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去那段小插曲,這一路來,倒是相談甚歡。


    臨近安華寺,她們三人不難免發現一個奇怪的現象。


    辛言道:“難道這個時間段來往安華寺的人有這麽多嗎?”


    這一句,確是問向徐氏,徐氏皺眉,眼裏也是不解,道:“並不會啊,往年這時,應當是沒有什麽人的,安華寺不比京畿的臨安寺香火旺盛,平常上香人數也不多,更別說這樣的天氣。”


    還有一句徐氏沒說,那些人的穿著看上去也不像什麽富足的人家或是尋常百姓,那狼狽的模樣,倒像是逃難的。


    難道是那個地方發生了什麽事?


    若是旱年,糧食顆粒不收,逃難的大有人在,可今年收成不錯,比起往年隻多不少,至少也是挨得過這個冬天的。


    這個年代的人們家族觀念與土地觀念很深入,不到萬不得已是絕不會離開家鄉的,比起客死異鄉,寧願餓死在自家的土地。


    她一介婦道人家也不懂,盡管疑惑也隻得等迴去後,與夫君說道。


    這件事便被她拋諸腦後。


    而徐氏想的這些,辛言自然也想到,隻不過她是想得更加的深入。


    這可不是多了幾人,望著寺廟外那好幾十個衣衫襤褸的背影,辛言還是陷入了沉思。


    對著衛小淳說道:“讓車夫繞道從另一邊進去吧。”


    “是。”


    徐氏不明,道:“怎麽了?”


    “那邊人太多了,我們這一出門也沒多帶護衛,還是繞道,免得出現差錯。”


    徐氏以為辛言是怕那些人見到這麽華貴的馬車會一擁而上,想來乞討什麽的,故而如此,心下讚歎她謹慎,也不再說什麽。


    安華寺的側門隻有一人把守,馬車亮出身份,很容易便進出了。


    方丈接到消息,早早的就出來相迎。


    引著她們就往廂房走去,徐氏這邊與方丈寒暄後,辛言才道:“可否請問方丈,我們剛剛來時,瞧見寺外有許多人,可是發生了何事?”


    方丈這才瞧向徐氏旁邊這位女子,女子臉上略施粉黛,眼中如有浩瀚星辰,點點星光,滿麵紅光,是有福之人。嘴唇微啟,聲音平穩,不急不緩,如悅耳的鈴聲,讓人心生好感。


    方丈隻不過瞧了一眼,迴道:“寺外那些人,是逃難之人,聽聞家鄉遭了難,不得已流落到此,前幾天才十幾人,這兩天越來越多人到此,老衲本想在寺中為他們劈一處棲身之地,無奈人數實在太多,且寺中居住的是貴人,怕他們驚擾到貴人休息,隻得在寺外布施糧食與棉被,讓他們在這寒冷的冬天能夠保暖,隻是眼看人數越來越多,這寺中糧食也快要不夠了。”


    方丈臉上一臉愁容,是真心為那些人難過,怕他們挨不過去。


    “方丈可有詢問他們家鄉是遭了何難?依據您這麽說,想必遭了難得不止一個地方,否則人數不會越來越多,隻得先弄清楚原因,才能解決這件事,否則也隻是治標不治本。”


    這話讓方丈頓時茅塞頓開,他一心隻想著如何能讓外麵的人不再挨餓,卻忘記了這一最根本的辦法,也不拖拉,立即喚來幾個小和尚,讓他們去打聽打聽。


    這才對辛言道:“阿彌陀佛,施主所言極是,倒是老衲想岔了,不知施主尊名?”


    “小女子名喚辛言,方丈客氣了。”落落大方的施了一禮,讓方丈以為是哪家的小姐。


    “辛小姐著實款款大方,不卑不吭。”方丈讚賞道。


    “方丈客氣了,小女隻是一介商賈,當不得這一聲小姐。”


    這下倒是方丈愣住了,這女子竟然是商人。


    也不怪方丈驚奇,能與徐氏這位知府夫人一起來的,怎麽會想到是一位商人,剛一見麵他以為辛言可能是徐氏的某位遠方親戚,畢竟從未見過徐氏帶任何人前來上香。


    徐氏很快便拉迴方丈的思緒,笑眯眯道:“你可別小瞧我這位姑娘啊,雖然是商人,但與那些大家閨秀比可是不差的。”


