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芽一路小心翼翼,竟未遇到一隻髭狗,眼看到了山腳下,才鬆了一口氣。


    “芽兒,芽兒,是你嗎?”山腳傳來了蘭朵的聲音,蘭芽緊走了幾步,拉著蘭朵緊張的小手道:“二姐,你怎麽跑出來了?晚上多危險!”


    蘭朵嗔怪道:“你還知道危險啊?大半夜還不迴來,爹娘都急死了。”


    護在一旁的柳元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靦腆道:“蘭芽,你可下迴來了,再不迴來蘭朵要罵死我了,怪我沒有等你,定要我領著她來等你,若不是我攔著,她就要連夜上山了。我還和她說你們可能會留宿在陳家呢?怎麽沒留宿啊?”


    於方軍生氣的嘴一撅,當下就要數陳婆子的罪狀,蘭芽卻當先答道:“沒啥兒,是我非要迴來的,女孩子家,留宿在外麵不好。”


    本來垂泫欲滴的蘭朵破涕為笑道:“現在你倒成了女孩兒家了,你中午連喊帶殺要上山的時候,可比漢子還漢子,怎麽不說自己是女孩兒家了?”


    蘭芽訕然一笑,將殺豬刀遞給柳元道:“謝謝你啊柳元哥,這麽晚了還讓你陪俺姐來找我。”


    柳元麵色一紅的看了蘭朵一眼,目光躲閃道:“沒事兒,有事兒就說話。這刀是俺爹用過有了豁口兒的,就送給你上山防身用吧,俺娘也是這麽囑咐的。”


    說完,默默的跟在小姐倆身後,直到看了小姐倆進了院門,才收迴了殷切的目光。


    於方軍不由得撇撇嘴道:“眼珠子快掉出來了,喜歡蘭朵?”


    柳元不置可否的轉身向家的方向走去。


    迴到家裏,蘭芽頭粘了枕頭就著了,身子不一會兒卻燒了起來,滾燙滾燙的,似七月流火。


    海氏慌張的去敲張氏的門,張氏打著哈欠出來,一見是哭喪著臉的海氏,眼睛登時一瞪道:“我還沒死呢,嚎什麽喪?”


    海氏淚眼婆挲道:“娘,你快看看芽兒,芽兒發了體熱了,快些請郎中吧!”


    張氏登時身子向後轍了轍,怒道:“死丫頭不是有黃仙姑護體嗎?明日便大好了。”


    海氏卻來了倔頸兒,大有豁出來的架勢,向前又近了一步,大聲哭道:“娘,陳伯不是於家人,您不管我不怪您,芽兒可是三光的親生骨肉,您不能不管!!!”


    張氏見海氏大有威脅自己的態度,也來的狠勁兒,當下一關房門,恨道:“沒錢就是沒錢,賠錢貨死了更好,省得丟人現眼,讓鄉親們戳我脊梁骨,養了個沒羞沒臊的養漢子的賤婢子。”


    見張氏要不管不問,海氏急得伸手去擋張氏要關的房門,手臂登時被魘住了,形成了青紫一道凜子,看著分外醒目。


    海氏沒怎麽樣,張氏當先卻大哭起來:“這日子沒法過了,白天要錢,晚上要錢,要逼死我老婆子了。”


    當先躺在地上開嚎,隻是幹打雷不下雨,一點兒眼淚也沒有。


    東廂房當先亮了起來,於大光夫婦倆披了衣裳出了屋來,與於三光僅一牆之隔的於二光卻絲毫沒有動靜,似睡得雷打不動。


    於四光和於采荷也不耐煩的起來,眼睛如刀似的射向海氏,似在責怪海氏打擾了他們睡覺。


    於采荷一把推開要扶張氏起來的海氏,語氣不善道:“這個破家真不招人呆,三天兩頭兒的不讓人省心,我還是早早嫁到周家去好了。這一天天的,又是咋的了?”


    海氏看著於采荷明晃晃的大金鐲子,充滿希冀道:“采荷,芽兒病了,三光也傷得起不得身,你看能不能勸勸娘給請了郎中……”


    於采荷皺了皺眉頭,尖利著嗓子道:“三嫂,不是我說你,你也太慣著孩子了,白日剛請了郎中說沒啥事兒,巴巴的借了銀子給山上的人去瞧病,還三倍的診金,你當咱家是鎮上的大富戶啊,就是周家也架不住這麽敗豁的。土生土長的丫頭片子,個頂個的皮實,哪有三天兩頭就請郎中的,多少銀子能填滿這窟窿啊。”


    海氏一矮身跪了下來,也分不清是給張氏還是給於采荷磕頭了,哭訴道:“娘,我知道您老不容易,我給您當牛做馬來還,讓郎中看看芽兒,花不得多少銅板的……”


    “海東花!!你個壞肚腸的,壞老娘名聲。老娘啥時候把你當成牛、當成馬了,老娘啥時候不給賠錢貨看病了,白天宋郎中可是來過的,是她不看,還不要臉的上山去看陳家漢子,誰知道她是不是有啥想頭兒……”


    “娘!陳大哥是三光的救命恩人,芽兒是替三光報恩……”見張氏要敗壞女兒的名聲,海氏也難得來了狠勁兒,語氣裏帶了責備和怒氣。


    何氏轉了一下眼珠子,想及蘭芽天天和自己搶菜時的虎實勁兒,心下就起了厭煩,不耐煩插嘴道:“三弟妹咋還和娘頂嘴呢,蘭芽哪樣都好,性子就是隨了你了,一點兒也不顧得臉麵。娘這麽說不也是為了蘭芽著想,抱恩也不用一趟一趟的往山上跑吧?迴來就得了陳家小子一樣的病……娘呀……不會傳染吧?”


