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三保持托舉碑石的動作,進入頓悟狀態已經過去十天,他的肩頭落下一層淺淡的灰。


    月落枝頭。


    這一日,整座神庭燈火通明,亮如白晝,今夜,山河至高四百五十年壽辰的最後一夜,有太多人的目光匯聚在結晶山上,所有人都知道,這一夜注定不會平凡。


    他們在等待,等待一個男人出現在世人眼中。


    如春風入夜,潤物細無聲,時間毫無痕跡的流淌而過。


    毫無征兆。


    結晶山驟然一白,虛空陡然一震,結晶山周圍的虛空有驚人異象浮現,大道神音倏忽縹緲,金蓮遍地開花,天地秩序符文交織,神性在流淌,宛如仙國降臨人間。


    妖土深處、神庭底下、山河三司、四境聖山閉關地、佛國須彌山、黑森林、雪原地底……無數雙眸子在一瞬間豁然亮起。


    “來了!”


    有人呢喃,不知起源,聲線中帶著震顫。


    一個男人在世人注視下,緩慢從結晶山中走出,狂風鼓蕩,男人劍眉星目,身後黑發如瀑飄揚,身上明黃色衣服隨之鼓蕩。


    他的身影說不上多偉岸,卻將世人的目光吸引抓住,已經活了四百五十年了,男人依舊沒有絲毫老去的痕跡,看起來仍然年輕,身周散發著雄渾的生機,仿佛還可以活上百年、千年……


    “人族氣運鼎盛,已經存活四百五十年了……那個男人還能活多久?”妖土深處,端坐在輪椅之上的大先知,在城牆上望著山河天下,眼眸中帶著些許疲憊。


    如今的山河至高注定不會是一個平凡的人物,傲世古今的身姿,有經天緯地之才,曆代山河至高無一人能夠超越。


    整個妖族,沒有誰會期盼那個男人活著,隻要那個男人還活著,哪怕他五十年來從未走出結晶山半步,整個妖族,永遠無法踏平人族領土,隻要他還在,人族的天下便在,他是人族最為堅固的一塊盾,可抵禦世間一切的戰矛。


    那個男人真的很強,強到可以打破人族四百年大限,若非那個男人身上並未流淌著不朽的氣息,大先知都已經認為他踏出了最後一步,得證大道,成為不朽了。


    在無數人的矚目下,山河至高緩步而行,一步一生花,明黃色衣袍在狂風下鼓蕩,衣袂飄飄,周身被神曦籠罩,朝著穹頂之上的那輪明月,如同仙人踏空而行。


    這位人族至強者立身在虛空之上,盤坐蒼穹明月之前,周身道則符文纏繞,神性盡顯,強大氣息洶湧,雄渾生命氣機唿嘯,如雄獅在低聲咆哮。


    神性隨之焚燒。


    一輪大日自其左手升騰,一輪太陰自其右手顯化。


    一手托太陰,一手托太陽。


    盤坐在明月前,至高瞳孔驟然爆發出熾盛燦烈的光芒,他的脖頸處攀爬出燦金色的鱗片,如同逆鱗,帶著莽荒亙古的氣息,睥睨天下,俯瞰世間眾生的皇者氣息隨之席卷整座山河天下。


    四境之內,一城一鎮,一磚一瓦,一粒一粟,萬千生靈全部感受到來自這位人族至強者散發出來的強大氣息。


    神庭強大血脈之力全麵開啟!


    如皇者降臨!


    天下共震,四境之內,萬靈跪服。


    “至高永垂不朽!”


    “吾族縱橫捭闔,人族大興!”


    山河至高,在這一刻達到了前所未有的強大,生機蓬發,絲毫不像是一個活了四百五十年的人,反而像是一位處於壯年巔峰盛年的中年人。


    衣袂飄飄,黑發飄揚。


    盤坐在明月前的男人,宛如仙人降臨般,這位存活世間四百五十年的男人,在向世間所有人展示他的強大。


    妖土深處,感知到人族至強者的氣息,大先知喟然一歎道:“人族有那位策算無遺的徐淳風,有那位實力強大到絕巔的魏良辰,又有無數宗門林立,天驕齊聚,人族的天下,固若金湯啊!”


    無數年來,妖族都想全線跨越界海,入侵人族領土,但始終找不到機會,如今,妖族至高處於閉關狀態,更加不可能了。


    人族至強者的強大毋庸置疑!


