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江院幹淨的空屋子不少,到底正經主子也就兩個人,故而當自己的房間被占後,完全有更多別的選擇。


    付惜景不認床,早已淺眠成習,睡個覺從來沒有“安穩”一說。第二天一早沐過身換過衣服之後,就迴到了原來的房間想去看一看越溪橋起沒起床。


    小姑娘還睡得很熟,似乎也睡得很香,雖然一隻手抱著被子,但身體舒展得很開,一點防備意識都沒有,完全不知道他站在床邊俯視了她多半天。


    付惜景又搖了搖扇子讓自己冷靜,不再打擾她,去了議事廳。


    南門疏和苑聞濃早已在此等候了——這兩個人昨天晚上就鬼鬼祟祟地蹲在他的房間門口還以為他不知道,因為溜得快,他就懶得搭理,出了門後直接去了別的房間。


    現下兩人麵上倒還是如往常一般嚴肅正經,但付惜景怎麽看著怎麽覺得他們像是在笑他什麽。


    與往日不同的是,今日越逢桐也過來了。自他們兩姐弟成為他的人以來,越逢桐還是第一次主動來找他。就與昨夜苑聞濃在碧棲院幫忙轉達的意思一樣,越逢桐是希望自己的姐姐能留在他的身邊,這樣既能保護越溪橋,也能讓他更死心塌地地為他做事。


    而越溪橋的意願,昨夜她本人也親自說明了,隻要他能待她的弟弟好,讓她做什麽都是心甘情願。


    姐弟……嗬。


    別的倒還是其次,隻是這一迴越逢桐的請求倒讓付惜景心生了些許忌憚。原本以為一個落魄大家的公子應該滿懷重振家族的抱負和對仇家的恨意,也會因此更加依賴能給予他幫助和歸宿的人,可這個少年似乎對這些並不在意,心思卻深得可怕。


    這樣的心思,是隻為“活下去”和“保護姐姐”而生,還是為別的?即便他將越溪橋留在身邊,越逢桐就真的能夠完全忠心於他麽?


    如果不能……


    如果不能,這個他原本看重且留有大用的來自皞昭中原的少年,自然不能活在他的眼下。


    越逢桐說完並得到他的答複後就離開了,南門疏和苑聞濃同時轉向他,眼神不一樣,傳達的心思自然也不會一樣。


    苑聞濃大約是真的高興:“把小橋兒交給公子我就放心了,公子可得挑幾個靠譜的丫鬟好好照顧她。”


    罷了,至少現在還不能就這麽殺了他。


    付惜景看了笑眯眯的苑聞濃一眼,又轉向了坐在她對麵皮笑肉不笑的南門疏。


    見公子終於注意他了,南門疏正想著用個什麽借口先將苑聞濃支開,嘴還沒張就聽她道:“公子,我還有別的事想同你說,關於小橋兒的,南門不能聽,你先叫他出去。”


    南門疏一臉不甘地離開議事廳後,發現越逢桐還抱著劍站在院裏沒有離開,於是上前道:“你想看看你姐姐?”


    越逢桐點了點頭。


    想著公子似乎也沒啥不許別人進他房間的毛病,南門疏歎了口氣,帶著越逢桐去了後院。


    屋內,察覺附近應該不再有人後,苑聞濃開門見山:“公子,小橋兒到現在都還沒有來月信。”


    付惜景一懵:“什麽信?”


    早有預料的苑聞濃簡單地給他解釋完後就接著說:“她今年十四了,其實這個年紀不來還不算是不正常,暫且不用擔心。隻是她從十歲起就被瞿將歌要求修煉了數百種……呃,我也不知道那是什麽功,可瞿將歌是二長老的人啊,公子你想想二長老那個鬼樣子,想想瞿將歌連自己是不是男人都不在乎了,還有他們那邊都是些什麽人啊,你能想象修煉他們的內功會變成多可怕的樣子嗎?”


    付惜景看了她半晌,默默垂了頭。


    “女子修煉那種功法,身體上帶來的改變肯定沒有男子明顯,可終究也是會傷身的。若非橋兒當年苦苦哀求瞿將歌不要用逢桐做試驗,那逢桐今天會變成什麽樣子?橋兒縱然現在還沒什麽變化,但也不能確保她沒有被破壞根本,會不會從此失去了做母親甚至是作為女子之權。


    “我以為橋兒來到公子你身邊後就能放棄修煉那些功法,可她卻說時到今日她已是離不開那些鬼東西了,不是因為還有人會強迫她,而是她如果不練就會變得很痛苦。可如果她繼續練下去,終有一日也會害了她自己。”


    “那你是什麽意思。”付惜景突然打斷她的話,眸光倒是沒有轉,“是覺得我能幫她徹底擺脫這些痛苦?”


