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元山下。


    兩個人影一前一後的移動著。


    弗清念一臉不悅,被北灼言強迫換鞋的不爽寫在了臉上,取代了往日裏死氣沉沉的表情。


    被弗清念用吃人眼神盯了一刻鍾的北灼言自知惹人生氣,不敢再湊上前,隻能狗狗祟祟地跟在後麵。


    歸元山下寸草不生,黑土一片,青色光幕忽明忽暗地閃爍著,四下靜地連蟲鳴都聽不見。


    弗清念聽著後麵極力掩飾的腳步聲,終於在臨近光幕前站停,她轉身麵對身後的人。


    北灼言沒想到她會突然迴頭,邁出的步子一頓,連忙收了迴來,接著若無其事地左看右看,就是不敢與她對視。


    那一臉心虛的勁活像是犯錯了的小貓,端著傲嬌的模樣卻又想討人原諒。


    弗清念看他那副樣子,心中的不悅居然詭異的熄滅了,完全升騰不起其餘的情緒,唯有好笑。


    總感覺這人單純的有些傻。


    北灼言不知弗清念心中所想,他頂著那意味不明的視線悄悄湊近。


    一步一步挪到了她的麵前。


    青幕立於身側,餘光中映出了青幕後的景象。


    隻一眼,北灼言的心就沉了下去。


    青光幕下,歸元山中,遍地都是被惡氣支配的傀儡軀殼,行屍走肉地在原地轉圈。


    那詭異的景象看的人生理不適,汗毛豎起。


    弗清念注意到了北灼言臉上微妙的異常,側眸望了眼青幕裏的人影。


    那一張張麵容腐爛的臉熟悉又陌生,這些,都是她的同門。


    一個個叫喊著要當保衛蒼生的大英雄,如今卻變成了這副不人不鬼的模樣。


    靈魂被惡氣吞噬殆盡後,軀體還要遭受這樣的折辱。


    弗清念偏過頭,不再去看,眉眼又冷了幾分。


    心中對惡氣的厭惡濃鬱到極點,本就漆黑的瞳色更深了幾分,如同深淵。


    她周身圍繞的死氣更甚,一絲人氣也無,


    北灼言捕捉到了弗清念這細微的變化,他仔細端詳她的神色。


    眼尾微垂,唇角似是煩躁般抿起,瞳眸冷的幾乎要化成冰,眉心處不明顯的皺起。


    是生氣的表情。


    若是別人的可能並不能察覺到她與平時有何不同,北灼言卻能輕而易舉地分辨。


    和弗清念日日相伴的時光裏,他不知何時將她的習慣與喜好默默記在心裏,連同這微小的情緒浮動都能明察秋毫。


    心,早在不經意間向她傾斜。


    所以此刻,他不僅看出了她在生氣,還敏銳的察覺到到了其他的情緒。


    似乎是在哀傷,以及隱藏極深的…愧疚。


    北灼言對自己得出的結論愣了一下。


    愧疚……為何是愧疚?


    他有些不解,時至今日,他還未曾清楚她此番種種行為的真相。


    可心裏也隱約浮起了一個猜測。


    弗清念慢慢平息好心情,將外泄的情緒收斂幹淨,再也讓人察覺不出異樣。


    她一言不發地邁步走進青幕,北灼言緊隨其後。


    兩人一進入,那些剛剛在原地毫無目的打轉的傀儡屍體瞬間都站直了身體,被漆黑占滿的眼睛全都一眼不眨地望著他們。


    密密麻麻的傀儡邁著僵硬地步伐緩緩湊上來。


    他們每走一步,骨骼之間摩擦的聲音劈裏啪啦地響起。


    北灼言忍不住地皺眉,他下意識抽出了劍想要將傀儡斬殺。


    可弗清念比他更快一步。


    一劍霜寒,冰封千裏。


    溫度驟降間細雪悄臨,片刻便落了滿肩。


    暗紅長劍上虛虛搭著一把慘白細劍,無法觸碰,可阻攔的動作卻看的分明。


    北灼言望向女子漆黑壓抑的眸,隻聽聲音如冰般砸落。


    “別碰他們。”