    在歎息之際,一聲清越悠揚的鍾聲毫無征兆的從遙遠佛國天下響起,須彌山敲響鳴鍾,驚動了世人。


    將所有人的目光從人族至強者的身上轉移,他們神色疑惑的望著須彌山的方向。


    在妖土深處閉關的妖族最強者白帝,在其閉關處,豁然睜開一雙眸子,望著佛國天下的方向,人族最強者向世人展示他的強大時,都不曾驚動白帝,而現在,卻被佛國天下的一聲鍾響敲醒。


    “傳遍三座天下的鍾聲……須彌山發生了什麽?佛國至高迴歸?”大先知將所有人心中的疑惑問出。


    他無法看清,事實上,即便是人族與妖族的至高同樣也無法看清,在須彌山鍾聲響起的刹那,整個佛國天下梵音頌揚,所有菩薩層次的人物,第一時間全部出現。


    佛光普照,遮蓋天機,誰也無法洞悉須彌山上到底發生了什麽。


    以至於,所有人都沒有看到,遙遠的佛國天下,一輛曆經風雨洗禮的馬車,風塵仆仆的停在了須彌山大雄寶殿前,額頭有蓮花印記的少女從車廂內走出,如同神祇一般,在須彌山菩薩的注視下緩步進入大雄寶殿。


    “光明與黑暗輪轉,是光明亦是黑暗。”


    白帝低語一聲,想到當年在須彌山與一位菩薩辯難的禪語,一雙眸子中閃過疑惑之色。


    當年那位從不可知之地走出來的菩薩說的禪語,至今他都未曾理解,在疑惑之中,白帝的眸光寂滅下去,再次陷入了閉關。


    結晶山上空的山河至高,將目光從佛國天下那邊收迴,強大神念輻散覆蓋整座山河天下,伸手一招,拘一縷山河氣運匯聚在神庭。


    穹頂一震,神庭驟然一白。


    這縷氣運隨之被震散,落入神庭的每一個角落,在這縷氣運下,一些長久被困在瓶頸狀態,修為長久不得精進的修士,直接破境,其餘修行者,同樣得到莫大好處。


    這是一場造化!


    一場由神庭至高帶來的造化。


    “柯園開啟在即,至高為天下年輕人送上這樣的一樁造化,我山河天下武道氣運鼎盛將會更上一層樓!”


    監天司徐淳風抬頭望著穹頂之上,徐徐降落,背對眾生走進結晶山的身影,輕聲一語。


    ……


    ……


    山河至高壽辰結束後,如春風潛入夜,神庭倏忽一場大風吹刮而過,吹散了一層雲霧。


    神庭穹頂上空的鐵律,那張猩紅的敕令,在風氣掠過後,變得鮮豔了一兩分。


    像是突然多出了些什麽,一場大風過後,一層神秘麵紗被吹開,隱藏在雲霧之中,一座極高的山,在風氣吹刮下,向世人展示出了它的部分真實麵貌。


    四座書院,四位小先生以及等候在府邸內的諸多書院弟子,心生感應,目光隨著這場微風,紛紛抬頭望著那座緩慢暴露在世人眼中的高山。


    玄冥宗小宗主,一襲白衣,從閉關之地走出,雙眸中暴露出一抹精光,在宗門長老的幫助下,他走出了那一步,破開了百尺,進入了不惑的大門。


    龍遊山小劍仙,醉仙山黑白雙玄,殺力無雙符元一,汶水唐家唐十一……山河四境,世家子弟,各路人馬,在這一刻,都感應到了神庭內發生的微妙變化。


    起風了,柯園開啟了。


    所有人都在為之準備,府內的陳三卻仿佛還在頓悟狀態……


    雲霧被吹散,隱藏在迷霧中的碑山在一點點的暴露在世人的眼中,但整座山體依舊處於雲霧之中,淡薄的白色雲氣纏繞,點綴在碑山之巔。


    經過時間的發酵,碑山山腳下,已經有不少的修行者聚集,他們抬頭望著那座碑山,隔著雲霧,隱約可見碑山之上紮根無數撚火碑。


    三千大道,搖曳生長。


    碑山處處都是路,但此刻卻無人踏入碑山,最先聚集在碑山山腳的修行者,他們麵色凝重的看著其中一條小路。


    與通往碑山其他小路一樣,有淡薄雲氣纏繞,很普通。


    但,在這條小路前,有一個老人,須發皆白,緊閉雙眼,淩空盤坐在虛空上。


    條條小路皆可通碑山。


    但,柯園的守園人出現在哪裏,哪裏便是通往碑山唯一的一條路。


    不多時,四座書院,玄冥宗,東西二境諸聖山,江湖野修,世家子弟的人也來到了碑山山腳,但各宗門聖山年輕一輩的翹楚並沒有跟隨而來。


    “柯園內造化極大,書院聖山年輕一代翹楚自詡清高,高人一等,他們不先來,那便讓我等率先取下造化便是。”


