,故稱斷橋。”


    清娘聽了很是向往,可惜今冬杭州雖然下過雪,但如今雪早融盡,無緣得賞斷橋殘雪的美景,隻能等來日看看是否再有瑞雪了。


    楊逸雖然和陸惜禹一樣同是四品官,但此四品和彼四品相差就大了,一個是地方知州,一個是天子近臣。所以,楊大學士還是被推到了上首。


    有歌有舞,自然就得有詩有酒,陸惜禹舉杯請酒,恭敬地說道:“楊學士乃是杭州之驕傲,文能定國,武能安邦,今次朝廷為天下計,大力裁撤冗兵,想來定是少不得楊學士謀劃……”


    “陸大人過獎了,莫說定國安邦非我所能,便是裁軍之事,我也隻是聽令行事而已啊!”楊逸立即搶斷並澄清,什麽武能定國,文能安邦的,這種高帽最好別亂戴啊!


    “楊學士太謙虛了,太謙虛了!”陸惜禹作為官場老油條,立即看出楊逸對之前的話不感冒,連忙轉換話題道,“楊學士勞苦功高,難得迴鄉安享片刻清閑,再以國事擾煩楊學士確為不妥,這樣吧,咱們今日隻論詩詞文章,如何?”


    這一提議立即得到楊時隱等人的熱烈唿應,袁憶君這幾位名妓也罷去歌舞,隻留一片淡雅的琴聲,然後一個個帶著香風甜笑,紛紛入桌侍酒,隻是見楊逸帶著人美如詩的清娘在身邊,才不好多往他身邊湊。


    一杯醇酒詩一首,楊時隱、錢穆、唐德全等人輪流吟誦自己的得意之作,大都是以西湖為題材;


    湖上清波澹蕩,畫船不時交錯而過,傳來一片清歌暢笑,他們所作的詩詞倒也都應景,隻是沒什麽出彩之處。


    陸惜禹讓楊逸對眾人的詩作點評了一翻,楊逸推卻不過,隻得略加點評。


    其間袁憶君趁著替他斟酒的機會,終是坐到楊逸身邊,她姿顏絕色,嬌媚動人,一襲白裘貂衣,襯得一張嬌靨如花欲放,淡淡幽香聞之欲醉,聲音清脆婉轉如出穀黃鶯。


    陸惜禹等楊逸點評完,才含笑說道:“楊學士才名滿天下,陸某不才,也湊首劣詩,隻當拋磚引玉,還望楊學士指教。”


    “陸大人過謙了,您有大作。我等隻有洗耳恭聽的分,還請陸大人快快誦來。”


    陸惜禹倒也不矯情,飲罷吟誦道:


    湖氣冷如冰。


    月光淡於雪。


    肯棄與三潭,


    杭人不看月。


    好!大家齊聲喝彩,楊逸對袁憶君笑道:“憶君姑娘。陸知州出此佳作,我本該敬酒三杯以表欽佩之意,但我這種魯男子前去敬酒,隻怕陸知州嫌棄,不如這樣,便請憶君姑娘這等美人兒去敬,想必陸知州定然願意,哈哈哈!”


    袁憶君嫣然一笑答道:“楊學士龍璋鳳姿。才絕天下,豈是等閑的魯男子,不過楊學士有命,奴家自然是樂於效其勞,且陸知州如此佳作,也確實值得奴等敬之。”


    “說什麽鳳璋鳳姿,想當年我可是杭州有名的浪蕩子。沒準憶君姑娘當初還在背後鄙視過我呢,哈哈哈!”


    袁憶君一邊給陸惜禹敬酒,一邊連道不敢,陸惜禹也哈哈笑道:“楊學士此言差矣,人不風流枉少年。想當初,蘇大學士在杭州,還不是閑來攜美暢遊,此乃文人之韻事,楊學士謂之為浪蕩子,殊為不妥,殊為不妥啊!”


    一旁的李奴奴接過話頭笑道:“陸知州莫上了楊學士的當,楊學士左右而言他,隻怕是不想讓眾人聽他的佳作哩。”


    陸惜禹似乎恍然大悟,立即笑道:“對對對,還是奴奴姑娘細心,想必大家與我一樣,都是期盼已久,楊學士請!”


    楊逸確實有那個意思,被李奴奴一語道破,他不禁一捏美人兒的下巴,佯瞪了她一眼說道:“就你機巧,等下我要是被罰酒,你可要陪著我喝!”


    “奴家求之不得。”李奴奴倒是坦白,引得大家一陣大笑。


    楊大學士裝模作樣地擺了擺譜,眾人不禁屏住唿吸等著,畢竟他的名聲實在太響了。楊大學士望著一湖山水,長飲了一杯,灑脫地吟道:


    山外青山樓外樓,


    樓外白雲繞輕舟。


    莫道瑤台多絕色,


    人間西子更風流。


    淡定!淡定!這是冬天,不會打雷。話雖如此,楊大學士還是不禁抬頭看了看天!很好,確定不會打雷了,長舒一口氣!


    眾人愣了愣,隨即暴出一片熱烈的喝彩聲,楊大學士就是楊大學士,果然是出手不凡,這詩由靜處下筆,讓人仿佛立於高處眺望杭州,把東南第一州的繁華景象盡收眼底。


    可有誰知道楊大學士承受了多大的壓力,一首愛國詩被他改成了這樣,幸好時人不知,否則換來的恐怕不是高聲喝彩,而是無數的磚頭。


    當然了,曆史已不是原來的曆史,汴州大概也不會再淪陷,林升也未必再有‘直把杭州當汴州’的感慨不是?


    楊大學士自我安慰一翻後,為了轉移眾人視線,喝了袁憶君、李奴奴的敬酒,便說道:“方才隻是一時戲作,讓大家見笑了,不過各位想聽佳作也不難,清娘,該你了!”


    一船人的目光頓時齊刷刷地望向清娘,紛紛叫好,如今誰不知道楊家有一才女,才絕一時,可以說大家對清娘的期盼猶甚,紛紛表示洗耳恭聽。


    好在清娘見慣了大場麵,並不因此怯場,她人淡如菊,風韻如詩,向大家謙虛幾句,便也宛然吟誦道:


    天接雲濤連曉霧,


    星河欲轉千帆舞;


    彷佛夢魂歸帝所,


    聞天語,


    殷勤問我歸何處。


    報路長嗟日暮,


    學詩漫有驚人句;


    九萬裏風鵬正舉,


    風休住,


    蓬舟吹取三山去。


    清娘這曲《漁家傲》誦來,連楊逸都驚詫不已,因為這詞和她以往的婉約之風迥然不同,即有蘇東坡那種豪放大氣的意韻,又有李太白那種神仙中人的飄逸、不沾凡俗的風骨,著實讓人歎為觀止。


    楊逸也不禁連連叫好,別人就更別提了,小姑娘倒是顯得很淡定,似乎寵辱不驚,楊逸可不管她驚不驚,高興之餘親自斟酒敬了她三杯,把她灌得滿臉紅霞,梨窩嫣然。


    袁憶君當即調琴配曲,把楊大學士的詩和清娘的詞化作動人的歌聲;


    附近畫舫的歡聲暢笑不由得靜下來,許多畫舫慢慢靠過來,人人側耳傾聽,一曲唱罷,滿湖喝彩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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