    這話隱隱約約有為她撐腰的語氣,這是在敲打方丈別因為她的身份便怠慢她。


    方丈一時有些哭笑不得,別說他早已看破紅塵,就是他自身也不會就因為身份就妄自去評判一個人,這是最愚蠢的事。


    但從徐氏肯出聲,為她撐腰就可以看出,這女子也不是什麽普通的商人,否則怎麽有能力將徐氏給收服了。


    徐氏表麵看上去很好說話,笑臉迎人,可內裏自尊心可是不小,能讓她看上的人,絕對有她的本事。


    辛言也接受徐氏這一番好意,辛言對於身份之言本就不太看重,雖然她覺得徐氏這一出聲並無必要,但還是領了她情。


    這邊正歡歡喜喜的坐下,那邊便有人急急忙忙跑來。


    一個小和尚慌慌張張跑來,幾次都要摔倒了,方丈看見,心裏怒其在外客麵前如此不穩重,嗬斥道:“慌慌張張的像什麽樣子。”


    換做平時小和尚會因為方丈這一怒斥而收斂,但眼下他的腦裏隻有剛剛的發生的一幕。


    “不,不好了。師傅,不好了,外麵,外麵有人死了。”


    這話讓在場的人統統都變了色,特別是方丈,連忙道:“你好好說話,什麽死了,誰死了,到底怎麽迴事。”


    “那些,外麵那些逃難的人有人死了,說是,說是發病死了,就,就剛剛。外麵現在亂成一團了。”小和尚磕磕絆絆總歸是將事情說完。


    聽完小和尚的話,在場的人臉色都不好,辛言心裏不知怎的,也越來越不安,似是有什麽事情要發生。


    方丈急忙道別,徐氏自是不留。


    剛一要走,方丈就被辛言叫住:“方丈,我與你一同去。”


    “阿言,你這是做什麽,你一介女流去了能幹什麽,別鬧了。”


    徐氏連忙阻止,辛言迴道:“我隻是在旁看看,或許有什麽需要幫忙,現在外麵那麽多人,要是發生什麽事情,也可以搭把手。”


    徐氏還想說,辛言隻道:“或是您將護衛借我,可以保護我,也可以維持一下寺院的秩序,哦,對了,還需要派人下山去找大夫。”


    聽著她似乎將一切安排妥當,徐氏雖想再阻止,但一想到外麵可能出了什麽事,心中也著急,就隻得按辛言說的派人下山,並且把護衛帶來。


    辛言一行人快步走來,等到來到寺門口,人群早已亂做一團,喊叫聲,哭聲交雜在一起,好不淒涼。


    幾個小和尚在外麵拚命地維持秩序,卻也還是耐不過人群的擁擠。


    人群中間空出了一個大圈,圍在外麵的人,都不敢靠近,似是在躲避洪水猛獸,有人想離開,卻因為那倒下的人就占據在路中間,沒法子過去。除非從那個人的身邊經過。


    “這,這,這怎麽辦啊?他是不是發病了?”


    “他果然還是染上了啊,可別又害到我們了。”


    “好不容逃出來了,要是現在被傳染上,那可是真的活不了啊。”


    “狗蛋啊,你爹已經死了,還是快點把他帶走吧,別把病傳染給我們了。”


    “是啊是啊。還是快點埋了吧,你也別這麽靠近,別得自己給染上了。”


    “還是快點把他帶走吧,別害了我們啊!”


    句句急迫,雖有安慰之言,卻不見他們有任何表示,隻是拚命地往後退,能離多遠是多遠。眼裏全是驚恐害怕之色,全無憐憫。


    那被喚做狗蛋的男孩,強忍著怒意,開口道:“李叔,你這說的是什麽話,我爹他還沒死呢,他隻是餓了太久,一時間昏了過去。”


    剛剛叫出狗蛋名字的男人見他還在狡辯,臉上最後一絲同情也沒有了,嗤笑道:“狗蛋啊,我這可是為了你好,你爹就是染上了病,你再這樣拖拉,說不定,我們這的人都會被傳染上的。”


    聽到可能會被傳染,人群又再一次沸騰,他們好不容易才從那煉獄中逃出來,可不能在這裏把命給賠上了。


    “你這小孩,說的都不聽,可別怪我們把你給轟下山去,到那時候,說不定你就要被活活的餓死、凍死。”