    有一位江湖散修按捺不住,一聲譏笑,率先走出,途徑守園人身前,看都不看一眼便徑直走入。


    始一踏入的刹那,一股潑天壓力碾壓而來,砰的一聲,沉悶聲如天神擂鼓,在眾人嘩然聲下,那位江湖散修整個人被轟飛出去,吐血倒地不起。


    “進入柯園必須要登樓修為,才可承受曆代先賢遺留在碑山的靈魂衝擊,你連登樓都沒有,還敢妄圖言談得到柯園造化?屬實可笑。”


    碑山山腳,人聲嘈雜。


    對於江湖散修的狼狽不堪,人群中有人發聲譏笑。


    這一聲譏笑,揭露了進入柯園的條件,必須要登樓修為,當即,在場有很多人遺憾離開,這些人大多屬於江湖散修,他們的實力不夠,連柯園內的靈魂衝擊都無法承受,更遑論,參悟碑山上的撚火碑。


    至於書院聖山子弟則是無一人離開,但他們也沒有進入碑山,柯園霧散,碑山顯現在世人眼前,他們還在觀望,因為年輕一代的翹楚並沒有出現。


    但……人群中,還是有人無聲無息朝著碑山走去,在所有人察覺注意到的時候,他們隻看到那人挺拔的背影。


    背負著一柄雪白劍器,身上沒有透露出一絲氣息,卻讓很多人感覺到了一股如海般的壓力。


    這是一個極強的少年,遠比在場所有的人都強。


    “他是誰?少年之身,卻讓人心生畏懼!”


    人海中,有人看著少年挺拔身姿眸光凝重,這個少年身上的衣袍並不是書院聖山的服侍,有些落敗,帶著一絲髒意,看起來像是一個……落魄的散修。


    落魄的散修能夠有如此氣魄?


    一時間,背劍少年的身份成迷。


    背劍的少年,在所有人的注視下,走到守園人麵前,如同書院聖山弟子般,對著守園人躬身行一禮。


    守園老人仿若有感,緊閉眼眸掀開一線,繼而一言不發又合上。


    少年起身看著眼前碑山小路,迷霧之中,小路蜿蜒共有九台階,台階的盡頭隱約可見一塊石碑。


    對守園人躬身行禮後,少年便拾階而上,最終在所有人的注視下,來到了第一塊石碑前,取下背後劍器,鏗鏘一聲插入地麵,繼而,盤坐下來……


    “在第一塊石碑前盤坐下來?”


    碑山山腳,人聲嘈雜,大多數人覺得不可思議,六千年的積累,柯園內的撚火碑千千萬,沒有誰會選擇第一塊碑石,誰都清楚,越往上的撚火碑才越強大。


    第一塊碑石上能有什麽?是什麽讓那個少年在一塊最矮,最破,最荒蕪的碑石前駐足?


    疑惑得到迅速發酵後,最後匯聚成這樣的一個疑問。


    但這個問題,無人能夠解答,因為,在碑山山腳望去,隔著淡薄的霧氣,根本無法看清碑石上具體有什麽,能夠看到的僅僅隻是一個少年背對眾生,置所有嘈雜與喧囂於腦後。


    雪白的劍,少年的背影。


    此外,什麽都不可見,想要知道第一塊碑石上有什麽,唯有親眼去看看。


    當第一個疑問無法得到解答的時候,人們往往會尋找第二個疑問,企圖用第二個疑問去掩蓋或者解答第一個疑問。


    於是……第二個問題便應運而生。


    那個有些落魄的少年是誰?


    幾乎在這個疑問出現的時候,所有人都在思考碑山上少年的身份,當問題得到充分發酵後,忽然間,人群之中,傳出一道篤定的聲音。


    “西境有一座破廟,走出一位少年天驕……”


    發出聲音的那個修行者,看著坐在碑山上少年的背影,當這道背影與自己腦海中的那道影子徹底吻合在一起時,他終於確定了碑山上少年的身份是誰。


    “他是符元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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