    苑聞濃抿著唇看了看他,溘然歎氣,站起了身:“屬下言盡於此,公子自個兒考量罷。”


    付惜景沒想到她隻說了這麽兩句就頭也不迴地走了,一時愣住,在她已經離開很久後才迴了神,開始思考。


    隻是不知為何越想越煩,他就轉了念頭想自己為什麽會煩,不過就是一個小丫頭而已,何至於如此。


    可聞濃說得也有理,就跟他之前想的一樣,那姑娘的身體若壞了,空有一張臉也做不成什麽大事。但即使是三長老,也做不到能完全消除那些邪門內功帶來的影響,二長老一派下定決心修煉這樣的功法時,就已經做好了不再當一個正常人的準備了,他又能如何幫她。


    疏散經脈從而驅散她體內的魔氣——這是個好辦法,可要將自身的真氣打入她的體內,隻一點點,都會即刻被那些魔氣侵蝕,別說幫她疏通真氣了,在這之前幫她的人自己就會入魔。這種辦法並不可靠,如果可用,二長老那一派的教徒,也不會年年都出現那麽多因為修煉這些不適合體質的內功、無法被挽救而入魔至死的人了。


    那些功法容易讓人上癮,如果強製停修,能不能夠徹底“戒掉”?南門之前說這樣隻會更加損毀身體,可如果她有足夠堅定的意誌,應該是能夠做到的。何況她才修煉了四年,且這四年間都不是在修同一種功法,應該沒有那麽強的成癮性。


    停修戒癮——為今之計,也隻能是如此。


    ……


    覺得這個事必須盡快辦起來,大概想完後,付惜景就又迴了房間,正好看見南門疏和越逢桐剛走出門口。


    因為有花草樹影擋著,他們沒看見他,麵上也沒什麽令人在意的表情,付惜景就沒再上前去追問一番,待他們走遠後才打開了門。


    不想小姑娘還沒醒,看來越逢桐本是想來看一看她,見她還未醒就很快離開了。隻是這都什麽時辰了,她昨天白天又睡了那麽久,至於在別人的地方睡得這麽熟麽?


    這樣沒心沒肺,他“忍無可忍”,開始用扇子戳她的臉,不一會兒就將她戳醒了。


    感覺她是真的很困,不情願地睜開眼睛後一見是他,就緊忙將困意都壓了下去,猛地起了身,然後開始頭暈,捂著腦袋抬眼看他:“早……早。”


    “不早了,小姑娘。”他依然用著十分和婉的語氣,坐去床沿看著她,“昨夜幾時睡的,如今都已辰正二刻了還醒不過來?”


    “辰正二刻,我卯正二刻才睡下的。”現在眼睛都還在疼,“這間屋子裏陌生的氣息太重了,我不習慣,困極了才昏了過去。”


    付惜景愣了一下,他的房間每半日收拾一迴,床鋪更是時時刻刻都整潔如新,而且他自己也沒有體味啊,怎麽還……


    越溪橋晃了晃腦袋,抬頭見他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其實她看不見他的表情,畢竟有麵具擋著,可就是覺得那很不可思議,想起自己方說了什麽,慌忙道:“我的意思是這個房間裏的香味很特殊,我從來沒有聞過,所以緊……緊張?就一時睡不著。”


    付惜景看了看她,鬆了口氣,從她的枕下拿出了一隻藕荷色的香包,提起來在她鼻子前晃了晃:“是龍腦香,覺得難聞?”


    越溪橋又立刻搖頭:“好聞,隻是從前沒有聞過。我第一次見你那天你身上就帶著這種香味,我覺得它是屬於你的味道,還以為昨天晚上你跟我同床共枕了,就嚇得沒敢睡覺。”


    付惜景覺得有些好笑,也覺得她很是可愛,剛要開口,就聽她突然變了語氣:“這是你的妻子做給你的麽?”


    他垂眸對上她很是認真又有些羞赧的目光,微微勾唇:“我沒有妻子。”


    因為自己的父親就隻有母親一個妻子,沒有納妾,越家的叔叔伯伯們也是一樣,所以那時的越溪橋並沒有所謂“妾室”的概念,便沒有更進一步問他。


    不想他自己主動說了:“也沒有妾室,外室,沒有任何女人。”


    越溪橋眨了眨眼睛:“那聞濃姐姐呢?”


    “她不一樣。”付惜景隻是輕笑道,“我從未將她當成女人看過。”


    她皺了皺眉,又低了低頭,過了一會兒小聲問:“那你可會將我當成女人來看?”


