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國論》一文暫歇,畫舫裏鴉雀無聲,眾人各有所思,反而登陸的煞氣最盛。


    登陸打破了這份沉靜,朝著孫紫狠狠地說道:“本將雖是宿衛,也是一名將軍,若是出征在外,最怕後院起火,所以不管這後院多高多大,火勢多猛多旺,要讓本將善罷甘休的人還未出世,相信官家也會支持本將的!”


    話音一落,本來懸掛在登陸腰間的劍化作一縷光芒,再一看,眼前的案幾已經被劍劈成兩半,轟然倒地,頓時將對麵的李從善和孫紫嚇得打哆嗦,沒想到登陸居然會突然發狠、威脅他們。


    徐遊也受驚了,可是老狐狸很快就明白了登陸的用意。孫紫作為鹽事幕後受賄大佬,拉著李從善加碼政治力量,在李煜已經有所施壓、暗示給皇親國戚留麵子的前提下更加猖狂。但是登陸選擇了與之抗衡,不屈從於官家之弟、妹夫的聯合勢力,先是拋出一篇鋒芒畢露、如刀槍劍雨的《六國論》指責對方,再以一劍示威明誌,如此樹敵雖是豪邁霸氣,隻是在官場上實屬不智。


    “登侯是有誌之士,護衛官家,為國殺敵,乃是國之棟梁。我唐國有此中流砥柱,實在是幸甚至哉。”


    李從善臉色非常難看,一聽徐遊出言緩和氣氛,連忙就坡下驢道:“對,對,怪不得登侯少年得誌、平步青雲,未來也是難以限量。兄長身邊有將軍護衛,實在讓我等放心。”


    徐豔華也頗為吃驚,一瞬間又從吃驚變為兩眼崇拜的迷離。看在孫紫眼裏,孫紫竟然從驚懼中脫離,反而對登陸生出濃濃的醋意。李從善心想:難道徐豔華喜歡登陸這樣年輕英俊、氣勢雄渾的風格?


    很快李從善對自己的猜測不堅定了。徐豔華輕啟朱唇,道:“登侯以文當劍,針砭時弊,豔華豈能不有所應和。六國滅亡,秦國曆二世亦亡,往事如塵埃,我等隻能吊懷感傷。豔華身為女子,沒有登侯如此氣魄,由秦想起秦穆公之女弄玉,由亡不禁感時傷逝,便為諸位吟唱一曲官家舊作,以饗今夜。”


    李從善與孫紫期待地附和,都不願讓登陸的《六國論》氣勢繼續幹擾人心,正該一曲滌蕩心靈,管他彈的是什麽,隻要是徐豔華唱的,就好過榻上仙音。


    徐豔華拿過侍女遞來的古琴,《臨江仙》調子響起,卻又比其他人常知的《臨江仙》淒婉哀怨。徐豔華原本或慵懶、或清朗的聲音變為哀婉感傷摧心肝:“秦樓不見吹簫女,空餘上苑風光。粉英金蕊自低昂。東風惱我,才發一衿香。瓊窗夢醒留殘日,當年得恨何長!碧闌幹外映垂楊。暫時相見,如夢懶思量。”


    軟了,軟了,李從善和孫紫既享受又難受,跟此前的撩人風情怎麽不一樣了。竟然彈奏吟唱時,美眸泛紅,珠淚欲滴,聲音悲沉。


    “諸位見笑了,豔華一介風塵女子,最是羨慕情真意切,受不住悼念感傷,官家此詞實在令人感動。”畫舫的氣氛很快又被徐豔華掌控了。


    甄風沉浸在這種美妙的藝術真情之中,既悲切纏綿,又充滿無奈的惆悵,實乃是詞曲最佳融合,可是好景不長,隻聽徐豔華又道:“登侯,不知豔華此曲可曾及得上君之一二否?”


    好家夥,全場男子都要把登陸吞噬了,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副作用就是容易招來嫉妒。登陸不知如何應對,甄風發覺不妙,連忙搶話道:“小娘子此詞確實絕佳,功力深厚,情真意切,實乃官家《臨江仙》的知音。然而還有一首悼亡之詞,不知小娘子可曾耳聞,或許由小娘子彈奏更是伯牙子期。”


    甄風在今夜宴會上除了勸得登陸作文,幾乎未曾公開言語,對於李從善、孫紫,甚至徐豔華而言,他就是空氣一般存在的隨從。此時突然說話,越過徐遊、登陸,讓人覺得甚是無禮。


    孫紫不耐煩地道:“這位少年郎從何而來,竟也懂得音律詞作?”


    ——你誰啊,一個小跟班讓你列席已經給臉了,不懂就別叨叨。


    “伯牙鼓琴,鍾子期聽之,方鼓琴而誌在高山,鍾子期曰:‘善哉乎鼓琴,巍巍乎若泰山。’少選之間而誌在流水,鍾子期又曰:‘善哉乎鼓琴,湯湯乎若流水。’鍾子期死,伯牙破琴絕弦,終身不複鼓琴,以為世無足複為鼓琴者。”甄風念出伯牙子期故事後,不悲不堪地說道:“昔時伯牙為上大夫,鍾子期卻是樵夫,是故知音何人無關身份,隻在人心。學生甄風,見過諸位貴人高士。”


    徐豔華本來對甄風的無禮有所鄙夷,一聽此論斷和名字突然側目,點頭道:“豔華好詞,嚐讀遍天下詞作,唱盡名人名曲,不知甄郎君所言為何曲,不妨道來與諸位共享。”


    “學生也是道聽途說,隻是覺得動人心扉便記了下來。若是小娘子不嫌棄,請為學生彈奏一曲《江城子》,學生吟唱予諸位品鑒。”


    孫紫一聽,氣得跳起來道:“小娘子閉月羞花,沉魚落雁,出塵脫俗,豈能為一介無名之輩鼓瑟吹笙,傳出去豈不貽笑大方?”


    徐豔華對於王公貴族之邀往往是高傲姿態、不假辭色,豈能接受這樣的邀約?孫紫看準這點,順便拍徐豔華馬屁博一番好感。徐豔華果然笑意盈盈地看了眼孫紫,可很快又轉向甄風,就在眾人認為徐豔華會拒絕甄風時,她出乎意料地道:“天下之大無奇不有,甄郎君慧眼識珠,或許有豔華不曾讀過的佳作,豔華便為郎君伴奏一曲。隻是若詞作不佳,豔華可會生氣的。”


    對於這樣撒嬌調笑,其他人色授魂與,眼神火花四濺。甄風無奈地對登陸低聲道:“老登,我要替你扛火力了,算你欠我一次人情了。”


    甄風無視對麵兩位的眼神,作揖道:“學生謝過小娘子,若是詞作不佳學生任憑小娘子處置,隻是學生唱功不如小娘子,請諸位見諒。”


    這麽多文壇老將以及徐豔華沒聽過的詞作能是什麽好詞?此時吟唱人居然不是徐豔華,仿佛是癩蛤蟆與天鵝共舞。


    琴聲響起,甄風的吟唱絲毫沒有跑調、破音的問題,甚至,他唱的風範讓人感覺這是位煢煢孑立、風度翩翩的佳公子,無論樣貌還是音準,有著男性青春低沉的磁性與吸引力。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裏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麵,鬢如霜。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鬆岡。”


    甄風把自己唱得淚眼朦朧,聽者徐豔華卻已經淚牛滿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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