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年了!整個村子沉浸在節日的喜慶之中,家家戶戶貼著紅紅的對聯、喜慶的門神、窗花、門絮子,村裏的鞭炮聲、鑼鼓聲也從除夕那天就響個不停。一大早我就起來,放了一串鞭炮,希望事情會出現轉機,掃除陰霾。下餃子吃時聽母親說,劉娜初三結婚,小時候我們可是好朋友,一起玩大的。我一聽說,就跑到劉娜家去道賀。劉娜正坐在一大堆嫁妝中凝視著窗外光禿禿的樹枝發愣。我摟住她的肩說:“好啊劉娜,這麽大的事也不告訴我,怕我搶你的新郎啊。”劉娜的反應有些出人意料:“又不是什麽喜事,你不必認識那個破地方。”

    “什麽破地方啊?”門外傳來一個聲音,接著,金莉微笑著走了進來。劉娜站起來,“金莉姐,你也來了。”

    “我來看看你的嫁妝。都準備好了嗎?我該送你一件什麽禮物?”

    “你來了我就很高興了,送什麽禮物呀。”

    這時候,李鵬程走了進來,後麵跟著一個染著金黃色頭發的女孩。金莉瞬間臉色更顯蒼白,她強裝笑顏說:“你們聊吧,我先迴去了。”李鵬程看著金莉走出門,臉色變了變,沒有說話,劉娜招唿道:馬琳,你們過來坐吧。那個叫馬琳的女孩說:“你的手真巧啊。”她拿起一雙繡花鞋墊,細心的看著。我翻看劉娜的嫁妝,布鞋有十幾雙,方口的,圓口的,有鞋帶的,一腳蹬的,夾鬆緊的,紅的,花的,以黑色的居多,有給劉娜自己的,有給新郎的,也有給公婆、兄弟的,鞋底多是千層底,用白棉繩納成各種花紋,簡直就是工藝品。四個圍裙上有的繡著鴛鴦戲水,有的繡著喜上梅梢,有的繡著花好月圓,都非常精美。馬琳也過來和我一起看邊問劉娜:“這些都是你自己繡的?”“我哪裏有心思繡這些?是姐姐和我媽繡的。有什麽意思?!”劉娜的語氣有些奇怪。“了不起!”馬琳讚歎,她去翻看被褥:“這麽多,幾十條呀?”劉娜說:“一共十二條。夠幾輩子蓋了。”“光棉花就得種好幾年吧?”“沒有,他們家稱了八十斤棉花。”“天哪,這麽多!”馬琳感歎。李鵬程悄悄對我說:“後天晚上你在家等我,我有話對你說。”我答應了。這時劉強也來了,後麵緊跟著蕭燕和蕭凱。“恭喜恭喜。忙完了嗎?”劉強問劉娜。“完了。我也沒什麽好準備的。”“那好。咱們用你的新音響娛樂一下。”於是大家開始唱歌。蕭凱唱了一首《大約在冬季》,劉娜也接著唱了一首《心雨》:“……因為明天,我就成為別人的新娘,讓我最後一次想你!”劉娜唱的很動情,淚都流下來了。“要結婚了,幹嗎這麽傷感,唱個歡快的。”劉強喊。大家慫恿劉強唱秦腔。劉強唱了一段《三滴血》,聲音異常高亢明亮。大家一致叫好,又攛掇我也唱一段。我推辭不過,就與劉強合唱了幾句《花亭相會》,我心情不好,因而聲音嘶啞,底氣不足。於是我放棄了唱,聽著他天籟般的聲音,思考該如何開口說退婚的事。你忽然進門,拉起我的手說:“怎麽還不迴家,我等了幾個小時了。”“他是誰?”劉娜問我。“我是蕭湘的男朋友胡楊。”你搶先答道。“幹什麽你?”我有些生氣。你居然攬住我的腰:“你前天不是答應我了嗎?不許反悔!”你的眼睛裏閃著危險的火花,拉著我向門外走。劉強漲紅了臉,扔下話筒衝過來給了你幾拳。你沒還手。劉強氣衝衝的問我:“他說的是真的嗎?”“是。”我輕聲說。劉強顫抖著狠狠地打了我一個耳光,打得我眼冒金星,踉蹌了一下,鮮血順著嘴角流下來。你抓住劉強的手腕:“你打我多少下都可以,不許打蕭湘。”劉強又踢了你一腳,抓住你的肩想把你摔倒。劉娜和蕭凱他們跑過來拉走了劉強。劉強邊走邊喊:“我和你沒完!”“蕭湘,我們已經沒有退路了。我們一定要堅持。”你要擦去我嘴角依然在流的血。我攔住你:“留著讓我的父母看看吧。你太急躁了。劉強會怎麽做?”

