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風的胸外按壓和人工唿吸還在不斷重複進行,自己從濕冷之中都感覺到疲累和胸內熱氣翻滾。旁邊的爭吵、質疑謾罵的聲音,吃驚、鄙夷、恐懼的眼神,捂嘴的、護住胸的動作,都被甄風刻意地過濾掉了。


    直到船靠了岸,所有人都把目光集中在船頭甄風驚世駭俗的舉動之中。


    這時安榻帶著濕漉漉的衣服過來,拍拍甄風後背,輕輕地說:“風哥兒,是老漢對不住道長,老漢明知南邊賊匪猖狂,卻……若是老漢不求到宣州來,或許道長就不會遇難了……”


    馬丁扶住了安榻,這是一個自責到臨近崩潰的善良人,安慰道:“安叔,這跟你沒關係,該是的水寇不長眼,下次要是本大爺遇到了絕對把他們剁成肉泥!”


    不打不成交的登陸惋惜地說道:“我們還是讓道長入土為安吧……”


    這時,船麵上響起微弱的咳嗽聲,聲音逐漸變響亮,眾人的目光不約而同地看過來,看到船麵上情景都瞪大了雙眼,有的還張大了嘴巴。


    甄風已經停止了動作,癱坐在張元來身體旁邊大喘氣,雙手如同骨折一般垂著綿軟無力。咳嗽聲是張元來發出的,他的眼睛微微張開,又咳出了一口水後,以微弱的聲音問道:“剛才是誰想把老道埋了的?”


    一切的反轉來得有些快,眾人不知道該喜還是該驚。


    “剛才我明明試過了,道長已經……”


    “這怎麽可能?”


    張元來問道:“老道剛才怎麽了?”


    喜極而泣,心中自責、內疚一掃而空的安榻搶著要解釋,便被甄風搶過來:“道長,沒事,剛才你就是溺了水而已,剛好我有個秘法用了下,效果比土法子快。”


    甄風又抬頭看著眾人,嚴肅地說道:“各位,剛才我那是救落水的秘法,乃是不傳之秘,你們可以學,但不可以說,也不可以外傳,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大家都聽出了話外之音,在這個禮教時代,禮節大過性命,這種驚世駭俗的救人舉動如果被救之人知道,估計寧肯死了去也不願受此侮辱。這種“秘方”可能許多人都不願意、不稀罕去學。假如溺水的是個女子,這樣的舉措在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之下,除非娶進門,否則跟殺了對方無異。


    甄風也算是給張元來留了麵子,給自己留了後路,不至於遭到進一步的指責。不過在不久後,張元來還是知道了這一天發生的事,他隻是搖搖頭,淡淡地說道:“老道是方外之人,無所謂這些虛禮,能活下來就是真人庇佑了。”


    在眾人眼裏,畢竟死人真的活過來了。對此,他們既感到驚世駭俗、有辱斯文,又感到不可思議、天方夜譚。


    登陸自嘲般地笑了兩聲,道:“甄兄弟,有你的。你這一手放在軍營之中,不知能就活多少溺水士兵。在戰爭麵前,誰還管得了那麽些。”登陸這一句話,算是與甄風和解,也是與自己對禮儀的堅守的和解。


    登陸說完一身輕鬆,昂首闊步地率先上岸,準備拉其他人一把,當他剛踏上河岸土地,一支響箭從河岸邊草叢中射來,他對外界心細如發,敏銳程度不是尋常人可想象,這也是一個帝王宿衛所需具備的感知力與反應。


    當弓箭推動箭矢射出的一瞬間,他已經預感到了危險和方位,一個側身,就讓過了來勢洶洶的響箭,還不忘大聲提醒眾人“都趴下!”


    一支響箭剛射出,草叢裏就響起漸行漸遠的動靜,似乎刺殺之人僅此一箭,無論成與不成都不會留戀。這時,登陸已經握著腰間的劍,如同獵豹一般追了上去,渾然不懼可能還會有突如其來的刺殺行徑。


    眾人在運馬船裏趴著,馬丁已經躥道馬車裏,短短渡河的功夫,便遇到水下岸邊兩次暗殺,究竟是什麽仇什麽怨?等到登陸慢慢地迴來,眾人才上了岸。


    這時,烏篷船船夫蹲在運馬船上,垂頭喪氣。沒人顧得上他,這一帶平時很平靜,可是水匪突然出現,也隻能怨天怨地怨自己。甄風歎了口氣,從懷裏掏出一片金葉子遞給船夫,留下了幾個字“撈出來修一修吧。”然後不理會船夫的痛哭流涕、感恩戴德,揮揮手就走了。


    雖然還帶著一位孱弱的病號,但是隨時還有劫匪刺殺的可能,馬車仍舊在官道疾馳,眾人的包袱都成了張元來的床墊。


    換過衣服的甄風還是打了幾個噴嚏,車廂內外也是如此,噴嚏此起彼伏。該死的宣州之行終於在天黑之後結束,若非車廂裏有碳爐子,他們估計熬不過來了。


    有了登陸,驛站的待遇不是蓋的。不止多個單間,熱水浴都給提供了,畢竟是奉旨巡視官聲,哪個當官的敢怠慢。


    甄風的房間裏,桌上擺著兩個水杯,中間放著一個茶壺,在微弱的燭光下拉出黑黑的陰影。甄風正坐在其中一個茶杯旁,茶杯裏還沒倒水。


    這時門外響起了敲門聲,伴隨著一聲:“甄風,是我登陸。”


    “門沒上栓,進來吧。”


    登陸推開門進來,看著桌上杯子,問道:“你在等我?”


    “你若是今晚不來,我可能就會發自內心地鄙視你。”甄風平靜地倒了兩杯水,水還微微冒著熱氣:“下午的刺客根本不是劫匪,我相信你也已經猜到。”


    “對,一般的劫匪不會這樣獨來獨往,而且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真夠臭屁的。”甄風做了個扇風動作,又道:“拿出來看看吧,是不是找到了甚麽線索?”


    “哈哈,這你都猜到了。”登陸這迴是不假思索,發自內心地笑。他和甄風之間有了生死過命交情,距離上近了,兩人在其中的所作所為也讓兩人的階級差距、觀念隔閡逐漸融解。


    登陸從懷裏掏出一個木牌遞給甄風。這是個黑沉沉的木頭,塊頭不大,上麵用精妙的線條陽刻出獅虎豹圖形。


    甄風就像眼花了的老人看書,拿得遠遠地,這些野獸圖案從這個角度看去,剛好圍成了一個字,他脫口而出:“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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