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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抗戰勝利了,鬼子投降了,老百姓都認為能過上好日子,可惜,還是沒有!


    石柱總算替他爺爺報了仇,接下來石家便是忙著與季思恩成親之事。石裕氏、季思恩和羅二奶這三個女人都樂開了花,尤其是季思恩,她在石家等了快三年,終於等到了這一天,石柱也不想讓她再等下去。


    成親是件大事,石裕氏特地翻黃曆看了看,下個月九月十六便是好日子。得了時間後,石柱便先到祝莊親戚家,挨家通知了一番。


    此刻祝廣連終於又真正做上了自己的生意,不用再看日本人和二狗子的臉色,因此他有意讓石柱再到商行來幫忙,但石柱在醋廠已然多年,一時間無法取舍,便隻說道等日後再說。


    隨後,在給醋廠諸人送喜帖、請喝喜酒之前,石柱決定還是先到新浦找周祥。雖然他和周祥在劉伏龍一事上有些許嫌隙,但畢竟是多年的老朋友,也事出有因,因此這絲毫無法影響他們之間的友情,況且周祥早就嚷嚷著要和石柱的喜酒。


    看到石柱來了,周祥心裏自然非常高興,但此刻國內形勢發生了變化,國共兩黨雖然表麵上維持合作關係,實際上蔣介石卻在暗地裏千方百計想將共產黨的軍隊消滅。周祥是共產黨的身份已經暴露,無法再呆在海州進行地下工作,出於安全考慮,組織上決定將他外調到山東,繼續做發動群眾的工作。


    “石兄弟,你能請我去喝喜酒,看到有情人終成眷屬,我真的太高興了!隻可惜,鑒於工作需要,我到初九重陽節時候就要去外地工作,十六那天無法赴宴,實在抱歉!不過我雖不能到場親賀,但會請人代我送上一份薄禮,還望兄弟你海涵!”


    “周大哥,你客氣了,咱倆交情多年,我當然能理解你,畢竟你現在的工作更重要,你我總會有再見麵的時候,那時咱倆再好好喝幾杯,一醉方休!”言罷,石柱便告辭而迴,他覺得這一別不會太久,頂多也就一兩年時間吧,但他和周祥肯定都想不到,這一別卻是三十二年。


    迴到了醋廠,石柱便將這一好消息通知了同事,大夥無不祝賀著石柱。但隔了一天後,石柱又遇到了麻煩-沈琳兒聽說石柱要成親了,竟直接闖進辦公室,對石柱質問道:“柱子哥,聽說你這個月就要和姓季的成親了?”


    “對啊,日子都定了,怎麽了?”


    沈琳兒理直氣壯地說道:“我都說了,這輩子就嫁你了,你為什麽還要娶別人?”


    “這隻不過是你當時隨口說出的一句話,那時你還是個小孩子,這些話不用當真的。況且,以你這麽好的條件,找個什麽樣的不好!”


    “我說話可是當真的,我就是喜歡你這樣的,其他人我都不稀罕!記不記得我還跟你講過,‘你要是敢娶別的女人,我就死給你看’?我就問你一句話,你娶她還是娶我?”


    石柱的答案自然非常明確,但他擔心沈琳兒真的會做傻事,便用安撫的口氣說道:“沈琳兒,我跟她那是從小就定的娃娃親,而且人家九死一生好不容易才走到海州,我又讓人家等了快三年時間,總不能辜負人家吧!做人得講信用,不然你讓我以後還怎麽做人?現在成親的日子都定了,自然會娶她的!你呀,就是在大戶人家呆慣了,有些任性,等過一陣子,就好了!”


    誰料沈琳兒卻說道:“柱子哥,這事好不了!你還讓我等了六年呢,你咋不說的?”


    “那哪一樣啊,咱們倆認識時間是長,但在一塊堆時就跟朋友一樣,不是誰等誰的問題!”


    “反正我不管,你敢娶別人,我就死給你看!”說罷,沈琳兒便走了出去,石柱以為這事就這麽過去了,可後來越發不可收拾。


    過了幾天,突然有人跟石柱說,沈琳兒竟然要上吊自殺,得虧家裏丫鬟發現得及時,給救了下來,人沒什麽大礙,現在還在醫院裏檢查呢!