    “不管他。相信我,我一定會讓你幸福的。”

    “不要急於承諾。我會眾叛親離的。”

    “不要怕,還有我。遲早都要表白,既然一頓痛罵或一個耳光是不可避免的,遲一點不如早一點。”

    “你怎麽知道不可避免?”

    “在咱們這裏,退婚算得上是石破天驚的事情,隻是要讓你吃苦,我不忍心。我寧願一切都衝我來,讓我承擔一切責任。”你掩飾不住滿眼的心疼。迴到家,見我散亂的頭發和嘴角以及衣服上的血跡,母親很吃驚的問我怎麽迴事,我忍不住哭了,告訴她事情的經過。母親衝你喊:“胡楊,你迴去!不是告訴過你不要再糾纏蕭湘了嗎?看她成了啥樣子了!以後再來,我把你的腿打斷!”“嬸,我真的不能離開蕭湘,她也不能沒有我。您就成全我們吧!”你抱著我,邊擦我的血和淚水邊對母親說。母親轉而勸我:“蕭湘,媽也明白你的苦楚,但要是退婚了,你哥的婚還咋結?再說胡楊一個軍人長期駐守邊疆,是很難照顧你的。你就聽媽一句話吧,啊?”“我都被他打成這樣了,以後會怎麽樣呢?媽,我求求您了!就算不跟胡楊,我也要退婚的。”“你這孩子,鬼迷心竅了是不是?怎麽好話壞話都聽不進去呀?我咋就養了你這麽個不爭氣的東西!你們給我滾!再也別進這個門!”母親氣得渾身顫抖。“媽,劉強和春蘭姐都是明白事理的人,他們不會對咱們家怎樣的。您就答應吧。媽!”“不是叫你走嗎?出去!我不想再看到你,就當我沒有你這個女兒!”母親也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喊。一直默默抽煙的父親說:“蕭湘,別逼你媽了。胡楊,你先迴去吧。”“叔,我真的很愛蕭湘,我找劉強談。一切責任我來承擔。”“不行,如果你去,事情隻怕會更複雜。你先迴去等等吧,凡事都有一個過程。”父親瞟了母親一眼。

    第二天是正月初二,我一大早起來掃了地麵和院子,端了一簸箕垃圾(正月初一是不能掃地的,免得掃去喜氣)走出家門正要去倒,與提著酒、肉、點心的劉強碰了個正著。“你……”“蕭湘,對不起,昨天是我太衝動了。”我忽然明白劉強到我家來拜年了。按我們這裏的習俗,沒結婚的女婿應該正月初三才來嶽父家拜年。我始料未及,愣住了,劉強就被我擋在門口。“蕭湘,神軸子掉了,你趕快來幫我掛好。”母親在裏屋喊。“哦,就來了。”我匆匆去倒垃圾。迴到裏屋,劉強正與母親說話。見我迴來,母親就說:“劉強已經幫我掛好了。列祖列宗都不同意你胡鬧。你倆到你的房裏好好談談吧。劉強,蕭湘被我慣壞了,你要多讓著她。”“媽,我知道。”劉強的“媽”喊的及其自然。坐在我的房間,劉強一邊烤火,一邊對我說:“蕭湘,真的對不起。我保證以後絕對不會那樣了。我們重歸於好吧。”“劉強,我不怪你,但是我們倆不合適。我們還是分手吧!”“分手?你怎麽這麽狠心?這些年我在你的身上傾注了太多的感情,你叫我怎麽辦?”“我們有過感情嗎?”“怎麽沒有?小時候有一次我和蕭凱到你家來玩,你媽病了,你爬上案台去舀麵,然後又和麵,擀麵。那時候你那麽小,大概八九歲吧,比案台高不了多少。我想你真懂事,就喜歡上你了。我們一起玩皮球,我的手碰破了,你還用自己的手帕幫我包紮,你看,這條手絹我一直珍藏著。定親後你故意躲著我,不和我說話,你割草的時候我就在樹林裏等你,你總坐在那裏看書,半天也割不了多少草,我就偷偷地割些草放到你的筐子裏,太多了又怕你背不動。初中後你的成績總是比我的好,有很多男生想方設法和你搭訕,而你總不理我,我很難過你知道嗎?所以我就下決心一定要考上大學,讓你看得起我。在青島大學,係裏有很多女孩暗戀我,我都不為所動,我心裏隻有你。”“那隻是年幼無知時的情愫,現在一切都不一樣了。”“我們才算得上真正的青梅竹馬。”“可是現在,你了解我多少呢?我們有那麽多觀點都不一樣,今後隻怕會產生更大的矛盾。”“我聽你的。你想學法語你就學吧,我不反對了。”“劉強,這種犧牲是沒有意義的。”“我願意。”“不要固執了,我們分手吧。”“我愛你,蕭湘。”劉強說著,忽然強行吻住我,伸手去解我的紐扣。我死命掙紮,聲嘶力竭地喊:“媽媽!”沒有人應聲,母親大概出去了。我在劉強的手上狠狠地咬了一口,一股血腥味衝進口中,劉強鬆開了手。我喘著氣,驚魂未定地說:“劉強,你要這樣,我寧願去死。”“你怎麽會變成這樣?都是胡楊那小子教的,我去找他算帳!”劉強衝出門去。我撫住幾乎要跳出來的心口,眼淚直流下來。

