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曆了早間的煩惱,徐遊剛歇下不久,不知道甄風又來找他作甚。


    偏廳裏,甄風見到還在調整衣領的徐遊,獻上手裏的酒。徐遊笑著打開泥封,問了問道:“是‘醉生夢死’,你小子終於知道送一壇酒來了。不過你要問的事老夫還在讓人查著,這麽快可迴複不了你。”


    “先生,不用麻煩他們查了,學生已經打聽出來了。”


    “哈哈,你小子每次都是急脾氣,自己也去打聽。不過你還沒說說打聽這事兒到底有何用?”


    “先生,學生聽聞官家下令全國推行武昌以兵鎮壓鹽價之法,似乎有所不妥,因此找尋岩鹽、鹽礦,或許能有更好的解決方法……”


    徐遊揮手,讓甄風打住,而後問道:“你有幾分把握?”


    “若是支持到位、一切順利的話,有七分把握;若是支持缺失、坎坷波折的話,預計有五成把握。”其實甄風想說九成,但是不敢把話說滿。


    “既然你如此有信心,想要支持到位,不妨老夫帶你進宮,你當麵和官家去說吧。若是此事成了,你也能有個功勞,老夫現在位極人臣,功勞也好,苦勞也罷,都是負擔了。”


    甄風心裏腹誹:這個老油條,不想木秀於林就罷了,還說得這麽好聽。不過他的身體還是很實在,老老實實地作揖致謝,謙虛推辭一番。


    徐遊把泥封套迴去,原封不動地讓甄風抱著,叫上馬車就往宮裏去。甄風很是無奈,本來隻是想讓徐遊出麵,結果徐遊剛聽了個開頭,就直接撇清自己了。怪不得人家能做到這樣的高位。


    到得宮城下,徐遊向侍衛遞了牌子,前去通報。甄風站在宮城前四處張望。這是真正的皇宮呀,雖然沒有北京故宮的宏偉莊嚴,卻是活生生的。城牆高不到三丈,也算是威嚴之所。待到天下一統,數百年後,這裏就會淪為廢墟,甚至難以複原,也是令人噓唏。


    等了良久,徐遊已經在馬車裏閉目養神一會兒,侍衛帶著內侍前來通傳。經過一番檢查進了宮,甄風發現,之前去花間樓不叫劉姥姥進大觀園,現在才是。


    徐遊對甄風的這種好奇性子逗得想笑,這小子居然絲毫無懼,皇宮、皇帝在他眼裏似乎如同家常便飯,甚至像是新鮮的物件兒讓他去探索。


    走了好一會兒,甄風發現應該已經過了前朝到了後宮了,不禁咋舌。李煜召見的地方有些奇特,不在處理政事之處,反而躲在後宮之中。到了一處閣樓,閣樓牌匾寫著“綺霞閣”,徐遊看甄風如此打量,便道:“此乃綺霞閣,官家常率近臣於閣內宴飲賦詩,到此乃是常事。”


    甄風在路上本來籌謀已久,要裝作沒見過李煜的模樣來一個意外之喜。隻是進了門,上了樓,李煜正在欣賞歌舞,看到他們到來,揮手示意靠邊欣賞。


    徐遊便帶著甄風,到了一旁蒲團上跪坐下來。殿內帷縵柔和,曲調悠揚婉轉,舞池中間跳舞的女子衣著素白,身輕如燕,好像蓮花淩波,俯仰搖曳之態優美動人,竟似淩波仙子下凡。隨著樂曲曲調,她的口中唱誦著王昌齡的《采蓮曲》:荷葉羅裙一色裁,芙蓉向臉兩邊開。亂入池中看不見,聞歌始覺有人來。


    南朝齊廢帝蕭寶卷讚歎他的愛妃潘玉奴的舞姿“天外飛仙過,步步生蓮花”,如今看來竟是如此貼切。


    忽然,舞池中央一朵金蓮花悄然地拔地而起,金蓮花在舞池中盤旋升起,金光四射光彩奪目,那淩波仙子正隨著金蓮花緩緩升起,恍如仙子飛升。曲調此時為之一變,如夢如幻,優美如同天上仙界,中間由慢轉快多次變化,繁音急節,樂音鏗鏘,淩波仙子的衣袂翩翩,如同虛無縹緲的仙境。最後從散板到慢板再逐漸加快到急拍,結束時轉慢,舞而不歌。


    甄風看得癡了,什麽秦小小,什麽蘭舟小娘子,竟不能與之媲美分毫。他一時忘了岩鹽之事,全身心地體會歌舞帶來的震撼與美感。


    淩波仙子停下,甄風看清了此女子有著漢人不同的卷發高鼻,在這襯托下,濃眉長睫,雙目深凹而顧盼有情,美豔得慘絕人寰。能夠有此絕色,有此舞姿,又是在皇宮之中,或許隻有窅娘一人了。


    曲終人退,綺霞閣樓內就剩李煜、徐遊和甄風,以及一些內侍宮女。徐遊和甄風這時才正式參拜。


    甄風將《演員的自我修養》盡力發揮出來,以誇張而又緊張的口吻道:“官家,居然是你!怎麽會是你?那晚……”


    李煜看到這反應,哈哈大笑道:“那晚朕覺得很有趣,隻是不可外傳,你可明白?”


    “草民真是三生有幸,得見天顏。草民今日第一次見到官家,不知官家所言的‘不可外傳’所為何事?”


    看著甄風裝傻地表態,李煜很是滿意。李煜顯擺地介紹道:“朕命人用黃金鑄造了這一座近兩丈高的的巨型蓮花台,世間獨一無二。窅娘後來跳的《霓裳羽衣曲》,本來已經寂不傳矣,朕偶得殘譜,按譜尋聲,補綴成曲。你以為如何?”


    “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蓮花台上風。此曲隻應天上有,人間能得幾迴聞。草民才疏學淺,一點評論班門弄斧了,請官家恕罪。”


    “前兩句挺妙,似乎很符合《鷓鴣天》詞牌,後兩句倒是借用杜甫詩句,未有新意。”


    李煜頗有想用音樂舞蹈之精妙來壓製甄風那天晚上詞作之精美,扳迴一局。


    其實甄風說了後兩句杜甫的《贈花卿》是有點冒險和隱喻,為了身家性命著想,他先以晏幾道的《鷓鴣天》搶眼球。


    《贈花卿》的對象花敬定,他在音樂上是個反派。他因平叛立功居功自傲,不僅驕恣不法,放縱士卒大掠東蜀,而且目無朝廷,僭用天子音樂。杜甫贈此詩其實是予以委婉的諷刺,一語雙關的暗諷最是讓人猝不及防。


    甄風以此評價李煜,算是暗諷他一心撲在享樂上了,可惜毫無效果。還是小命重要,不要再多嘴了。


    甄風忽然想起來,今天來見李煜的目的是為了鹽價,為了國家大事,為何會一直在探討歌舞文娛?唐國已經到了歌舞升平的歲月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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