    汪老爺聽說了此事,趕緊到醫院去看自己的外孫女,又心疼又生氣地說道:“琳兒,你這時做啥呢!幹嘛尋死覓活的?人家石柱早就定了娃娃親,這事他做得對。你不要再做傻事了,要是你有個三長兩短的,叫我這個糟老頭還怎麽活啊!改天,我們給你尋個好人家,怎麽樣?”


    沈琳兒並不領情,說道:“唔舅爹,我就喜歡柱子哥,誰勸我也沒用!”一出醫院門,沈琳兒便又直接去找了石柱:“柱子哥,我再問你,娶我還是不娶?”


    石柱無奈地說:“我的沈大小姐,你是生在富貴人家,咱倆門不當戶不對的,求你別再拿我這個窮人尋開心了,好不好?!你看我像是那種不講信用、朝三暮四的人麽?我就想過好我自己的小日子!”


    “既然你這麽狠心,那我讓你愧疚一輩子!”


    石柱不知道沈琳兒說這話是抱著什麽樣的心態,隻是感覺有點莫名其妙,但第二天他便聽到一個更大的噩耗-沈琳兒居然到了鹽河和大新河交界口,跳了下去!


    在沈琳兒投河時就有路過的漁船看見,趕緊劃過去將人救了起來,但還是晚了一步,救出來時已經沒了心跳和唿吸,不過那漁家經驗豐富,又是按肚子又是吹氣,後來沈琳兒居然又喘了氣,但一直還處於昏迷當中。等沈家和汪家來人後,趕緊送去醫院,命算是保住了,但醫生隻說道:不知道什麽時候能醒,就算醒過來,估計人也變得癡呆!


    石柱跑去醫院時,正遇到沈太太在病床旁痛哭流涕,她看到石柱來了,便責罵道:“你個壞良心的,都是你,把我閨女害成這樣,怎還有臉來的?”


    聽了這話,石柱心裏縱有萬般委屈,也沒好吱聲,畢竟沈太太此刻情緒已經失控。


    這時汪老爺略帶責備地說:“亮玉,你怪人家柱子幹啥呀?這不得怪他!琳兒從小性子就倔,可誰知道,她,竟這般尋短見!”沈老爺口中的“亮玉”便是沈太太汪亮玉,她說道“爹,要不是他來廠裏,我家琳兒也不至於落到這般田地!”


    “胡說!柱子是我請來的,這些年,他為咱廠裏做了多少事!你說這話,意思是所有的事都是我的錯了?”說罷,汪老爺將手中的拐杖往地上一杵,將臉轉了過去。


    看到自己父親真生氣了,沈太太才沒有再說話,又扭著頭哭起來,沈利言則在一旁安慰著。


    石柱默默地走出了病房,心中五味陳雜,雖說沈琳兒投河一事不能歸咎於自己,但畢竟與自己還是有些關係,況且看到沈琳兒變成這樣,自己心裏也著實難受。剛才汪老爺雖然是向著自己,但從他的神態中還是能看出幾分埋怨。


    思來想去,一夜難眠,石柱最終還是決定辭工。


    第二天一早,石柱專門去汪府找了汪老爺,說明來意。汪老爺感激石柱幾年來對醋廠的幫助,自然極力挽留一番,但石柱依然說道:“汪老爺,我對沈琳兒的事非常難過!汪老爺您宅心仁厚,沒將此事怪罪於我,但我知道,若我繼續留下,您看見我肯定會想到這件傷心事,我不忍看您老傷心,所以......”


    汪老爺知道石柱去意已決,便低下頭,向他輕輕揮手道:“去吧,去吧!”


    臨走之前,石柱跪到地上,雙手伏地,給汪老爺長磕了一個響頭,以感謝幾年來汪家對自己的照顧之情,良久,才站了起來。辭工之後,石柱突然感到一身輕鬆,並不覺得迷茫,嶄新的生活或許正在向他招手。


    到了九月十六這天,便是石柱大喜之日,石裕氏忙活了不少天,把東頭房拾當得漂漂亮亮,作為自己孫子的新房,屋裏屋外貼滿了嶄新的婚聯以及各式各樣的雙喜,這些婚聯筆勢有力、靈活舒展,都是石柱帶好紅紙從張半仙那求來的。