    下午你來到我家裏,臉上紅腫,右眼周圍一大圈烏青。“你和劉強打架了?”父親問。“我沒還手。這事我應該承擔責任。”“爸爸,我求求您了,讓我退婚吧。現在是什麽時代了,我的婚姻還由父母包辦嗎?爸!”“大過年的打架,也不怕晦氣!”母親很不滿。“為了蕭湘的幸福,我願意。我愛她!”“啥‘愛’呀‘恨’呀的,整天掛在嘴上,也不害臊。幸虧你哥出去了,不然該多傷心。”母親更惱火了。“湘兒,我同意你退婚,胡楊這孩子挺可靠的。我們不能犧牲女兒的幸福。但是不要著急,等到你哥結婚以後再說吧。”父親表態。“哪我們不是欺騙了嫂子嗎?還是現在就說開吧。”我害怕萬一拖幾天又會有什麽變故。“現在說開,你哥的這門親事也肯定吹了。她爸,你常年不在家,春蘭過門後肯定會埋怨我,別人戳著脊梁骨罵的也都是我。我咋這麽命苦,跟你這個地富分子受盡折磨,沒過一天好日子,如今女兒也翅膀硬了,不聽話了。胡楊,你迴去吧,別癡心妄想了!”母親推你出門。“胡楊,看來我們真的沒有緣分。”我跟出門,垂淚對你說。“我不會放棄的。你相信我,我們一定會勝利的。你也要堅持,好嗎?”這時,李鵬程來到我家,把你拉到窗口的燈光下看著你的臉說:“聽說劉強找了幾個人打你了,沒事吧?”你說沒事。他痛苦地說:“我沒想到金莉身上竟然發生了那麽多事,是我對不住她。我真混啊我。胡楊,你也不夠意思,為啥不告訴我,反而幫她瞞我呢?”你說:“我當時並不知道你和金莉之間發生了什麽。當然,你們產生誤會,我有不可推卸的責任。鵬程,你應該向金莉道歉。她是個難得的女孩。”李鵬程說:“現在我沒臉向她解釋了。當時我很痛苦,就到東莞去打工,整天提不起精神。是馬琳是安慰我,關心我,使我走出憂傷。金莉那麽痛苦,我也沒法幫助她。我真想去殺了狗日的姓曹的。”

    “別衝動了。我們隻能幫她走出憂傷,將姓曹的繩之以法。你到底愛誰?金莉還是馬琳?”你追問。

    “我不知道,我真的說不清。”

    “你和金莉那麽多年了,連我都很羨慕你們。你了解馬琳多少呢?”

    “但是現在,馬琳懷孕了。”

    “你真是夠混的。”你很生氣。

    李鵬程蹲在地上抱住了頭,半晌不說話。我忙說:“好了,你就別責怪他了。他已經夠痛苦了。”你對李鵬程說:“這樣吧,你見金莉一麵,把誤會解釋清楚。畢竟有近十年的情分,還可以成為最好的朋友。金莉很消沉,你勸勸她,讓她振作起來。”“我沒臉見她。你們替我捎句話,就說我對不起她,讓她好好生活下去。”“你還算個男人嗎?自己去對她說吧。你說才能打開她的心結呀。”你勸導他。“鵬,鵬!”馬琳喊著,跑過來拉住李鵬程的胳膊,“你跑到這來了也不說一聲,把我一個人扔在家裏,害得我滿村找你!”李鵬程無奈地向我們笑了笑。