    “你想死可別拉著我們一起。”


    “趁我們現在還能和你好好說話,趕緊識趣的下山吧。”


    來著不同地方村落的人,在這一刻倒是顯得同氣連枝,在涉及自身的利益時,人們往往會表現得出奇的一致,卻沒有想到,他們原本和狗蛋父子是從同一個地方出來的。


    “你們這群忘恩負義的小人,這一路上,我爹哪裏不是好好照顧你們,李叔,當初你的兒子發高燒,還是我爹把家裏最後獵得的獵物去換做銀兩給你兒子治病。”


    “還有王嬸,我爹看你是一個寡婦不容易,哪一年冬季沒救濟過你,不然你還能好好的站在這裏和他們一起逼我們父子。”


    “還有你,李老頭,你一個跛子,早年喪妻喪子,這些年,如果不是我爹有什麽事為你搭把手,憑你的拐杖,能把每年的糧食都收上來。”


    “你們這些人,一個個被自己的利益蒙蔽,連看清事實的眼裏都沒有,我爹隻是太多天沒有吃東西了,你們看著他老實可欺,一個勁恨不得把他的皮都給扒下來,你們還是人嗎?”


    一個十三四歲的男孩,在絕望,孤苦無依的情況下,用盡自身最大的力氣爭辯,他也在害怕,害怕爹爹真如他們所說,也是染上了病。


    可他不能退縮,他必須堅守這他們最後救命的地方,一旦被趕下山,他們就真的走投無路了,更不會有人管他們的死活。


    小和尚們看見自己的師傅過來,才鎮定下來,也不怪他們,平常可沒見識過這麽大的陣仗。


    “這究竟是怎麽迴事,吵吵鬧鬧的。”


    方丈一出聲,頓時便靜了下來。有膽子大的人,說道:“方丈大人啊,這,那個人是染上了瘟疫死的,你快把他們趕下山去吧,不然我們這裏的人可能都會被傳染上瘟疫的。”


    僅僅是這兩個字,就讓在場的人包括辛言變了臉色,瘟疫,對於現在的人們來說,可謂是談之色變。


    一染上瘟疫,那可是必死無疑,無論你是什麽人,也沒辦法從老天爺手裏搶人。


    方丈現在已經一個頭兩個大了,突然後悔為什麽剛剛要讓徐夫人也跟著過來,萬一真是瘟疫,她要是有個好歹,知府大人準是繞不了他的。


    徐氏在聽到瘟疫的時候,就已經拉著辛言往後退了好幾步,並且以帕掩麵,對著辛言道:“我們趕快迴去,這瘟疫一沾上就是死的。”


    辛言用眼神暗示她別急,安撫道:“瘟疫又不是說有就有的,我們最近也沒聽到哪個地方發生了瘟疫,哪的就這麽趕巧?若是擔心,我們站遠一點就是了。”


    徐氏剛剛是被驚到了,被驚恐占據了理智,現在仔細想想,她丈夫是知府,如果哪個地方真的發生了瘟疫,第一時間就要往上報的,不應該到現在他們都不知道。


    看他們的樣子也是流浪了一段時間,如果是真的,怎麽會一點風都透不出來。


    辛言沉著的向著出聲的男子問道:“你是何人?怎地如此清楚他是得了瘟疫?有何證據?”


    那男子看向辛言,被她清冷卓越的氣質所攝,一時以為是哪家閨閣小姐,惶恐道:“迴,迴小姐,我與他乃是豐陽鎮一個名為李家村村民,我們,我們……”


    他神情閃爍,吞吞吐吐,竟是再說不出話來。


    狗蛋看他那模樣,知道他是怕那幾位貴人知道他們是從瘟疫區裏出來的,會將他們趕走,現下心虛,不敢言明。


    狗蛋在心裏狠狠唾棄他一番,這才抹去淚水,昂頭說道:“這位小姐,我們是李家村的,我們村子在兩月前突發瘟疫,死了好多人,而且我們周遭的幾個村落甚至是小鎮都發生了瘟疫,我們本想等來朝廷的救濟,沒想到等來了的,卻是封村、燒村的命令,我們不得已逃了出來,一路上顛簸,最終在這裏落了腳,我爹他是太長時間沒有進食了,這才暈倒的,你們別相信他,我爹沒染上瘟疫,隻是餓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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