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似乎在白紙一般的過去裏隱約看見了一些東西,可是再去翻看就什麽也沒有了。


    剛才閃瞬而過的那些……到底是什麽?有什麽東西,重要到連這次如此徹底的失憶也還是會保留住嗎?即將死去的花朵,無論如何都會保存下自己的種子。在明年春天,那些種子就會發芽開花,是一種生命的延續。未來是過去的延續麽?隻要留下一點點東西,隻要還與過去有一絲牽連,便可以任性地覺得還迴的去!而我也在憑借著那些不清晰的東西欲圖尋找過去!是潛意識,在有意無意地指使我去尋找,那些絕對不可以放下的東西。


    啞巴用手在那些寫有字的土磚上摩挲,隨後衝我們點點頭,上麵沒什麽異樣。我再次想看安常在的臉色,四周掃視了一圈卻發現找不到她的身影了。躲的也是及時。


    然而伊叔在屋子的大門處朝我們揮手,示意我們過去。他們剛把們給撬開,好像發現了什麽東西。往裏麵一看,嘖!那廳堂的中間居然還放著一口黑色的棺材,活像一個黑色的大箱子。


    最奇怪的是,棺材上麵居然還蓋著一塊猩紅色的方布,方布上麵有一個大大的紅雙喜。我們相互對視著,都有些哭笑不得,啞巴也有些疑惑了。自從遇到痞子強,一路走過來,不可思議又奇怪的事情是一單接著一單,而且一件比一件怪異,大家咬咬牙也就過去了,都是跑江湖的,誰沒經過點大事。可是,他娘的,哪個跑江湖的見過棺材上放紅布,紅布上還有個紅雙喜的?


    棺材裏麵也是黑漆漆的一片,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光線問題。我趴到棺材沿上往裏麵張望想看清楚一些,不曾想還沒等我低下頭來看,裏頭竟然搜的一聲蹦出個老頭兒來,就是昨晚遇到的怪老頭兒!我嚇了一跳,還沒來的及逃跑,甚至都沒反應過來,老頭兒就往我手臂上狠狠地咬了一口,手臂上立即傳來鑽心的痛。我驚慌不已,連尖叫都忘了,隻覺得自己快要崩潰了,慌慌張張地甩開那老頭兒,低頭一看,心裏不禁一緊,原本幹淨的手臂,留下一道十分清晰的牙印,正不斷地往外冒著血。最讓我無法忍受的是,手臂上還嵌入了一顆黑黃的、散發著惡臭的爛牙齒!剛要伸手拔掉它,它竟然自己刺進了皮膚裏,怎麽也弄不出來了!


    我想著老頭兒那一口惡心的牙齒,也不知道多少年沒刷了,這些年都吃了些什麽,隻覺得背後一陣陣地發涼。那隻被咬的手臂開始腫脹。抬頭,老頭兒已經不見了。


    啞巴正作勢要追,但是那老頭兒是忽然消失了的,無處可追。


    事情發生得太突然,連我自己都沒反應過來,沒等我細想,周圍開始有粉塵和大大小小的石頭簌簌地往下掉落。有人大叫一聲不好,這屋子要塌了,我就被人往外拉。


    沒想到,一跑到院子外麵,哪裏還是原來陰暗的小巷子!我們看到的,是一條十分繁榮的大街,繁榮而平凡,車水馬龍,人來人往,空氣中摻雜著早點的香味,小販的叫賣聲此起彼伏,買東西的人跟賣東西的人討價還價……然而那些人,好像都看不到我們的樣子?


    我揉揉眼睛,又狠狠捏了幾下臉,還真不是做夢。“都別動,這是鬼打牆。”伊叔說,“遇到鬼打牆,最好的辦法就是坐下來,如果繼續走的話,說不定會有懸崖或者河流。誰知道哪一步會踩進萬丈深淵呢?”說著,他用詢問的眼光看向啞巴,啞巴卻蹲下身,開始用手指在地上一寸一寸地摸。


    又是一個忽然,斜眼夥計尖叫起來,我們都往他那邊看去,見他一臉欲哭無淚的表情。“腳,腳!!”原來斜眼夥計覺得累了,於是就地坐下來。他一坐下來就感覺不對勁,哎,怎麽軟乎乎的,像坐到了爛泥上,還臭烘烘的??他一想,以為自己坐到了翔,雞皮疙瘩掉了一地,覺得惡心,立即跳了起來。


