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朝雜事仍在講著,說安帝寵愛小妹,不舍遠嫁,故而公主駙馬在都城成親,還建了豪華公主府。


    書心一向不大愛聽閑話,被葛伯陽拉著也逐漸聽下去,隻是聽到最後,也沒人提起公主是什麽名號。


    “這個公主,真不是杜撰的嗎?”


    前朝公主都會擬訂封號,受寵的甚至會有封地,食邑千戶、萬戶,可書心卻從未聽過。


    葛伯陽捏著他的下巴,手指頭不住的劃著胡子:“有可能,興許曾是鶴亭公主呢。”


    書心覺得不可能,畢竟鶴亭是這麽小一縣城,又距離都城不近,和受寵傳言不符。於是說道,“起碼得是鶴吟一郡才屬實,但鶴吟公主聽起來不搭。”


    說到這裏,葛伯陽哈哈一笑,“你說的對,鶴吟不像人名,哪像我們辰鶴,這麽個好名字!”說著又舉起爰郎,“是不是啊,比前朝公主還好呢!”


    這一舉不要緊,樹上的末小的什麽東西,叫風一吹,正好掉進爰郎的眼睛裏,立時哇哇大哭。


    “怎麽突然哭了,可是餓了?”


    葛伯陽趕緊把孩子裹起來,又扯著書心往馬車裏去,“不聽了不聽了,快去喂奶。”


    她進了馬車,接過爰郎,葛伯陽在外頭守著,乳頭塞進爰郎的嘴巴裏,他仍是大哭著,根本不像餓了。


    “怎麽迴事,你怎麽這麽慢。”


    葛伯陽在外頭急的敲擊門板,咣、咣……下一秒,簾子拉開,他嚇了一跳,“快關上,你個婦人……”


    他嘴上沒少占便宜,這會又裝什麽君子,何況她早把衣服穿好了。但這會兒沒空鬥嘴,隻急急開口:


    “爰郎不知怎的,他不吃,也沒有尿褲子,就是哭。”


    書心已經把手伸進去探過,裏頭光滑幹燥,沒有問題。


    葛伯陽這才意識到不一般,他接過去又抱著哄,拿著東西逗,爰郎都不感興趣。


    “哎呀,他的眼睛怎麽一眨一眨的。”


    終於,葛伯陽發現了異常,他扒開眼皮一看,裏頭不知何時進了個小刺,應是樹上飛下的東西。


    “吹一吹吧。”


    葛伯陽有些心虛,如果不是一時興奮,把爰郎舉起來,那玩意就不會飄到眼睛裏。


    書心湊上去輕柔的吹,吹不出來,它卡在眼角,一動不動。


    “把他眼皮蓋上,再讓哭一會兒吧,淚流多了,自然就順著流出來了。”


    再心疼爰郎不好受,卻也沒別的辦法,隻得如此。


    隻是爰郎哭的久了,這會眼睛幹涸,流不出淚,更疼了。


    “你也忒狠心。”


    本來葛伯陽手輕輕蓋著,不敢用力,再看爰郎發紅的眼角,沙啞的哭聲,嘴裏嘟囔著,但他理虧,也隻敢嘟囔。


    書心嫌他動作墨跡,推開他的手掌,自己一根手指壓著眼皮,等爰郎繼續哭著。


    慢慢真的又流起淚,那個微末的小刺,順著淚水流出來。爰郎似乎知道異物不在,很快停下了哭泣。


    “哎呀,小家夥真是聰明啊。”


    葛伯陽又開始感歎了。


    書心白他一眼,把指尖上的綠色小東西遞到他跟前:“這麽尖的東西,就該進你眼睛裏,讓你受一受苦。”


    他這才心虛的摸了鼻子,“以後我注意點,不讓他受罪了。”


    但是出門總是有風險的,來年開春,爰郎的鼻子裏又吸進去楊花柳絮什麽,就是後話了。


    書心和爰郎還有葛伯陽的日子就這麽過著,很快了一年端午。


    鶴亭流行用絲線織就五時圖和五時花,去除邪穢,圖案則是蛇、蠍子、蜥蜴等五種毒蟲,另一則是石榴以及四季花卉,頗有趣味。


    因二人都無尊長可贈,書心便隻用五色絲線纏了長命縷,掛到爰郎的小手腕上。


    葛伯陽見了大喊不公:“他的老子都沒有,憑什麽就他有?”


    不知何故他又說起了胡話,除了這些,還說些什麽“賠他個夫人孩子”“沐蘭”之類的話。


    書心抱著爰郎去找廚娘,“你們使君可吃酒了?怎得又說胡話。”


    一個屋簷下住了這麽久,她終於知道他的毛病。


    葛伯陽酒量不高,偏偏碰到不快就愛喝幾口,喝了就要講胡話,講完倒頭就睡,也不管別人如何。


    廚娘滿是詫異:“今日端午,我隻準備了九子粽,裏頭沒有放酒啊!近日也未曾聽聞使君有什麽不快,難道是去串門了?”


    鶴吟郡自從去年改叫和州,也逐漸引了南邊的習慣,而鶴亭的氣候與南方相近,蛇蟲鼠蟻不少,便也學著用些什麽雄黃酒、菖蒲酒的,葛伯陽無心公務,整天閑逛,怕是不少鄰裏請他喝。


    “那你煮點醒酒湯吧,大白天的,滿口胡言,惹人笑話。”


    書心叮囑了廚娘,又迴到正堂,葛伯陽已經倒下唿唿睡了。


    府裏的小廝雜工早就被他辭退了,睡到地上,可沒有人去抬他。


    她抱著爰郎,也懶得彎腰,腳尖踢踢他,叫著“醒醒,別睡了。”


    他一睜眼,定定看著眼前人,叫了一聲“夫人。”隻是他的眼神迷惘,不知叫的是誰。


    “起來了,廚娘煮了醒酒湯,你喝了迴房去睡吧。”


    其實這麽久的相處,書心能確定,他的確算得上是個君子,如果他的嘴巴不那麽欠的話。


    見他盯著她不動,書心忽的想起他早逝的夫人,也不忍大罵,隻好攬著爰郎緩緩蹲下,輕聲說道:“地上涼,起來吧。”


    爰郎才五個月,眼睛忽閃忽閃的,好奇的望著他,看見他的胡子,便伸著手去抓。


    葛伯陽思緒迴來了,一把將爰郎的小手握到自己的手心,“你個小娃娃,就知道拽胡子,不讓你玩。”


    他撐著身子坐到地上,與書心視線齊平。


    “夫人,為什麽我沒有?”


    再一看,不知何時,他已將爰郎手上的長命縷褪下了一個。隻是他眼神不再渙散,一副極清醒的樣子。


    書心拿不準他是什麽態度,隻得慢悠悠的站起來,“爰郎是我愛兒,自然希望他無病無災,長命百歲,以後才好念著我,你又不是我兒。”


    他不發一言,眼神逐漸幽深。


    書心假意不知,仍道:“髭須不毀傷,是孝道之始,更是孝之至,我的爰郎有你一半就好了。”


    話一出口,才發覺說的東西前言不搭後語,隻好匆忙解釋:“那個,這都是小孩子的玩意,你小時候沒有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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