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子醒過來的時候,日色已經偏西。謝朓樓樓下幾乎已經沒有客人,隻有二樓還有那兩個年輕人和漢子。


    “石更,你好歹是鄧王府總教頭,在這宣州也是有頭有臉的英雄人物,今日怎地如此喬裝打扮成鄉下漢子?”


    “誰,誰是石更,灑家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灑家叫做車欠。”


    甄風突然放聲大笑,車欠,還不如叫石更來得男人啊。


    漢子氣道:“你為何發笑?”


    “石教頭,剛才你醉得一塌糊塗,我們甚麽都沒怎麽說,你自己就劈裏啪啦說了一通,我們都是被迫知道你那些破事的。”


    “我,我說甚麽了……”


    “你說,王將軍妻子的屁股很大,走起路來扭啊扭的,看得你都興奮了。還說,鄧王殿下剛納的妾室的李姬很風騷,尤其是……”


    “好了,別說了!”漢子連忙打斷,他知道再說下去老臉沒地方擱了,畢竟妾也是鄧王的女人,不是家姬。


    “這下石教頭可信了?”甄風玩味地看著石更,隻見對方默認了,於是又說道:“其實那些都是雞毛蒜皮的小事,但是你說了一件事,所以我們兄弟倆不得不請教下石教頭。”


    石更警惕地問道:“我還說甚麽了?”


    “其實也沒甚麽,隻是說了一件昨天下午在水陽江上做的事關鄧王的小事,無外乎在水裏鑿破船,岸上射支響箭,地上留個木牌,目光引向王府……在下不才,要請教下石教頭,鄧王府視你如師如客,如此所為哪般?”


    石更緊皺眉頭聽完,忽然鬆了口氣,恢複方才爽朗性子:“既然都說了,灑家敢作敢當也不會賴賬。隻是你們既然知道在水陽江朝你們動手的乃是灑家,為何不趁我喝醉了除掉我?”


    甄風倒是有點佩服這樣的英雄本色,毫不兜圈子,直接打開天窗說亮話。他估計石更也知道自己是誰,真人麵前不說假話。


    “既然你知道我們是誰,為何還要自投羅網,單槍匹馬來找我們喝酒?”


    “灑家一路跟來,隻是為了探聽動靜,根本不想露麵,所以特意改頭換麵成這副模樣。隻是灑家天性好酒,禁不住酒香的引誘,碰巧剛才這裏動靜太大,灑家也想上來探清真偽,以免有所偏頗。”


    甄風一聽,暗暗點頭,這倒是個膽大心細之輩,並非一個傻大個。隻是這個博弈,石更沒料到美酒如此濃烈。


    這是的石更也率性而為,問道:“你這酒究竟是何物?莫非下了藥不成?不應該的,灑家好酒如命,對藥物也有所了解,若是有下藥,那滋味就算逃過了灑家的鼻子,也逃不出灑家的嘴。”


    “厲害!此等美酒確實不曾下藥。這是剛釀造出來的濃香型酒,所以香味在燙水中更濃鬱。剛才一碗酒足以頂普通酒水十多碗,你沒喝過,又喝得如此急,酒醉斷片也是正常。”


    “何為斷片?”


    “就是你記不住酒醉之時發生的事,記憶如同有了斷檔。這是醉酒到一定程度才會發生的。”


    “這酒當真稀罕!灑家喝酒無數,竟第一次聽說。”


    “若非為了讓石教頭酒後吐真言,我也舍不得拿出如此珍貴的酒。此酒新出,天下僅有幾壇,你便喝了半斤多。”甄風惋惜道:“幸好,石教頭還是說了些關鍵之事。不如給在下解釋一番?”


    “無妨,既然你們沒有趁灑家醉酒報複,灑家便還一個人情。說說又有何妨。灑家在鄧王府多年,卻也是行得正站得直的人,最是看不慣仗勢欺人的行徑。偏偏鄧王府借納稅兼並侵吞良田,許多原本有田地的農民因為交不上租子和稅費,不得已賣出良田,自己成了佃戶。這宣州的地,有六成都成了鄧王府的私產。可是此等事情誰人敢查?那些查案的官吏自己還有他們的家族,哪個是幹淨的?能夠處理此事的隻有官家,所以灑家不得已出手,並非為了圖財害命,而是要讓你們引起重視,能夠查一查鄧王府。自然,若是你們笨些,沒看出灑家用意,就憑鄧王府的人在宣州境內刺殺欽差這條罪名,也足以讓鄧王有所收斂。”


    登陸和甄風相互看了一眼,石更的話在情在理,可是還有些疑惑,比如石更的動機隻是純粹為民做主?卻對自己百害而無一利,這樣的動機太難成立了。


    “沒想到我們身為欽使,竟要以這種方式被你利用,難道就不能和和氣氣地坐下來談談?”


    “這些年來,多少人來過宣州,何曾有人敢去深究?官家與鄧王兄弟情深,況且官家又是重情之人,就算有人敢查,結果就是不了了之。所以灑家不得不鋌而走險,把官家和鄧王之間的矛盾激化。很抱歉。你們是欽使,所以隻能借你們一臂之力。”


    “石教頭為了宣州百姓真是不顧一切了。現在一切如你所願了,登將軍寫了奏章已經發出去,明日便會呈在官家案頭,但是你所說之事可有憑證?”


    石更從懷裏拿出一遝紙,遞給甄風,道:“無憑無據灑家豈敢胡來。這裏有這兩年灑家積攢的證據。”


    甄風翻開一看,裏麵寫著某年某月某日,誰通過什麽手段將哪些農民的土地巧取豪奪,比如放貸然後以地抵債,出現得最多。每一樁每一件都指向鄧王府。


    這些紙很厚,甄風一看也有些頭皮發麻,該死的李從益,都已經是王爵了,還如此貪婪,就不怕肥死胖死。


    他把這些紙交給登陸,登陸翻了幾頁臉色也有點鐵青。


    甄風問道:“本來登將軍打算將你綁赴京城,不過既然石教頭有這麽多證據,不知是不是能做這個揭發人,還是跟隨我們探查處理?”


    “都是神仙打架之事,灑家便不願摻和進來,證據給了你們,就已經夠了。灑家這便離開去過幾天好日子。”


    登陸這時才從旁聽角色進入狀態,笑道:“石教頭,你是關鍵人,怕是由不得你了。”


    “登將軍若是認為有能力留下灑家,這裏空間不小,不妨試試。”


    石更站起來想要打鬥,一使勁突然發現自己的身體有些異樣。


    甄風賤賤地道:“來呀,你來打我啊……”他說完,也覺得這種要求實在是太賤了,自己都笑了。


    一般對於這樣欠揍的需求,石更都會立刻石更起來,然後盡可能地滿足對方。然而,此刻石更感覺自己要使勁握起拳頭竟然很艱難,驚道:“你們剛才對我做了甚麽?”


    “也沒甚麽,都是些宮裏對付高手的針灸功夫而已。”登陸淡淡地說道:“剛開始會暫時失去動手能力,隻是後患大些,說不定哪個經絡出問題,就半身不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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