    然後他發現自己剛才居然坐在一隻血淋淋的腳上,腳上麵的肉已經腐爛了,還爬滿了白色的蛆,腐臭味四散……


    就在那一瞬間,車水馬龍,人來人往,早點香,叫賣聲,還有討價還價的聲音全部不見了,一切都變迴原來的那條小巷子,剛才在大街上走動的人,都變成了血肉模糊的腳,在巷子裏機械地行走著……


    這下,我連跑的力氣和勇氣都沒有了。


    突然有人從後麵拍了一下我的左肩,我知道那是鬼拍肩。


    人的肩膀上有兩盞燈,是陽氣所在,有它們在,一般的鬼無法近身。一迴頭燈就熄滅了,此時人陰氣最重,鬼就可以接近人了。


    但,現在我還是不相信世界上有鬼這個說法。


    啞巴見狀立即退到我後麵,一腳踢過去,隻聽一聲悶響,我感覺搭在我肩膀上的力道沒了,那個東西應該跌到了地上。我這才敢轉過身。可是地麵上什麽都沒有。


    我就懵了。


    啞巴立即警惕地環顧四周,我發現忽然我們所有的人都不見了,一時間很是慌張,隻能拉著他,生怕最後一個人也找不到了。


    我看著周圍那些草,明明昨晚被我們踩過了的,四五十個人,怎麽都會有些倒向兩邊的痕跡,現在卻完全沒有痕跡。我本來想著,草高又密,被那麽多人踩過之後一定會有很明顯的痕跡,如今卻一點也沒看到。


    我下意識地迴望村子,突然覺得怪怪的,卻又說不出為什麽。古老破舊的瓦房依舊沒變,青石板上光溜溜的,正值動天,一片破敗荒蕪的景象。沒哪裏不對呀?


    對了,蔓珠莎華!我用力拍一下自己的頭,人有時候頭腦真是夠遲鈍的!蔓珠莎華,竟然都不見了,怪不得總覺得少了點什麽。


    還有那些被吊起來的鬼竟然也都消失得無影無蹤。村子裏瓦房的煙囪上,漸漸飄出一縷青煙……接著便聽到雞鳴狗吠聲,村子裏開始有人走動。


    “村民”們都穿著灰色或褐色的粗布衣服,一副純樸農民的樣子。隻是……他們的臉絕對不是一個正常人的臉,那些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木然而呆滯,誰也不說話。除了這一點,這裏其他的一切看起來就是活生生的一個小山村!而且……這些“村民”竟然都是有影子的……


    那就說明,他們不是幻象。


    我看著幾個“村民”從村子裏走出來,就想拉住一個來問問,沒想到我的手怎麽也觸碰不到他們!而且,他們也好像根本看不到我……我開始有點怕了,下意識地往地上看,陽光下,我竟然是沒有影子的!難道說,我什麽時候不小心中了那種類似於鬼化病的病毒?我想起那老頭咬的一口,看胳膊上,卻是一點痕跡都沒留下。


    啞巴用手指捏起一些土放在鼻子前聞了聞,這個人的狀態和我一樣,我看見他腳下也是沒有影子的,他肯定也察覺了。但是他遠比我要冷靜得多。我不止一次的覺得,對於他的信息我知道的還是很少,畢竟不是隨便一個人都能隨時保持淡定的。而啞巴不淡定,似乎隻有在遇到墨執事的時候。


    隨後他就用手語告訴我,這些都是幻象罷了,不用太擔心。他這麽說,我震耳擔心起安常在來,她也不知道跑哪去了,我這裏有啞巴在,倒不必擔心,而伊叔肯定和他的夥計在一起,萬一發生了變故相互間還有個照應。可安常在顯然是自己一人走開的。


    要是她和老頭兒撞上,肯定兇多吉少。正想著,我忽然聽見一陣沉重的腳步聲。


    一聲“有鬼”差點脫口而出,我立即緊捂住嘴巴,瞪大了眼睛緊盯著那個人。


    是怪老頭兒?!


    不,好像又不太像。怪老頭是那種瘦得全身隻剩下骨頭的老頭,而這個身影看起來要比怪老頭高大許多。我和啞巴對視一眼,那個人正好停了下來,雙方都靜默著,在黑暗中打量著對方。


    不,那似乎不是個人?隻是身形和人相似,在黑暗中,很容易被認作是人。


    我隱約看見那東西有個圓圓的腦袋,腦袋旁邊有形狀和人手一模一樣的耳朵。呃,應該算是耳朵吧。好吧,好像,還有個長長的鼻子?那是個什麽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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