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氣驟開,萬劍開屏。


    一撥劍氣,氣機圓潤,自黑色劍鞘內,首尾相連,浩浩湯湯,如一字遞斬而出,一柄接一柄的劍氣切割風氣,撞向俯衝而來的蛟龍。


    劍勢磅礴,殺力凜然,猶如一條大江披掛。


    一劍。


    兩劍。


    三劍。


    千萬劍。


    遮天蔽日,天地昏暗。


    劍鞘內洶湧衝出的劍氣,每一道都帶著熾盛至極的浩然之氣,狹長的劍氣切割著蛟龍血肉,直抵白骨,猩紅而又黏稠的鮮血,似岩漿噴湧而出,四散濺落在湖麵上。


    湖水漆黑如墨,蛟血猩紅如血色薔薇。


    蛟龍身軀不斷扭曲掙紮,痛苦吼叫聲響徹天地,在浩然劍氣的絞殺下,一縷又一縷的死氣碎裂崩壞。


    陳三的臉色蒼白,在極近距離內,蛟龍痛苦的吼叫聲下,雄渾的音波,如箭一般波蕩開來,帶著極強的衝擊,轟砸在他的神魂上。


    少年的身軀猛然一震,蛟龍臨死之前的神魂衝擊,猝不及防,帶著無可抵禦的衝擊。


    五髒俱震,一口殷紅鮮血噴湧而出。


    他的意識有些渙散,舉起劍鞘的手不穩,但陳三依舊勉力驅動劍鞘內的劍氣。


    劍氣激蕩。


    如同劍之世界轟然掀開,天地間無數的劍氣飛舞,蛟龍身軀血肉在浩然劍氣下寸寸崩開,蛟血四濺,屍骨墜入湖中,化作死氣,氣死連綿不絕,將整個天地都渲染成一片漆黑,如同一片永夜籠罩。


    陳三神色肅穆,察覺到了不對勁。


    混雜在血水中冰冷徹骨的死煞之氣,從四麵八方朝著他的神魂侵蝕包裹而來,勉力驅動劍氣,麵對死氣襲來,陳三已然無法動彈。


    “這就要死了嗎?”


    陳三聲音有些幹澀。


    這便是死氣的可怕之處,死氣並非直接殺死一個人,而是如同心魔,一點點的將之腐蝕。


    忽得。


    永夜之中,有光明驟然綻放,籠罩天地的永夜被撕碎,長夜將盡,在陳三視線之內,有一道熾盛的紫霞轟然綻放。


    與天地間的死煞之氣不同,這道紫霞光芒散發著磅礴生機,在陳三身周三尺之內的所有死氣,一縷又一縷的全部崩壞。


    “黑色劍鞘?”


    陳三略有些渙散的意識,頓時恢複清明,目露不可思議的眸光,永夜中爆發光芒的是他手中的劍鞘。


    在陳三驚訝之際,劍鞘嗡聲震顫,裹攜一道紫霞光芒,脫手而出,扶搖而上,一路所行,斬開濃鬱死氣,沿途所有死氣全部崩開……


    如大日橫空,紫霞光芒沸盈滿天,轟然四濺開來。


    天地顛倒,陰陽逆轉。


    天地由黑轉白,懸空的黑色劍鞘,如同世間遁去的一,切開一線清明,所有的死煞之氣,全部滌蕩開來。


    風氣一卷。


    死氣盡數消弭,浩然劍氣逐一進入劍鞘內,紫霞光芒消散,懸空劍鞘歸於平態,落入陳三手中。


    “柯太初……”


    將劍鞘執掌在手中,陳三輕吐一口氣,千年來,所有登上碑山的天驕們,全部死於死氣纏身,而他卻極其幸運的存活了下來。


    心湖內一片太平,歸於平靜。


    陳三從內視狀態中走出,睜眼刹那,一道精光一閃而過,在這場死氣襲來中,生與死之間,他似乎得到了莫大的好處。


    眸光流轉間,陳三神色陡然一凝,在他的視線內,劍武侯府外的一座閣樓上,屋簷簷尖處,站立著一道身影。


    那人站立在黑暗中,看不清真容,隻能看到對方帶著黑色鬥笠以及一雙眸子。


    陳三不知道對方站立在簷尖處多久了,但四目相對的刹那,他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一道興奮的光芒。