    婚禮頭天晚上,石家請張半仙的孫子大毛來壓床,新套的大紅、湛藍龍鳳呈祥棉被,蓋起來特別舒服。


    第二天一早,石家和羅二奶家就更忙了,但兩家就隔著幾步路,辦起事來並不慌張,因此他們商量好,等親朋好友到了一大半後再去羅二奶家接新娘,以圖個人多熱鬧。


    到了快十點鍾時,祝莊的親戚便陸陸續續到了,隨後,稍遠點的板浦醋廠的人也到了,他們由汪大少爺和時總管帶隊,來的多是平日與石柱相交甚好之人。汪老爺歲數大了,本就很少外出,因此並未親自到場,但他特地讓汪大少爺帶了輛嶄新的自行車,送給石柱作為賀禮。


    新郎石柱本打算到羅二奶家把新娘直接背迴來,這次汪大少爺送了他輛自行車,正好,掛上大紅花,簡單裝飾一下,自行車便成了婚車,倍有麵子。也正因如此,此後很多年,石柱一直把這車當成寶。


    婚禮的諸項禮儀自不必多說,此次祝廣連給了石柱不少錢,想讓自己的外甥把婚禮辦得盛大一些,但石柱不是那種愛出風頭之人,周圍又多是尋常百姓之家,婚禮皆未辦得奢華過,因而石柱就隨大流,除了在自己媳婦季思恩身上多花了些心思,其餘一切從簡。


    這一天,新娘季思恩自然格外漂亮。


    因羅二奶那邊請的皆是真正的至親,人數頗少,因此她跟石家並未講究那麽些規矩,提前商議好,到了中午喝喜酒時,將所有客人都安排在石家,反正都是鄉裏鄉親,在一起更熱鬧。


    今天石柱還特地將張半仙請了來,既是感謝他的幫忙也是出於對他的尊敬,就憑張半仙當年麵對日本人威逼利誘時說的那番大義凜然的話,就值得村裏所有人敬佩。而張半仙也時不時會解開扣子,給村裏小孩看一看當年挨日本人留下的那條刀疤,還開玩笑似地說不能“好了傷疤忘了疼”。


    酒席過後,石柱與張半仙相談了片刻,他問道:“張先生,我記得您以前老是說咱們老百姓就要過上好日子了,現在日本人投降了,洋人不敢隨隨便便再來了,國民黨和共產黨也簽署了‘和平協定’,怎麽沒見您老人家再說的?”


    這時張半仙帶著幾分醉意說道:“柱子,不是我不說,隻是老百姓想要過上好日子,國家必須安定才行,但我看這天下之勢,並不安寧,還沒到時候呢!”


    “喔,張先生,此話怎講?”


    “柱子,你也是念過書的人,當曉得‘天下大勢,分久必合’的道理,縱觀我泱泱中華幾千年,秦滅六國、隋終南北朝、宋止五代十國,皆是如此,這就是所謂的‘大一統’,說句不好聽的,就是‘一山不容二虎’、‘臥榻之旁,豈容他人鼾睡’!單拿咱灌雲來說,現在就是這種情況-南有楊集中共縣政府,北有國民黨板浦縣政府,別看咱下車現在還是在共產黨治下,但我算是看明白了,國民黨考慮的隻是自身利益,它絕對容不下共產黨,兩黨之間的戰爭是免不了嘍!”


    石柱聽罷,便又問道:“那,依先生之見,鹿死誰手?”


    張半仙摸了摸半白的山羊胡子,笑著說:“自古以來,雖有‘得民心者得天下’,亦有‘好戰者必亡’,然好戰之人也有強勢之時,非一時間就能湮滅。這仗何時開打、能打多久,老朽我才疏學淺,並不知曉。倘若現在讓我選,我必不會再選國民黨,國民政府早已忘了中山先生的教誨,算是失掉了民心,至於共產黨能走多遠,隻能拭目以待了!”