    正月初五,哥哥結婚了。由於兩家離得不遠,我家雇了一乘轎子,還有一輛大客車和一輛東風貨車。嫂子春蘭陪了不少嫁妝:29寸大彩電、收錄機、音響、沙發、洗衣機,十幾床被褥、皮鞋、棉鞋,還有十幾雙布鞋。日常用品裝了滿滿一貨車。抬花轎的一群小夥子顛簸著轎子,戲耍嫂子。送嫁的人很多,歡歡喜喜地坐在大客車裏跟在後麵。我家也來了許多賓客。村裏人給我父親頭上戴上一頂禮帽,脖子上掛了幾串茄子、辣椒穿成的項鏈,額頭寫了一個“王”,臉上抹上胭脂,嘴上畫了八字胡;給我母親畫了一個張飛的臉譜,頭上戴滿了花。在嫂子下花轎的時候命令父母各執一麵小紅旗把嫂子迎進門,旗子上寫著“熱烈歡迎”。嫂子進洞房後,我奉命去給她送洗臉水並要紅封。大夥在洞房門外喊:“蕭湘,快叫嫂子!” 嫂子善意地向我笑著。她是劉強的堂姐啊,我可能就要傷害她了。我叫了聲嫂子。大家又喊:“春蘭,快把封(紅包)給你小姑子!”陪嫂子的伴娘給了我三個封。“不夠,你隻有這一個小姑子,她以後掙錢還要給你呢,再給十個!”一個聲音在門外大喊。嫂子從自己的兜裏取出幾個來。“不了,嫂子!”我一想到即將給她帶來的傷害便無法泰然麵對,忙逃了出來。“這小姑子現在就向著嫂子了!”大家笑道。舉行結婚儀式時,司儀讓哥嫂擁抱接吻,哥嫂不肯,大夥便把我父母推上台做“示範”,這次父母改執一麵旗子,上麵寫的是“我很想抱孫子”。大夥樂得哈哈大笑。司儀讓兄嫂向父母行禮,父母各交給嫂子一個紅包。接著兄嫂又向眾執事、客人、鄉親行禮、敬酒。晚上,許多年輕人聚在一起鬧洞房,父母才歇下來了。他們盡管累得腰酸腿疼,但臉上卻掛著幸福的微笑,他們終於可以了卻一樁心願了。而我還得繼續給父母添麻煩。我很內疚,但卻不得不這樣做。我的事怎麽解決呢?說開了會傷害嫂子是肯定的了,誰會願意因小姑子而傷害自己的娘家人?但願嫂子能諒解我。這次結婚,我家花費2萬多元。我的那1萬多元剩下了八千,應該夠退婚吧。

    兄嫂關係挺好。嫂子也很通情達理。結婚第三天,嫂子就主動跟我談心。我不想隱瞞,就告訴了嫂子一切。沒想到嫂子居然支持我退婚,我高興極了。“其實,我也挺矛盾的,劉強畢竟是我的堂弟。但是我明白沒有愛情的婚姻的痛苦,我的父母經常吵架。我與你哥哥是有感情的。胡楊找過我,對我說了一切。”“嫂子,謝謝你。”“我也是為劉強好。他會明白的。”嫂子勸我。初九晚上,劉強的父親、叔叔和媒人都來到我家算帳。訂婚時1100元,加上十一年的物價上漲了10倍以及我家的幾次大事行禮所花的錢,還有我住院時代交的三千元,再加上精神損失費,合計3萬6千元。考慮到兩家以前是世交,現在也算親戚,就少退1000元。所以應退劉強家35000元。母親吃了一驚:“咋會這麽多的?”“兩個孩子一時賭氣,難免衝動。過後就會和好了。要不別退了。”媒人打圓場。“不,我們退!”我跑出來喊,“兩天後,我們把錢退完。”劉強家的人走了,母親說:“你咋湊得齊那麽多錢?讓胡楊幫你退嗎?”“謝謝您同意我退婚,媽媽!您不用操心錢的問題。”我到村裏的小賣部打電話向陳凡求救。聽說是退婚,陳凡一口答應這幾天就給我送來。你拿來三萬元說:“這是我家的一點心意。你先用吧。”“不用,真的不用!我們的錢夠用。”“拿著!我們已經說好了有困難一起麵對,你是不是還想反悔?”你生氣了。“我不能拿你的錢。”我也很堅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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