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夜晚,溫暖如春的畫舫讓甄風心裏寒涼,感受著另一種爭端。表麵上風花雪月,暗地裏楚河漢界。


    就連對徐豔華,甄風內心的感覺也隱隱沒有了起初獵豔的心態,取而代之的是開啟了彈道導彈防禦係統,甄懟懟在這個夜晚,對著一位秀色可餐、風華絕代的女子上線了。


    本來好好地閑談,當真是風花雪月,觥籌交錯,一派其樂融融,談天說地之時,徐豔華不禁感慨道:“豔華自幼與師父行走天下,飽覽名山大川,實在是歎為觀止。仰泰山之高,歎蜀道之難,品西湖之秀,賞洛陽之花,處處風光卓絕,隻是天下割據,有豔華這般際遇實屬不易。”


    “小娘子到了此間,有烏衣古巷、匡廬雲霧、滕王高閣、潯陽江畔,想必不會失望。”


    對於孫紫如此盲目應答,沒有摸清內涵的,徐豔華眼角露出輕蔑的笑意,看在孫紫眼裏還以為是誇讚他。


    “孫駙馬高見。提起潯陽江畔、滾滾長江,豔華不禁想起一首詞,隻是小女子氣勢不足、底蘊不深,不敢輕易彈奏吟唱,不過此作世所罕見,即使是侯爺在場,豔華還是不免想要吟誦一番,請侯爺斧正。”


    舔狗孫紫、李從善不知道說名山大川怎會轉移到登陸身上,帶著濃濃的醋意看向登陸。登陸卻不明就裏,愣了一下。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白發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徐豔華用她輕靈的聲音,以慵懶的狀態吟誦出《臨江仙》,竟然別有一番風味。隻是聽在每個人心裏感受卻各不相同。


    當事人登陸有些臉紅地看向甄風,而甄風卻略帶警惕,暗暗猜測徐豔華為何專門提起登陸來。兩隻舔狗麵麵相覷,似乎是第一次聽聞此詞。


    “當日登侯登潯陽樓望長江水,竟作出這樣氣勢磅礴之作,豔華歎服,私下常常試著彈奏吟唱,可是不得其味,隻能隨口吟誦。”


    “原來登侯竟有如此,如此才華,某真是小瞧登侯了。”孫紫陰陽怪氣地說道:“不知殿下覺得如何?”


    “駙馬說的是,孤王也是大開眼界。登侯實在是厲害。”


    可以感受到,李從善是在力挺孫紫的,對於一個正在接受調查的皇親國戚,突然帶著鄭王出現在臨時都督鹽事的登陸和宰相徐遊麵前,甄風感覺更像是一種政治宣告和警告。徐遊眯笑的眼裏也帶有一點異樣光芒。


    登陸的這種感覺也在萌芽,於是謙虛地說道:“殿下與駙馬謬讚,某不過一介武夫,舞文弄墨也是粗放些罷了,擔不得誇讚。”


    登陸讓步,但是有人窮追不舍。徐豔華似乎是不經意地說道:“既然說起天下山川與才情,豔華突然有個想法,不知當講不當講。”


    “小娘子但講無妨。”孫紫再次搶了李從善的先,仿佛這也是一種告示。


    “登侯有此才情,如若不嫌棄花間樓粗鄙,不如借方才天下話題,以天下之勢入題,寫一篇詩詞歌賦,以為今夜助興,不知諸位意下如何?”


    灼人心靈的眼眸掃過,李從善和孫紫連連附和。李從善在詩詞一道也是有所鑽研,能聽得出這個提議無形中在幫他和孫紫給登陸挖坑,這篇詩詞歌賦涉及朝政,一不小心就會惹得官家不快,他的前程豈不堪憂?