    這道光芒不同一般,是狩獵的光芒,從對方的眸光中,陳三看到了無法掩飾的陰寒之意,這讓陳三源自靈魂深處的感覺到了忌憚。


    “刺天穹,十殿閻君。”陳三眸光微凝。


    山河天驕齊聚中州,碑山開啟後,有無數的天驕人物登上碑山,尋找意境造化。


    但,碑山造化驚人,並不代表所有人都會前往。


    從刺天穹走出的一位十殿閻君便不會選擇登山,碑山造化不凡,浩浩湯湯,大開大合,每一道意境都帶著浩然之氣,與行走在暗夜中的刺天穹的殺伐之道格格不入。


    刺天穹中人,不會選擇前往碑山,碑山之上,也不會有刺天穹的先輩們留下的撚火碑。


    碑山閉合後,所有的天驕人物都會選擇閉關,感悟從碑山帶下來的意境。


    神庭寂靜太平。


    此刻還能在神庭中行走,讓陳三心中產生忌憚的,除卻刺天穹的那位十殿閻君不會有其他人。


    陳三謹慎站立起身,手掌悄然搭在了劍柄上,行走在暗夜中的殺手,不會是易於之輩。


    神庭中有苛刻嚴正的規矩,陳三並不認為刺天穹的十殿閻君不會因此出手。


    他們是瘋子。


    是一群隻會殺戮的瘋子。


    站立簷尖處的十殿閻君,隨時會出手攻伐他。


    但這一次……陳三預估錯誤了,在他不解的神色下,簷尖處站立的十殿閻君身體朝後移動,隱匿在黑暗中,最終消失不見。


    “離開了?”


    陳三神色惘然,鬆開劍柄,輕舒一口氣,無法理解,刺天穹的十殿閻君,竟然會主動放棄目標。


    想不通的事,便不再過多去想。


    十殿閻君離開後,太陽照常升起,陳三一直待在劍武侯府,每日打坐吐納,不曾離開。


    死氣斬盡後,陳三的身體並不是表麵上看起來那樣完好無缺,他的神魂遭受到了衝擊,需要靜養神魂。


    唿吸吐納。


    約莫兩三天,星輝溢滿身體,強大氣息滌蕩開來,陳三的眉頭微皺,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


    他從唿吸吐納的狀態中蘇醒過來,這幾日他都在唿吸吐納,但他發現自己的身體發生了很大的變化。


    “死氣斬盡後,我的身體內似乎多出了些什麽。”


    陳三微握緊拳頭,他的拳頭中蘊含著龍象般的力量,遠超尋常武夫,本就修行了《金剛不壞》,此刻他的體魄達到了前所未有的強大。


    拳力之下,大開大合,一力可破萬法,一拳可砸開同境武夫體魄。


    陳三能夠明顯的感覺到,造成這樣的原因,是因為他身體的血液中夾雜某些沉重的物質,這種物質陳三並不陌生,在薑書瑤的身上他便經常見到。


    神性!


    死氣斬盡後,自己的血液裏,原本流淌著磅礴的星輝,而此時此刻,竟然夾雜著絲絲縷縷的神性。


    這世上的神性,本是極其稀少的物質,哪怕點亮命星,成就聖人果位,也難以從星輝之中捕捉到些許的神性,每一縷神性對修行者,都有極大的裨益。


    而現在,陳三尚未踏入登樓層次,身體內卻流淌出絲絲縷縷的神性。


    神性入髓,這是好事,斬盡死氣後,陳三得到了莫大的好處,他的星輝比同境之人更加沉重與雄渾。


    內視一番,五髒肺腑,瑩瑩發光,狀態極好,陳三唿吸綿延,吐氣如龍,他知道從碑山得到意境造化的山河天驕們,此刻正在參悟碑山得到的造化,若是參悟完畢,必然會來尋他麻煩。


    山河榜首的位置,有太多人想要爭一爭。


    “我會等你們!”