    張半仙的這番言語和石柱所想的頗為相似,兩人又聊了一會後,石柱便去招唿其他人。


    下午時候,祝莊來的幾個表兄弟祝懷慶、祝懷廬、祝懷庚、祝懷庁,連同羅二薺和羅氏家族長孫羅士林等幾個人到新房裏鬧了陣洞房,隨後,眾親朋好友才陸陸續續迴去。


    祝廣連臨走前又專門來找石柱談了談,希望石柱能再去港口那幫商行做事,可石柱想了又想,目前他所期望的隻是做個莊稼漢,幫村裏幾個大戶人家打點長工或是短工,隻要能維持生計,並不想去外地工作,因此他還是迴了祝廣連那句話-等以後再說。


    到了晚上就寢時,石裕氏請了羅二薺的父親羅老四和張半仙的小兒子張友華給一對新人送房,隨後便是一陣急促的鞭炮聲,至此,婚禮才算全部完成,石柱和季氏思恩這對天命鴛鴦此刻才光明正大地同床共枕,享受著春宵之樂。


    新婚第二天,石裕氏把當年老石頭抽的那杆煙袋拿給了石柱,先不管用不用上,如今石柱已成了家,就把這煙袋當作傳家之物吧,這個家,以後就交給石柱了。


    一個多月後,季氏便懷了身孕,這可把石裕氏給樂開了花,她所盼望的不正是這件喜事麽!


    第二年“處暑”這一天,季氏生了個女娃,這又把石柱高興壞了,抱在懷裏舍不得放下。石裕氏此時已六十又六,但身體依然硬朗,仍在一旁樂此不疲地忙著,這一幕也讓她想起了石柱出生時的場景,一晃二十五年就過去了,自己孫子已為人父,石家終於又迎來了新生。


    在石裕氏的記憶中,她的這個重孫女應是石家近九十年來的第二個女娃,上一個是老石頭的姑姑,還是在大清朝鹹豐年間出生的。至於這位姑姑嫁在了哪,她早已記不得了。


    這時季氏從石柱手中抱過女兒,邊喂奶邊對他說:“他噠,你給孩子起個名吧!”石柱看了看母女兩人,猶豫了片刻,“這是咱家頭一個小鬏,我看,還是你給她起個名字吧。”


    季氏知道自己丈夫石柱是看重她在這個家的地位,但自己不識多少字,便微笑著說:“你看你又說笑了,我就念過幾天書,還是俺爹說俺要嫁到你家,不能不識些字,這才讓俺上了幾年學,會寫幾個字,要說起名字,我哪有那水平啊!”


    喝完奶後,石柱又將閨女抱過來,愛不釋手,他想了想,先問石裕氏道:“俺老奶,你知道咱石家的家譜麽?”


    “家譜?”石裕氏麵露難色,想了許久方皺起眉頭說道:“我記得聽你老爹講過,好像是‘萬福久呈瑞德書笑近文’,你是在‘瑞’字輩上。不過咱石家打你爹開始,往上數五代都是捕蛇之人,到你這才改了行。捕蛇人家有些忌諱,隻能留一根血脈,到你這已經是五代單傳,而且又不能講究那麽些規矩,所以幾代人都沒有在家譜上起名字,隻有你老爹,將‘久’改成了‘九’起的名。”


    石柱聽罷,說道:“既然家譜有些疑惑,不好續上,那咱就按自己思路起吧,行不行?”


    石裕氏說:“柱子,你成親第二天,我就把你老爹的煙袋交給了你,就是把這個家交給你當了,家裏事情你做主就行,實在不曉得的,再問問我。你家女娃取名字,你跟思恩商量好就好!”


    “那就不按家譜起了!我名字‘柱’字五行屬木,木生火而克土,唔家小鬏以後名字就都用火字旁。這丫頭到唔家來,所有人都樂嗬嗬的,也希望她以後能快快樂樂的,那名字就取‘火’字旁加一個‘樂’字,叫石爍,也就是閃爍的那個‘爍’字。”


    這個名字自然是沒有人反對。


    然“快樂”兩字似乎已遙遙無期,正如張半仙所說的那樣,國民黨早已撕毀“和平協議”,公然挑起了內戰,中國又陷入了風雨飄搖之中,這場戰爭也改變了很多人的命運。


    雪上加霜的是,這一年夏天暴雨不斷,竟使得淮河水和黃河水匯到了一起,海州地區也遭受了空前的洪災。雖然各界人士有所賑濟,然普通百姓人家仍是缺衣少食,地主人家也損失慘重。這時便有不少饑餓鄉民想到地主家借些存糧,甚至有唿聲要求地主家開倉放糧,更多的則是要求地主響應共產黨的號召,將土地分給老百姓。


