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芽這個氣啊,牛頭馬麵不是答應自己過“順遂”的九世嗎,這個九世未免太悲催了吧,好像一輯又一輯的“動物世界”,第九世當人還沒當夠呢,就又……


    正要氣憤得大喊大叫,就覺得身子好像被誰在屁股上狠踹了一腳,忽悠一下又身子向下墜落,最後屁股一疼,就醒了過來。


    輕眯眼睛,見自己正被大栓、二栓不耐煩的扔到一個門板上,大栓還沒好氣的踹了一腳,不由得瞪圓了眼睛想說話,卻感覺喉嚨如火,嘶啞著聲音慢慢說道:“二-栓-,你一個多月沒、吃肉了,咋還、這麽、有力氣呢?”


    “媽呀!!!”大栓嚇得一個踉蹌摔在了地上。


    事情要從半個時辰前說起。


    張氏命令幾個兒子和孫子與海氏和蘭香、蘭丫來全武行,正打鬥間,於三光也迷糊著從炕上爬了起來,見海氏尖銳的哭聲似刺破了天似的,忙拄著炕洞下的燒火棍就出來了。


    一見院子裏的駕勢,於三光顫抖著跪了下來,麵色木冷的對張氏道:“娘,打兒子記事兒開始,兒子從未求過您,累活讓我幹,我不怨,誰讓我上有兄長下有弟弟;香兒她娘累得早產,我也不吭氣,誰讓您是生我育我的親娘;孩子吃的最差,我也不敢說,畢竟家裏也不寬裕。兒子知道,前些日子芽兒上吊之事、剔頭之事,又讓您在鄉親麵前失了顏麵,可她再怎麽著,也是於家的骨血啊?!芽兒得的不是癆病,她是為了救兒子才引開的髭狗,沒有芽兒,兒子不能活著挺到陳大哥救我,她不僅是兒子的親生女兒,還是兒子的救命恩人,不念在骨肉親情份上,也要念在人情道義上,您就放過芽兒吧。”


    於三光一向存在感較低,鮮少吭氣兒,這一段話說下來,比他一年說的話都要多。


    張氏不喜歡於三光並不僅僅是兒子木訥,而是於三光最肖像於老頭,用張氏的話講,就是一杠子壓不出個屁來的蔫秧子,而嫁給於老頭是她這輩子最大的恥辱,所以,連帶著不待見三兒子。


    聽著平時蔫氣的兒子一條一條的數著自己的罪狀,老臉登時沒地方擱了,怒火蹭蹭向上竄,直衝天靈蓋,怒道:“原來你心中這麽想你娘的,怨恨還不少呢,人家養兒能防老,我倒是養了一條白眼狼,老娘還不是為了老於家好,讓小娘皮傳染上好了,都死了清淨……”


    坐在院井當中就唉嚎起來,悲傷程度,和自己親娘老子死了差不多。


    嚎了一陣,見於三光還似木橛子似的銼在那裏,張氏覺得沒味兒的狠瞪了一眼西廂房,破口大罵道:“就你會做人,賃大動靜也不死起來?雷咋不劈死你們這幫沒孝心的!?”


    聽張氏點名兒的罵了,江氏才不情願的起了,裝做剛醒似的道:“娘,這是咋了,今天撈忙媳婦有些乏了,粘枕頭就著。”


    張氏沒好氣的翻了一眼江氏,平時看著挺好的,一遇到事比烏龜縮得還快,得罪人的事兒從來不出頭。


    何氏見自己表現的機會來了,忙諂媚道:“娘,我順著門縫看了,蘭芽病得可不輕啊,我看著咋像沒氣了呢?這要是沒氣了,這屋子還不好住人呢!”


    農村有個習俗,就是人將死之時,就要抬到門板上,放在外屋或院子裏的地上,不能讓她在人住的炕上死了,這是人鬼殊途。


    張氏一聽瞟了一眼,向於大光、於二光使了眼色,於大光又向兩個兒子於大栓和於二栓使眼色,於三光畢竟跪在院子裏呢,他要是動手終歸是麵子不好看,小輩兒動手就不一樣了。


    蘭香又操起刀來守在門前,海氏站在一側。


    何氏則奔著海氏過去了,她平時最護食,吃得也多,膀大腰圓,海氏打在一處,邊打邊喊道:“弟妹,你這樣杵逆娘,娘一生氣,讓三光休了你咋拯,閨女沒了就沒了,不能不開事兒啊……”


    海氏這個氣啊,也來了虎實勁兒,一把抓住何氏的頭發,何氏頭皮一疼,手上也下了力氣,直往海氏臉上撓,不一會兒,就跟血葫蘆似的。蘭香一看娘吃了虧,大叫道:“爹,你來守著芽兒,俺幫娘……”


    於三光幹著急沒辦法,何氏再飆悍也是個娘們,自己個老爺們不能衝上去讓外人說閑話,忙替過香兒守在了門前。


    蘭香則直接撲向了院中的何氏,隻是手還未碰到何氏,就被於蘭月抱住的腰,蘭香手裏雖然拿著殺豬刀,但畢竟是個女孩兒,哪見過這麽大的陣仗,也不敢真的舉刀就砍,三兩下就被於蘭月騎到了地上,嘴角被於蘭月裹了兩掌,嘴角滲了血。