    ……


    ……


    趙長生是碑山上走下來的最後一人,看完碑山山巔風景的他,在下山之後,並沒有迴到國教書院,而是像一個觀光客,一直在神庭內閑逛。


    直到,他在一條巷道內撞見一人。


    巷道黑暗之中,有一雙陰冷的眸子直視著他。


    “刺天穹內走出來的十殿閻君,你盯上了我?”趙長生並沒有因為被十殿閻君盯上而有絲毫的慌張,他的神色很平淡,哪怕盯上他的是刺天穹十殿閻君之一。


    黑暗中的身影沒有迴應,隻是盯著趙長生沉默不語。


    趙長生緩慢拿出一張敕令,眸光中閃過一道寒光,不以為意道:“神庭有神庭的規矩,這張敕令足以覆蓋整條街巷,若是你想要此刻出手,在規矩之下,我不介意在這條巷子裏殺了你。”


    趙長生冷哼一聲道:“想來殺了你,即便恪守神庭規矩的鎮神司知道你在神庭被殺,也會在悄無聲息中將這件事壓下去。”


    國教書院已經隱約成為四書院之首,趙長生作為國教小先生,未來書院的傳承者,鎮神司中人多多少少會給幾分薄麵,不會為了一個行走在黑暗中的瘋子而得罪國教書院。


    風氣卷動。


    巷道內寂靜無聲,兩人視線對視了許久,最終在黑暗中的十殿閻君,選擇了後退,隱匿黑暗中,消失不見。


    “陰暗中見不得光的蟲子。”趙長生冷笑,將手中的敕令收起來。


    眸光流轉,趙長生看著十殿閻君來的方向,微皺起眉,視線的盡頭,是劍武侯府。


    “碑山霧合這麽多天,該去拜訪一下了,我與陳三還有一個約定。”


    趙長生下意識的朝著腰間的一塊白玉令牌摸了過去,他的手懸停在白玉令牌之前,即將觸碰之時,白玉令牌迸發出雷霆。


    不可輕易觸碰!


    白玉令牌並非是一件裝飾品,而是一件極其強大的秘器,國教書院的院長將這塊白玉令牌交給趙長生,是為了遮蓋天機,壓製修為。


    “還不到捏碎這塊令牌的時候。”趙長生抬頭望著穹頂,眼中星漢燦爛,仿若能夠看見漫天星辰。


    深吸一口氣,趙長生朝著劍武侯府的方向緩慢走了過去,尚且還在劍武侯府外,尚未敲門,劍武侯府內,就有一道聲音傳來。


    “等候多時了,請進!”


    趙長生咧嘴一笑,推開府門而後踏入。


    府門閉合。


    閉合刹那,府內星輝聚散,四散流淌,趙長生呆立在原地,目光落在陳三身上,喉嚨滾動,打量著陳三。


    在陳三的身後一道道冷冽的寒光,密密麻麻排列懸停,無數劍器,隨風搖曳,劍尖旋轉對準此刻保持著最大安全距離的趙長生。


    趙長生抬手一張隔絕陣法敕令飛掠出去,懸停在虛空,將兩人之間的區域遮蓋,而後,不遠處的一張椅子被他拘了過來。


    他咧嘴笑嗬嗬的坐在椅子上,再也沒有踏出一步。


    “上一次來,可沒有這麽大陣仗,那時候的你,可是很友好的。”趙長生帶著調趣。


    劍氣吹拂起陳三衣袍,波瀾不驚道:“上一次,你是客,而這一次,你不請自來。”


    趙長生神色惘然,笑了笑道:“好像是這個理。”


    他頓了頓,有些好奇道:“你知道我要來?”