    對於這些要求,地主人家當然不會同意,這也使得他們和農民的矛盾進一步尖銳,這些人家害怕饑民生變,遂獨家或三五家聯合組建起所謂的“保安隊”,專門負責保衛自家的安全。


    抗戰時,在海州的鬼子龜縮於城裏的幾年,像穀圩這樣的鄉村便是共產黨的天下,他們常到這裏宣傳抗日主張,幫老百姓做事,有很好的群眾基礎。那時為了一致對外,八路軍、新四軍隻主張地主減租減息、農民交租交息,但現在都在傳共產黨主張“耕者有其田”,要把所有土地都平均分配給老百姓,響應共產黨號召的百姓不可勝計。


    穀圩村災情雖沒那麽嚴重,但丁、柳兩家和幾家大戶人家還是怕村民會鬧事,便也商議集體組建一支十幾人的“保安隊”,以防萬一。


    柳老爺因丁家將其閨女柳山秀和丁發財的親事退掉一事,已有幾年未同丁老爺來往,但此番事關自家生死存亡,他也隻好暫時冰釋前嫌,到丁家與眾人坐到一起商議此事。在生死跟前,女兒的這點事又算得了什麽!


    找十幾個人身強力壯的人看家護院容易,但想找一個靠得住又有能力的“保安隊”隊長卻難,幾家人家一時陷入了分歧之中。


    這時丁老爺說道:“眾位覺得莊上的石柱如何?”


    揚大戶略有保留地說:“這人倒是靠得住,聽說也有些本事,但不知會不會來‘保安隊’。”


    柳老爺吧嗒吧嗒抽了兩口旱煙,在一片繚繞的煙霧中說:“柱子那小子,我覺得靠得住,而且他確實有些身手,能保得我們安全。我看,不管他答不答應,還是先去探探他口風再說。”


    “那行,改明兒我到他家去看看!”丁老爺是穀圩最大的地主,這件事他自然要積極。


    接下來,幾戶人家又商議“保安隊”的武裝配置,住哪,薪資報酬如何,費用怎麽分攤,如何執勤、如何巡邏等諸項問題,這些皆容易解決。


    第二天,丁老爺果真帶著老管家丁大力親自到了石柱家。這時季氏還未出月子,石裕氏一直在家照顧著,石柱則抱著閨女石爍在門口玩,見丁老爺來了,便將閨女交給季氏,自己去招唿客人。


    丁老爺人是來了,但若非用人之際,他並不想在他眼中的窮人家裏多呆哪怕一分鍾,唯恐身上沾上了窮氣、晦氣,於是他連堂屋都沒進,隻在院子裏和石柱說明了來意,希望石柱能在這段困難時期幫上大家一把,當然他也許以了重謝。


    “丁老爺,這件事,事關重大,你看我現在上有老,下有小,一時半會恐怕沒法應承下來,我得跟家裏頭商量商量,盡快給你迴複!”


    石柱這麽說,的確有一部分是家庭原因,但主要還是洪災對他家影響很小,憑著祖傳的捕蛇手藝,在糧食緊缺時,他很容易就能抓到些蛇,不用挨餓,因此並不稀罕這樣的差事。另一方麵,說到底,所謂的“保安隊”就是對付窮人的,石柱當然不會去得罪村裏那些更加困難的鄉親,畢竟他還要住在這裏,想搬也難以搬走。


    “嗯,是啊,柱子,這事確實需要好好考慮考慮!”丁老爺也料到石柱不會立刻答應的,“當年你老爹和你噠兩人,在地裏頭沒少幫我們丁家忙,這次就拜托你了,我們丁家不會虧待你的,等你的好消息!”


    迴到家後,丁老爺立刻吩咐下人準備了洗澡水,得把從窮人家帶來的窮氣給洗幹淨,而且渾身上下、從裏到外的衣服全都換掉,本來是想扔了,可他看看新買的那件毛絨風衣,著實有些貴,舍不得,便吩咐下人把衣服全部洗了一遍。


    石柱在家也和季氏跟石裕氏商量此事,石裕氏說:“柱子,這事咱可不能幹,這‘保安隊’要是當年對付小鬼子的,我倒支持你,可它明擺著是對付咱窮苦人家的,你要是答應了,可就相當於跟全村人作對,絕對不能去!”


    季氏也說:“是啊,他噠,幹這事得遭人罵,遭人恥笑,俺也不同意!”


    石柱又想了想,方說道:“那好,這事我心裏有數了,但既然丁家來找我了,我得給他個麵子,正好借這個機會來幹件事情,你們就等著瞧好吧!”