    登陸不禁心中發怵,麵上依舊保持微笑道:“如此良辰美景,美人當前,寫這樣的詩詞歌賦豈不有礙風雅,不如改日……”


    “對,對,美人當前有礙風雅,登侯的意思很明確,如果美人不在眼前就可以寫了,不如為登侯準備一間靜室,讓他獨自一人寫一篇,再出來與諸位分享。”


    登陸的眼神熾熱地看著甄風,仿佛要把他吃掉,沒有了甄風幫他作弊,他也就念念“鵝鵝鵝,曲脖向天歌”之類詩詞。結果和他同坐一個案幾後的甄風朝他胸前拍了拍,使了個眼色,道:“登侯,我等就等著你的大作出爐了。”


    “既然如此,是豔華考慮不周,登侯之作乃是豪邁大氣之風,此間風雅怕是讓登侯失了血性,便請登侯移步,我等在此恭候。”


    李從善與孫紫和顏悅色地送登陸離開,接下來的閑談更是一片祥和,不管登陸即將寫得如何驚豔絕倫,跳進坑就好。


    徐遊私下拉住甄風,有些焦急又有些狐疑地問道:“風哥兒,你在幹嘛?你知不知道這會讓登陸陷於進退兩難之地?”


    “知道,知道,徐先生盡管放心,登侯爺文采斐然,才華橫溢,這點小事難不住他。”


    “你小子皮癢了,耍甚麽把戲居然還瞞著老夫。”


    “徐先生稍安勿躁,一會兒就是見證奇跡的時候了。”


    果然,沒過多久登陸就出來了,手裏拿著幾張紙。他朝著眾人作揖道:“諸位,某才疏學淺,隻是官家身邊一宿衛,不懂天下局勢,不諳世事紛爭。不過自朱溫竊唐以來動蕩不安,近年以降,天下曾一度有著七國,宋、唐、吳越、南漢國、北漢國、後蜀、荊楚,某自問難以剖析。不過某曾讀過一些史書,恰好戰國時期也是七國,不如談談對戰國七雄的讀後感,拋磚引玉做個交流。”


    一聽這話,李從善臉色就有些不好看,孫紫譏笑道:“離題千裏還能有這麽多說道……”


    “均是亂世,均有七國,既然登侯已經寫成,豔華很希望能夠拜讀,或許對當今天下之勢有所啟發。”


    這話仿佛就是說給李從善和孫紫聽的,一語點醒夢中人。


    徐豔華遣侍女拿過登陸的作品,展開映入眼簾的是鐵畫銀鉤般的字跡,雖然書法藝術性差點,可是這種氣勢不是一般文人可以媲美。


    “《六國論》——六國破滅,非兵不利,戰不善,弊在賂秦。賂秦而力虧,破滅之道也。或曰:六國互喪,率賂秦耶?曰:不賂者以賂者喪,蓋失強援,不能獨完。故曰:弊在賂秦也。”


    本是斜臥慵懶的徐豔華,剛以懶散悅耳的聲音讀了開篇,忽然聲音變得清朗鏗鏘,身子也坐了起來,那曲線如同平靜的大海翻湧起一個海浪,洶湧澎湃、卷起千堆雪。


    聽者在這樣姿態變化的剛開始有些忽略文章細節,被徐豔華完全吸引過去。不過那文章氣勢很快又把人帶出來了。


    “夫六國與秦皆諸侯,其勢弱於秦,而猶有可以不賂而勝之之勢。苟以天下之大,而從六國破亡之故事,是又在六國下矣。”氣勢充沛的諷刺文到此終結,卻又餘音嫋嫋。似乎就是在說著當下七國的局勢,後蜀已滅,荊楚已亡,南漢正在倒計時,宋國的鐵蹄如同秦國一般碾過華夏,其中最大的弊病就是“賂秦”,自宋立國以來,國與國間並無割地求和之舉,全文卻是以“賂”貫穿,“賂秦”更像是說像唐國的這些蛀蟲們。


    徐豔華朗讀時,登陸的眼神不斷地灼燒孫紫,孫紫的臉色漸漸地人如其名,有些發紫了。這擺明就是衝他而來的反腐宣言,呸呸呸,什麽反腐,明明就是指桑罵槐、無中生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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