    張氏越想心下越犯突突,上了陳家,迴來就高燒,中間帶夾雜著咳漱,莫不是被傳染上了癆病?越想越肯定,連喊大兒子道:“大光,快喊大栓、二栓起來,小賠錢貨可能得了癆病了,快將她送迴到陳家養病去,不能在這個院子裏呆了……”


    這頭要闖進西廂房,海氏和蘭香就攔,海氏雖然常年幹活,有把子力氣,但兩個女子又怎能抵過大光、何氏外加大栓、二栓兩個壯年兒郎。


    海氏不一會兒就忽哧忽哧直喘,海氏忙對蘭朵喊道:“快去請宋郎中,芽兒得的不是癆病……”


    大栓已經要衝破三房的門口了,蘭香心下一橫,操起蘭芽拿迴來的殺豬刀,橫在胸前道:“誰敢欺負俺妹,俺就跟他拚命。”嚇得大栓、二栓登時向後疾退,直隱到何氏身後。


    蘭朵則忍著淚蹬蹬的跑出了院子,隻是站在通向泉水村宋郎中家的岔路口時,抱著小身子,像一隻被遺棄的小狗,頹敗的蹲在那裏。


    抬起眼來,烏黑的眼睛如被溪水衝過似的,清澈而濕潤,最後堅定的站起身來,反而向村西跑去。


    跑到村西柳氏家門前,麵色不由一紅,自家白日剛剛向柳氏借了錢,黃昏又求柳元和自己去找蘭芽,現在又來找柳氏借銀子,總覺得有些拉不下臉來。


    一想及家中的危機,哪裏管什麽臉麵不臉麵,當下急急的敲起門板來。


    柳氏的男人柳屠戶,因第二天起早幫包子鋪剁肉餡,經常在鎮上住,柳氏和一兒一女在村裏住,一兒就是十四歲的柳元,一女是十歲的柳紅。


    每天天一暗下來,柳氏就會早早的掛上門栓,今天也不例外。


    屋子裏,柳氏正詳細的聽著柳元講著山上陳伯的傷勢,當然,也包括救人的事兒,柳氏眉頭一皺,叮囑兒子道:“元兒,宋郎中走村竄戶看病,見過世麵,他說不能說的惹禍之事,咱一個字都不能向外說知道嗎?有人問就說宋郎中給陳伯瞧病,別說救了一個刀傷之人的事。”


    娘倆正滿懷著心事兒,聽得門板被敲得急切山響,柳元忙跑過去開門,柳氏也披好了衣裳,見是小蘭朵,心不由得又提了上來,問道:“蘭朵,家裏又出事了?”


    蘭朵未語淚先流,當先跪下來,抱著柳氏的大腿就不撒手,哭道:“嬸子,俺實在是無路可走了。芽兒迴了家,躺下沒一會兒就燒起來了,後來就沒聲息了,娘求著奶奶請郎中,奶奶破口大罵,大娘吵著說芽兒得了癆病,定要將芽兒扔到山上陳家去。嬸子,你快救救俺姐吧,幫她請了郎中瞧病,如果還不上,我就將我賣給你家,給你家做活兒,求求你救救蘭芽……”


    柳氏臉色一黑,這什麽跟什麽啊,小丫頭糊塗了,上邊還有長輩,哪有自己賣自己的,將她看做是什麽人了?乘火打劫?


    佯裝不高興的對扯著自己大腿耍賴的蘭朵道:“朵兒,嬸子還不知道你這麽有本事呢?把自己給賣了,你奶奶能同意不?我家的情況你不是不知道,我家請不起丫頭,難不成你賣給柳元當媳婦?”


    “哪有!!!”兩個聲音同時拒絕,是臉紅成一團的柳元,還有一臉懵逼的蘭朵。


    看著兩個孩子的窘態,柳氏才扶起蘭朵,笑道:“緊張啥兒,嬸子和你開玩笑呢,元兒,你趕快去請宋郎中,芽兒估計是先受傷後招涼,又累得狠了,將症狀說給宋郎中聽,直接備了藥來。”


    迴屋叮囑了閨女柳紅一聲,鎖好了房門,與蘭香和蘭朵一起到了老於家,來看看到底什麽情況。


    蘭芽迷迷登登,頭腦昏昏沉沉,覺得自己身子一會兒如飛雲端,一會兒又如墜地獄,耳邊又似乎聽到一句:“沒氣兒了還不安生,讓俺來抬,死沉死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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