    到秋分這一天,石柱去了丁老爺家,正趕上丁老爺在堂屋打麻將。丁老爺見石柱來了,趕緊讓人頂替下,出去把石柱接到邊屋坐了下來。


    “丁老爺,你前天提的事情,我想過了,隻要你們幾家答應賑濟些糧食給最困難的人家,並且願意低價賣些糧食給其他人家,我可以保證你們的安全!”石柱開門見山地說道。


    丁老爺把煙鬥裝滿煙絲,用洋火點著,又似有所思地深吸了一口,方說道:“柱子,這次你能想來幫我們,真是太好了,隻是,放救濟糧這事,恐怕不好辦!”


    石柱說:“丁老爺,以前遇到荒年,你們也不是常救濟下我們麽,今年怎就不行了?”


    “你有所不知,今年大水太厲害,我們皆損失慘重,也沒多少存糧。穀圩兩百來戶人家,若發了,恐明年他們還不上。最要命的,聽說國軍還要來征糧,要是我們交得少了,隻怕大禍臨頭啊!”說完,丁老爺一直在搖頭。


    “丁老爺,我話就說到這了,願不願意,你們決定吧!”石柱說完便告了辭,隻留下丁老爺一人吧嗒吧嗒在那抽著煙,竟忘了讓下人將石柱剛剛坐過的板凳拿去洗一洗。


    兩天過後,九月初一這天傍晚,丁大力突然到了石柱家,通知石柱,丁老爺已經跟其他幾戶人家商量好了,同意臨時放出一些救濟糧,但救濟糧其中的一半是要各家還的,明年夏收之後必須還清,可以不收利息,也可以用勞動力抵扣。


    石柱本就有著自己的考量,他們能同意這樣的方案,已經很難得了,石柱當時就表示同意。


    不久過後,老爺們便把救濟糧集中到了柳老爺家,按各家名冊發放細糧:滿十八者八十斤,滿十二者六十斤,滿六歲者四十斤,其餘每人二十斤;山芋、地蛋等粗糧酌情發放。


    這時丁老爺便對石柱說:“你看,這糧食都發了,你也該到我們的‘保安隊’來了吧?”


    石柱說道:“丁老爺,我先問你,你們組建‘保安隊’是不是為了防止我們老百姓到你們家裏鬧事要糧啊?”


    “當然了,主要就是這個目的!”


    “那就好辦了,現在各家都有了糧食,能挺過災年了,誰還會到你們家去鬧事啊!還需要我去‘保安隊’麽?!”


    丁老爺意識到事情不對頭了,趕緊追問:“你不是說好了,放救濟糧就同意到‘保安隊’來麽?”


    石柱笑笑說:“我可沒這麽說!我隻是說可以保證你們的安全!”


    “你,你,竟然......”丁老爺被氣得話都說得不利索了,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


    石柱這時對著領糧的鄉親說:“大家夥說一說,老爺們把救濟糧發給我們了,我們還能不能再想著去他們家鬧事啊?”


    “那肯定不能去啊,那不是恩將仇報麽!”


    “是啊,現在有糧食了,能把災年挺過去,誰還去鬧事情啊!”


    大家紛紛表態,石柱和眾老爺們也都聽在了耳朵裏。隨後,石柱又說道:“那好,既然大家都這麽說了,幾位老爺就是我們的恩人,誰今年要是因為糧食的事情到他們家鬧事,別怪我不客氣了,我第一個不會放過他的!”


    這時人群中不少人喊道:“柱子,聽說放糧這事多虧了你,你也是我們恩人,你都這麽說了,我們自然答應你,放心吧!”


    聽了這些話,石柱便對在場的幾位老爺說道:“你們看,放了救濟糧,你們就不用擔心再有人鬧事,也就不用再組建那什麽‘保安隊’了,替你們省下了多少錢啊,這不是一舉多得麽!要是還有人敢亂來,我第一個饒不了他,絕對保證你們安安全全的!”。


    丁老爺、柳老爺等皆氣得火冒三尺,但他們又能拿石柱怎麽辦!糧食放到了一半也不敢停下來,這次他們算是吃了啞巴虧,隻好把這苦果暫且咽下去。


    可這事怎麽能這麽容易就算完了呢?一年多以後,石柱最終還是沒有躲過幾位老爺的算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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