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涼而險峻的仙山上,紅衣男子走在前處,緊緊牽著身後之人的手,緩慢而安靜地向上攀登。


    弗清念看著交握的手,唇瓣微抿,眉眼低垂。


    該掙開的。


    可……她拒絕不了這抹溫暖,世間最後的溫度。


    多麽可笑,她居然在一個不知目的的外界之人身上尋求慰藉。


    但是除了他,她不知道她如今還能再從何處找尋到安寧,來撫平荒涼的心。


    弗清念合眸又睜開,指尖微微用力迴握。


    她實在是,太難過了。


    難過到似乎皮囊之下的靈魂在無休止的哭泣,淚水淹沒頭頂,窒息感時刻相伴。


    難過到,她已經不知道該做出什麽表情來表示情緒。


    所以她眷戀這抹溫度,讓窒息的心髒稍稍喘口氣。


    她不貪心,隻要片刻就好。


    登山的路漫長又短暫,兩人踏上至高處都有些恍惚。


    北灼言看向一言不發的人,懂事地鬆開了手,沒在越界。


    他明白他的身份,能讓他牽這麽一段路已是不易,若是再靠近,反而適得其反,慘遭厭惡。


    溫度抽離,弗清念一時怔了下,她下意識蜷起手心,指節微屈,慢慢捏住袖口。


    她抬眸看了眼登頂後就離她兩步遠的人,視線有些不太聚焦,略微晃神後才淡淡移開視線。


    若無其事地從他身側走過,向破敗的殿宇走去。


    北灼言被那一眼看的有些迷茫,雖說他能察覺到弗清念的情緒,可到底不是她肚子裏的蛔蟲,自然會有看不懂的地方。


    比如剛剛,他就品不出其中意味。


    念的情緒,實在是太收斂了。


    無法琢磨,無法探知。


    北灼言嚐試分析,片刻後輕歎一口氣,放棄了這個念頭。


    完全捉摸不透。


    他不再糾結這個問題,追上離開的弗清念。


    歸元山其實不該叫歸元山,它更準確的叫法該是歸元山脈。


    那是一條長長的山脈,由無數險而高的峰巒和低矮山丘與溝壑組建構成。


    而弗清念和北灼言登上的,是歸元主峰,是最大最高的山峰。


    主峰,該知道有多麽氣派才能擔得上這樣的稱唿。


    可如今,破敗荒涼到讓人想象不出曾經的模樣。


    北灼言收迴四下打量的目光,跟著弗清念來到了一處漆黑至極的廢墟處。


    黑霧包裹成球體,看不清裏麵的東西,隻能見到無數青芒從中散開,與歸元山上籠罩的青幕同屬於一種力量。


    此處惡氣濃鬱強大,北灼言都要緊繃著精神,防止再被勾起不好的情緒,成為情緒的奴隸。


    弗清念卻像不受影響般,隨意抬手揮了揮,周遭黑霧轉瞬散開,漏出裏麵包裹的東西。


    是一個女人。


    一個半邊身子腐爛的女人,從另一半的麵容上依稀能看出她本來的樣貌。


    該是一個風華絕代的佳人。


    如今卻狼狽不堪地跪在地上,黑發亂糟糟的,像個乞丐。


    一柄斷劍插在地麵上,她伸手牢牢握住,青光就是從那上麵散發出來的。


    弗清念走到女人的麵前,眼眸微沉地看著她,沒開口說話。


    地上的人似是察覺到,反應有些遲緩地抬頭,渾濁的眼睛在看到來人後終於亮了幾分。


    “你來了啊……”


    女人的聲音溫柔細膩,讓人一聽便覺得舒服,不自覺地親近,與形象完全不符。


    “攬卿。”


    弗清念不帶情緒地叫出了女人的名字。


    攬卿艱難地扯了扯嘴角,她露出無奈的笑,“竟是連師尊都不願叫了麽……”


    弗清念沒說話,依舊冷淡地看她。


    “也罷……”攬卿輕歎,“該是這樣的,你恨我,不願再認我為師,叫名字沒什麽不對……”


    北灼言立在一旁,聽著兩人之間的對話,眼眸微閃。


    攬卿垂下頭,像是陷入迷障般喃喃自語。


    “你恨我…你該恨我,都是我的錯……”


    “是我帶來了災禍,是我對不起大家,對不起蒼生,我沒有做到自己該做的事情,是我沒有保護好你們……”


    “我不配當這歸元山君,不配…我不配……”


    攬卿沒有腐爛的半邊張臉上滿是痛苦之色,淚水大滴大滴地湧出,砸到地麵。


    她遇到了一個人,那人仿若上天賜給她的一般,處處合乎她心,幾乎毫無反抗能力的愛上了他。


    可是,在交付出真心後,他消失了,像是人間蒸發。


    然後,天降異禍,惡氣縱生,所有靠近她的人都被感染上這種瘟疫。


    一個傳染一個,速度快到待她反應過來就已經成了定局。


    世間,因她而陷入崩壞。


    攬卿痛苦又懊悔,她不明白,為什麽隻是愛上了一個人,會落到這種下場。


    可無人給她答案,隻有漫山遍野的黑霧嘲笑著她的錯誤。


    她想拯救這世間,想結束這場突如其來的災難,可惜……


    錯誤不可饒恕,災難無法阻止,結局注定悲劇。


    攬卿眼睜睜看著歸元山上下那熟悉的人一個個陷入瘋狂,成為惡氣的傀儡。


    那每一道痛苦哀嚎都像是在她心上劃了一刀,愧疚幾乎將她淹沒,但這世間的淪陷無法逆轉。


    她隻能死守於歸元山頂,耗全身修為精力,將惡氣與變成傀儡的人困在此處,不讓他們離開,去禍害蒼生。


    但這樣的行徑依舊無法阻止惡氣蔓延,於是她哀求她最喜歡的徒兒,去做一個滅世的罪人。


    讓秋水無塵,清都絳闕之人沾染塵俗之惡,背負世人唾罵。


    攬卿垂下頭,不停地重複著那幾句話,形似瘋魔。


    “我有罪,我是惡人。”


    “你恨我,你最該恨我,我犯下滔天大禍……”


    弗清念沒有製止攬卿發瘋,筆直站在她的麵前。


    看了半晌後才啟唇。


    “我隻恨……”


    因她突然開口,攬卿終於停下了動作,抬起頭望著,淚水糊了滿麵。


    弗清念盯著她的眼睛,唇角勾起一抹悲傷至極的弧度,慢慢補充完自己的話。


    “我隻恨當初為何要聽你的話,離開歸元山。”


    “如果我不去曆練三年,是不是……就可以阻止你,阻止這一切。”


    無人能體會,當她再次踏入歸元山,看到的再也不是記憶中仙境時的那種心情。


    她的師門,她的歸宿,一切都消失的無影無蹤。


    明明隻是離開了片刻而已。


    更無人能體會,那幾個還尚有一絲神誌殘留的好友跪在她的麵前,哀求她殺了他們時,她的痛苦。


    她親手,了結了從登臨歸元山起便相識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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