    於蘭香目光如裂,看著二嬸江氏和於蘭花、於蘭草,哀求道:“二伯娘,求求你了,別讓他們動蘭芽。”


    江氏麵上不忍之心閃現,卻終究沒有阻攔,隻是擋住了也要進西廂房看熱鬧的於蘭花、於蘭草。


    於蘭香登時淚如雨下,期盼的望向於三光,隻是不看則矣,看著眼色更是如血。


    於大光狀似攙扶著於三光,實則雙手如鉗的鉗住於三光的兩掖,於三光本來就受了重傷,哪裏還動得分毫。


    但閨女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讓他們弄走了就再也迴不來了,於三光虎目含淚,使出渾身的力量向前掙脫,於大光借機鬆了手,於三光臉部直直的扒到了地麵,眼眶和顴骨登時流了血。


    張氏看到兒子臉上出了血,心下也有些慌了,想要去扶三兒子,卻見於三光掙紮著翻過身來,平躺在地麵上,熱淚盈眶,雙拳緊握的看著大栓和二栓進了四姐妹的房間。


    張氏想要說什麽,卻見於三光轉眼靜默的看了她一眼,一如既往的無言無語,張氏卻在裏麵看到一種埋怨,一種嗔責,也許,還有一種東西,叫做離心。


    張氏想攔住邁步過入屋子的大栓、二栓,想及何氏說的癆病,話哽在喉裏,卻終是沒有發出聲音.


    如果這次妥協了,那麽蘭芽就如同陳家的那個病癆子一樣,長年吸食全家的血汗錢,這日子,就更沒得緩了,更別說要達到謝家當年的生活了。


    更重要的是,自己在於老頭和幾個兒子、兒媳麵前就再也沒有威信了,以後兒媳、孫女就再也不會任她搓圓柔扁了.


    張氏壓下心底對三兒子的愧疚,暗自決定,今天將蘭芽弄走以後,對三房好點兒,兒子三光是從自己腸子裏爬出來了,說幾句好話就能哄過來了。


    張氏卻完全忘了,她不待見的蘭芽,也是於三光的骨血,怎樣也割舍不掉的骨血,豈是幾句好話就能哄好的。


    大栓和二栓正往屋裏闖,隻見五歲的蘭丫堅定的站在炕邊,守護著三姐,見大栓、二栓伸手要扯蘭芽,一著急就跑到二栓跟前,在手腕就是一口。


    二栓已經十五六歲了,正是人高馬大的時候,一甩手,將蘭丫甩到了門檻上,登時額頭流血,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二栓看了,嚇了一跳,一探鼻息,才放下心來,怕一會兒於三光看見大費口舌,雙手一拎蘭丫的衣裳,就拎到了炕上。


    將蘭芽身上的被子扯過蓋在了蘭丫身上,用大林的旱車擋住了流血的額頭。


    天色早就漆黑得如同黑鍋底,各房內一盞油燈如豆,油燈崩了一個燈花,二栓心下一突,將手探到蘭芽鼻息,嚇得他跳出好遠,顫聲道:“大哥,好像死了,你探探。”


    大栓用手也探了一下,確實沒有鼻息,轉而一撇嘴道:“這道省咱哥倆的事兒了,省得還得往陳家抬,陳家是半山腰,別沒等咱倆半路上先喂了狼。”


    二人一人擒著蘭芽的雙腳,一人抬著蘭芽的頭,重重的扔在了卸下來的門板上。


    二栓被蘭芽的領口扯得一個踉蹌,險些沒栽倒在蘭芽身上,氣得一踢蘭芽的屁股,怒道:“沒氣兒了還不安生,讓俺來抬,死沉死沉的……”


    油燈的燈花又是一爆,映得蘭芽的臉陰暗中透著白,白中透著黑,說不出的驚悚,二栓忙低頭去抬門板。


    還沒抬起,就見門板上蘭芽驀的睜開了大眼睛,嘴巴一張一合,聲音嘶啞,較平時慢了一倍的速度說道:“大-栓-,你一個多月沒、吃肉了,咋還、這麽、有力氣呢?”


    二栓正低頭,恰好與蘭芽照了個臉對臉,嚇得二栓直接暈了過去,大栓“媽呀”一聲摔在了地上,顧不得疼轉身就向外跑,被門檻又拌了個狗啃泥,爬起來就向何氏身前跑。


    何氏正騎坐在海氏身上,哪防備這一變化,直接被兒子撞倒在了地上,大栓則連管也未管,又跑到於大光身後去了,連跑邊喊道:“蘭芽詐屍了!!!”


    蘭芽的頭有些昏沉,眼睛有些迷糊,感覺周圍天色漆黑,於是端起了身旁的油燈,想向院中走去,卻又覺雙腿灌鉛似的又沉又木,想不去院中,卻又聽得蘭香嚶嚶的哭聲,於是一蹦一跳的躍過門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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