    付惜景微微抽了抽唇角,苑聞濃是很明顯的女人,沒有男人的性格更沒有男人的體征,他的意思不過是隻將她當成臣下來看而已。而這小姑娘,先不說別的,就她這身板兒,怎麽讓他將她當成女人去看。


    他歎了口氣,闔上眼,隻能說:“我身邊不會有任何女人。”


    那個時候,他隻以為閉眼不過是下意識的舉動而已,並不覺得是因為心虛和故意在欺瞞自己。畢竟怎麽說對一個才十四歲的女孩子產生好感也太過變態了,縱然她再有一年就算是成年。


    睜開眼後,他能夠看清完全寫在她臉上的落寞,便移開視線切入正題:“那些功法,不要再練了。”


    越溪橋一怔,抬了頭,想了想說:“不行的,即使我自己不想練,一段時間後真氣也會不由自主地產生魔氣,被反噬,身體不受控製,隻能繼續修煉。”


    “昨晚我便同你說過,我之所以讓你做我的人,隻是因為你這張臉和身體。若是你的身體毀了,我留你這個人也無用,不如將你這張麵皮扯下來放到別人臉上,還不用再多養一個活人。”付惜景突然冷聲,“至於身體受不受控製,那是你自己的事。我留你不是白留,更不會因為這種事在你身上多費心思。想不想留下,想不想你弟弟平安活著,全在於你自己。”


    他沒有再看她,唇角的笑意也很快消失了。越溪橋微微皺眉盯了他一會兒,隻能垂下頭:“我是你的人,你說讓我做什麽我自然會做什麽。”


    付惜景垂眸輕歎,站起身最後說了一句:“若覺得不好受了,就去同聞濃說。”便拂袖而去,連那隻香包也拿走了。


    越溪橋垂著頭默了好久,還是覺得有些困,又抱著被子睡了過去。直到午後,苑聞濃特意來叫醒她,說公子、南門還有逢桐要離開總教一段時間,適才已經動身了,大概半個月就能迴來。


    她才理解他最後的那句話是什麽意思,他不在若江院的時候,為了她的安全,她就還是得迴碧棲院暫住,畢竟在這偌大的七星教,此時此刻就隻有苑聞濃才能保護她。


    而半個月的時間看起來很短,實則於她來說,想要在不修煉那些魔功的情況下平安順利地度過,其實已經算很難了。從前她隻是停修了幾日便受到了反噬,不得不接著修煉。隻是那些時候,她在停止修煉魔功時還會練正常的內功,也需要調動真氣,或許這樣會加速魔氣的反噬,如果她完全停止練功,也許就能堅持得久一些。


    她也想過,也許她不是不能堅持罷,隻是因為魔氣反噬帶來的痛苦太強烈了,她受不住那樣的痛,隻能繼續為之操縱。


    既然那個人說這一切都是她自己的事,讓她說什麽都不要再繼續練功,為了能給他一個正常女人的身體,她自然說什麽也一定要堅持下去。


    隻是不練功了,平日裏她就無事可做,苑聞濃於是找來一些適合她讀的書,或是教她女工,幫助她打發時間。說實在的這兩樣東西她真的是一竅不通,雖說來了七星教之後就沒再接觸過,可就是從前在越家,該學的琴棋書畫她也是一樣都不喜歡,日常敷衍,導致現在身無所長。


    沒有武功,沒有這張臉,沒有逢桐,她就什麽也沒有了。可如今為了逢桐,她就隻能乖乖聽那個人的話,舍棄武功,甘願讓他利用這張臉。


    不知為何,苑聞濃對她異常好,大約是同為女子,同情心更盛,陪她讀書寫字做女工的時候還總說“要讓公子喜歡上你就如何如何做”,還說雖然不知道公子喜歡什麽樣的女子,但既有容貌又有才華的女子總是會被更多人喜歡的。為著這句話,她就真的很努力地在學,而不止用來打發時光。


    可惜一是沒有天賦,二是發自內心地不喜歡,即便強行做了,結果也不如人意。


    數日後,將縫得扭曲難看的香包緊緊攥在手裏,越溪橋深深地歎了口氣後將腦門磕在了書案上,埋著頭再不打算起來。


    他自己都說了他身邊不會有任何女子,她還去招惹他、討他喜歡做什麽。更何況就她這種“才華”,不被嫌棄都不錯了。


    既然他將她帶在身邊隻為利用,日後更可能將她送到別人那裏,她八成也就是個細作的命了,隻能成為別的男人的女人,而不能是他的。


    所以還學什麽學,縫什麽縫,繡什麽繡!


    越想越氣,越溪橋咬著牙,猛地抬起頭來,將手裏的香包用力擲了出去。可是在抬起頭來的時候她就已經驚呆了,更想著千萬不要扔千萬不要扔,但到底沒控製住自己的手,香包還是被狠狠地丟了出去。


    ……也十分巧合地砸中了正搖著扇子向她走來的男人的頭。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羈色:魔君的尋愛火葬場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祁未音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祁未音並收藏羈色:魔君的尋愛火葬場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