    弗清念落下一句話後緩慢收了劍,她垂下眼眸沉寂了一瞬後才輕聲補充。


    “他們已經死了,如今隻是沒有靈魂的軀殼而已。”


    “給他們,留個全屍吧。”


    輕飄飄的話語中包含了濃厚的情緒,北灼言心顫了一瞬,他默默收起了劍,“好。”


    弗清念未曾抬眸,她抿著唇如幽魂一般慢慢向歸元山上走。


    山脈被冰封後純白一片,終於有了幾分仙山的模樣。


    歸元山極其高險,刀削斧刻般鋒利,直插雲層,宛若通天。


    就算是修士禦劍飛行都得好一陣子才能登頂,可弗清念卻選擇了徒步。


    她踩著那雜草叢生幾乎無人踏足的石階,一步又一步地慢慢走。


    記憶隨著相似的場景緩慢倒退,久經多年後也不曾蒙塵。


    天高日暖,萬古長空之下仙人踏空而立,錦衣華袍,慈眉善目。


    從天南地北而來求仙問道的人如同此刻,踩著平整生著嫩草的石階步步登天。


    隻是那時,人群熙攘,嘰嘰喳喳的聲音沸反盈天,鮮活而熱鬧。


    尚且年幼的她,和不知哪裏冒出來的幾個自來熟小孩,像這樣一步步爬上這座山。


    拜師,吃飯,修行,睡覺,日複一日。


    普通而平靜的生命。


    弗清念斂眸,暫停了迴憶。


    那些日子,不過是……黃粱一夢罷了。


    再想,也迴不去了。


    弗清念爬山的步子邁的又穩又平,哪怕山高,卻也到了半山腰。


    比以前爬的快多了。


    她這樣想著,眼眸微眯,悄悄彎了一下,卻緊接著收迴,轉瞬即逝。


    北灼言默默跟著,他看著她臉上表情從懷念愉悅到哀傷悲戚,最後迴歸平靜,死氣沉沉。


    明明什麽都不清楚,卻也跟著心痛難過。


    魘障,是心障,以記憶為基所建。


    這裏,是念的過去。


    她同他一樣,不是那個世界的人。


    怪不得明明那樣小的年紀,卻總是一副久經風霜的蒼涼模樣。


    親手斬殺同門是何種心情,北灼言不知道,他沒體會過師門情誼。


    但想來,和族人於眼前死去並無二致。


    她與他,同陷痛苦之中,苦苦掙紮,不得其解。


    北灼言安靜又沉默,他無話可說。


    語言沒有重量,壓不下波瀾壯闊的哀痛。


    他所能做的,唯有陪伴。


    像之前她帶他看日出那樣,以最溫柔而不經意的方式,暫緩難過。


    僅此而已,別無他法。


    北灼言伸出手,輕輕扣住了弗清念的手腕,希望借此給她帶來溫暖。


    他沒用力,隻要輕輕一掙,便能抽離。


    念有權利拒絕他的越界之舉。


    弗清念如北灼言所想一般停滯了一瞬,她動了下指尖,眼眸短暫輕顫。


    她遲疑片刻後,沒有理會手腕上的溫度,算是應允了這樣的行為,繼續爬著石階。


    北灼言驚訝地望她,瞳孔有些發亮。


    他不自覺地收緊了手,慢慢下滑,指尖劃過柔軟冰涼的手心,小心又強勢的穿過纖細指縫。


    十指相扣,不容拒絕。


    赤霞流焰之芒的紅衣從身側劃過,立於高處石階。


    弗清念抬眸,他卻不曾迴頭,隻是牽著她往上走。


    天地慘白,唯餘此間一點鮮亮,映入眼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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