    陳三搖頭道:“碑山之後,我知道天驕人物會來,但不知道來的具體是誰,但不管誰來,都不會是一件太平事。”


    趙長生沉默,府內寂靜片刻。


    趙長生站起身來,道:“有一件事情,我一直在好奇,天機閣的閣老們為什麽會將你序列山河榜首,而將我序列在第四的位置。”


    序列在第四,是一種委婉的說法,李春秋在山河榜的排名無可爭議,但趙長生和白芷蘿其實不相上下,可算是並列。


    陳三沉默不語,這件事,他也覺得奇怪,衛衡沒有死之前,他還沒有承接‘秋水’劍,坐上昆侖小師叔位置時。


    那時候,山河榜尚且還在晦暗不明,各路天驕都在爭奪榜首,始一出生便能口吞陽珠的李春秋,憑借先天道胎的體質,暫坐在山河榜首的位置。


    李春秋的天賦自然無人出其右,哪怕天山聖女白芷蘿竭盡全力,提劍登榜,也隻能屈居在李春秋之下。


    那時候,山河榜第三的位置競爭極為激烈,東西二境的聖子人物,中州各方教統最強傳人以及山河天下間那些底蘊深厚的世家子弟,他們都在爭奪。


    這種競爭的形勢,直至遊曆山河的趙長生劍道通神,直入五境,山河榜第三的位置,方才堪堪穩住。


    在所有人認為山河榜塵埃落定時,陳三如同一匹黑馬,異軍突起,直接被天機閣閣老序列在了榜首。


    力壓群雄!


    所有人,全部在陳三之下。


    “陳三,你確實是個修道天才,可你做不了山河榜首。”趙長生開口。


    陳三眉頭微挑,道:“在你看來,我陳三為什麽不能是山河榜首?”


    趙長生一呆,神色惘然。


    陳三的話確實在理,誰規定山河榜首隻能是某一個特定的人可以坐?


    趙長生猶豫片刻,說道:“你不如李春秋,也不如白芷蘿,更加比不上以往山河榜首的那般驚豔......你如今,猜測不錯的話,尚未進入登樓層次。”


    陳三不以為意的笑道:“山河榜首的位置自始至終就擺放在哪裏,我始終就在神庭。”


    “什麽意思?”趙長生不理解。


    “意思就是,人人都想要爭山河榜首的位置,無論是誰隻要打敗我,就是山河榜首,可是我就在這裏,始終在這裏,始終沒有被打敗!”


    在說這話的時候,陳三整個人都洋溢著自信。


    山河天下,百花齊放,中州大大小小的教統,東西二境無數聖山培育出來的無數天驕人物,自始至終都沒有人戰勝過他。


    趙長生沉默不語。


    他遊曆山河時,見過了世間很多風景的同時,他也找了很多的對手,白芷蘿和李春秋閉關不出,山河四境的天驕人物根本無法抵抗他的劍,甚至,連他的拳頭都扛不住。


    一直以來,趙長生都聽過陳三的名字,來到神庭後也第一時間來尋他,在趙長生看來,陳三確實是個天才,可相比白芷蘿和李春秋卻顯得平平無奇。


    “無數人都想要打敗我,可是他們做到了嗎?山河榜首的位置就擺放在哪裏,不是他們不想要,而是他們根本無法做到,那個位置,他們坐不上去!”陳三直視趙長生開口道:“被天機閣閣老們序列在榜首位置時,那個時候,我就明白了,山河榜被設立以來,序列聖人之下的修行者,無論哪一個排名的位置,都是倚靠實力實打實的打出來的,稍有不慎,便會跌落深淵,無數的天驕來來往往,可我始終坐在這個位置,從未被動搖過。”


    陳三伸出一手,一道劍氣懸停在他的掌心上,他的目光落在這道劍氣上,開口道:“無數的人,對我坐上榜首的位置不滿,有太多的怨言,有太多的憤怒,即便礙於天機閣閣老的威嚴,沒有完全擺在明麵上,但背地裏卻暗潮洶湧。”


    陳三抬起頭來,再度直視趙長生道:“想要爭一爭山河榜首的位置,僅靠憤怒是爭不到的,倘若一張嘴就可以得到想要的一切,那麽還需要苦修做什麽?憤怒隻是無能者的體現!”


    “你說的很不錯。”趙長生從椅子上站起身來,道:“所以,我並不想憤怒,我隻想看一看被天機閣閣老們序列在榜首之位的實力,看看他,能不能配的上這個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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